元令仪闻言泪如雨下,死死地攥住高照的衣袖,仰头望他,见他眸中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唇上胭脂残如败絮,眼底碎着千片冰裂纹。
“元贞,”元令仪喉咙滚着滚烫的血沫,“边鹤扬如何说?”
“你且安心。”高照声如幽潭,沉水香的气息萦绕周身,莫名地让人格外安心,“你去休息,这件事有我来找安排。”
元令仪被穗岁扶住,虚弱地蜷在她的怀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令微被高照带走,渐渐昏睡了过去。
高照步伐飞快,冷声说道,“王玙要借诬陷你杀人之名,引出将熙熙参与毁寺征地,将英国公府拖下水,借此削我一臂。”他步履不停,声音更似凝成寒冰,“你听好,上堂之时,必然会有当日在场之人言之凿凿地诬陷你,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描述你当日如何举刀,如何杀人,说你残暴如恶鬼,更会贬损你的德行,甚至会诋毁英国公。”
元令微澄澈的瞳孔微微颤动,咬着牙说,“可是我都没有,我只是见有人涌到曦和身前,拔刀威胁阻拦,并未伤人、杀人!”
高照神色微动,掩下眸中不耐,语气冰冷,“我当然知你没有!现下,你是该想明白,如何应对堂上恶言!”
元令微被高照的两幅面孔吓得有些无措,结结巴巴地挣扎道,“我当然知道,可他们要是非说我杀人了怎么办,三人成虎,我……”
高照眼中寒光更甚,“三人成虎怎么了?众口铄金又怎么了?本就是凭空捏造的事,他们还能言出法随不成!”
元令微不敢直视高照,怯怯地偷瞄他一眼,“那我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的该是他们!你没有做过的,难不成要奢望一句百口莫辩,让他们信你清者自清?诬陷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的冤屈! ”高照居高临下地凝视元令微,“这事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既可不与他们费时费力辩驳,又可将你平安保住。”
元令仪登时眼睛倏尔睁大,“请殿下赐教!”
高照漆黑的眸子雾霭沉沉,让人看不出真心,“让韩颂自首,在苏州府大堂之上说是他杀了人。”
元令微瞬时如石化一般,紧抿嘴唇,想要怒骂高照,却被他横扫一眼,当时便没了气焰。只能跟在他身后,鼓着粉粉的腮帮,嘟嘟囔囔着一路。
她突然灵光一闪,“那些人,不是被苏州军关押起来了吗”
“就不兴有漏网之鱼?”高照神情更为阴鸷,好似卸下了伪善,现了恶徒真身。
元令微只觉得高照此人阴晴不定,不禁有些担忧,他是否能真的善待元令仪。
扶光斜劈杀神鼓,明镜高悬法皆空。
元令微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明目张胆地打量段鸿献。
这位昔日溧水段氏五房之主,现如今的苏州段氏家主,素色云锦长袍,背手立在公堂之上,斯文得好似个儒生。
惊堂木震得案头签筒乱颤,边鹤扬一改往日的温润,声声威严,“苏州段氏段鸿献,状告英国公次子元暨麟,谋财不成,杀害你家短工。”他放下状纸,沉声说道,“是否如此啊?”
段鸿献拱手说道,“是!”
边鹤扬柔和的眸光凝结成冰,“被害短工姓甚名谁?家中可有亲人尚在?尸体如今在何处?”
“死者牛二,遗孀自前日出门后一直下落不明,至于尸体……”段鸿献拉长语调,似是沉思,似是惧怕,良久后方才说道,“寒山寺当日混乱,只是听闻苏州军曾去镇压,尸体现下何处,草民也是不知。”
边鹤扬陆陆续续地询问寒山寺杀人案的相关细节,两人有来有回地打着太极,好似全然忘了元令微这个在堂嫌犯。
“元暨麟!段鸿文状告你谋财害命,你可认罪?”边鹤扬猛地一砸惊堂木,瞬时叫回了元令仪,早已神游九天的三魂七魄。
“回大人,小人不认!”元令微眼睛瞪得溜圆,粉腮鼓鼓,胸膛挺起,周身似有浩然正气萦绕,显得段鸿献好似鬼蜮阴客,“尸体都未曾见到,现下却说是被我所害。敢问边大人,今日我认了,明日这牛二返家了,苏州岂不是要五月飞雪,唱了好大一台的窦娥冤!”
边鹤扬又是一记惊堂木,“段鸿献,你说牛二被杀,没有尸体,空口无凭污世家公子清白,可是要挨百杖!”
段鸿献缓缓跪下,“当日草民听闻,寒山寺有人正着手拆寺事宜,便打发小工持契前往。原本只是想讨个说法,却未曾想有人视人命于无物,只是三两句口角,竟残杀无辜百姓!天理昭昭,法网恢恢,请同知大人明鉴!”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边鹤扬厉声问道,“本官再问你一遍,尸体何在?说不出,就大周律法伺候!”
段鸿献郎朗之声响彻公堂,“大人,草民确实没有见到尸体,可是自寒山寺回来的小工,曾言之凿凿地向小人哭冤,他们亲眼见到元暨麟争夺地契不成,便出手杀人!”
“好!你说有小工见我杀人,他们何在啊?”元令微应声而动,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当真是全靠人证空口白牙,“让他们上公堂来与我对峙啊!”
“众目睽睽,你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目无王法,还如此咄咄逼人!”段鸿献好似怒气在丹田乱窜,伤到了他的脾胃,勉力撑地,断断续续地说道,“请大人宣证人!”
边鹤扬面无表情地冷声一句,“宣!”
几个小工打扮的男子上了公堂,有老有少,面上神色各异,只是元令微仔仔细细地瞧着,竟一个都未见过,心中直犯嘀咕,怎么与高照交代的不同。
边鹤扬重重地拍下惊堂木,几人瞬时跪了下去,“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几人挨个说了姓名,元令微却浑然不觉,眼睛盯着堂外人群,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不知何时挤在人群当中,其中一个元令微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而另一个,元令微却是再熟悉不过,她的长姐,元令仪。
待元令微回过神来,几人已经开始讲述当日事发经过。
边鹤扬沉声说道,“如此说来,你们四人均是看到元暨麟亲手杀人了。”他突然向前一指,指着其中一个偎缩如刺猬的少年人说道,“你起来回话!你们几个方才所说,可是属实?”
那少年名叫段山娃,吞吞吐吐地说道,“是真的。”他眼神不敢直视边鹤扬,瞟到元令微后又立马收了回来,尽是结结巴巴地重复说道,“真的,小人不敢撒谎。”
元令微冷眼盯着段山娃,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一时半刻地说不出来,“你既说是我杀了人,你且来说说,我为何要杀人?”
段山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单薄瘦弱的身躯,栽栽愣愣地倒向身边人。涕泗横流地号道,“我确实看见了,我是真的看见了!”
元令仪的帷帽挡住了玉面罗煞的神情,她心想此人,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短工。
围观的群众见段山娃一个瘦弱不堪的少年郎,竟险些被吓得晕倒,不平之声渐起,更有古道热肠的直接大声喝道,“你为难一个娃娃,算什么本事!”
元令微有些发懵,她不过是正常发问,怎么就是为难他了,直接叫板说道,“他们诬陷我谋财害命,还不允许我辩驳一二了吗?”
群众愤慨之声渐起,嘈杂之声更是淹没了元令微的反抗。
边鹤扬眉头皱起,右手重摔惊堂木,炸响之声好似铜锣铿锵裹着碎骨,场下之人耳中嗡鸣。
“元暨麟,本官念你年纪尚小且是初犯,十下庭杖就免了。”边鹤扬双目好似业火肆虐,烧向公堂外的无辜百姓,“若是再敢有人扰乱公堂,一律十个板子!”
见众人噤声,边鹤扬缓了语气说道,“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判断,若凡事皆有仗义心肠就可评定,还要王法何用!”
元暨麟被边鹤扬的一顿教训唤回了脑子,心想现在不是与无关之人争长短的时刻,“大人!小人斗胆请请段山娃小哥起来说话!”
“起来吧!”边鹤扬语气不见缓和,却更是威重。
“段小哥,刚才是我语气过重,得罪了小哥,我在这里赔个不是。”元令微弯腰致歉,身体近乎相折,谦卑有礼的模样,甚至得了公堂外老乡贤的频频点头称赞。
“小哥莫急,莫慌。”元令微声调徐徐,“我当日为何要杀了牛二,可以请你说一说吗?”
段山娃眼神乱飘,佝偻着背不断向后退去,直到被衙役撑住才堪堪停下,嘴唇抖了几下,终于支支吾吾地说道,“是你要抢我们的地契!”
此话一出,公堂外又是一阵哗然。
元令仪登时明白此人绝对是在做戏,他是以装可怜扮艰难来博百姓同情,以百姓之声将边鹤扬高高架起,一着不慎,再狠狠摔下。
元令微接着问道,“哦,地契,当日这些兄弟,都是拿着地契到寒山寺讨说法的。可他们看着就是孔武有力,中气十足,怎么你这弱不禁风的细竹竿竟也一起前去,难不成,是唱大戏演小娇娘吗?”
在场百姓尽是哈哈大笑,有些人却是瞬时反应过来,溧水段氏百年大族,圈地占地从未吃亏,怎么可能会派一个胆怯如鼠的少年郎到场,丢了面子。
“我是去当添头的。”段山娃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抢地契,杀良民,怎么还耀武扬威上了?”
元令微倏然一改嬉皮笑脸,掷地有声地说道,“你说我抢地契,是哪里的地契,可是寒山寺的地契!”
段山娃登面色如土,段鸿文却是淡然处之,缓缓说道,“自然是寒山寺的地契。”
元令微登登上前两步,“边大人!小人要状告段鸿文伪造地契,骗取良田,诬陷朝廷命官之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