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殿下给咱们找的帮手?”
赵慈四十多模样,美须髯,平头小样打扮,临渡凭栏,望着船上下来的老者。
管家也张着嘴惊愕,头前走着的老爷子鬓发皆白,瞧模样比他家老爷可大不少呢,届时南平州走一遭,一路上谁护着谁啊?
白胡子下船直奔赵家主仆过来,抱拳拱手:“在下路景,青州人士,来替我家小主子与阁下谈这桩买卖。”
路景……
路景……
赵慈神情一滞,约莫觉得眼前的老爷子面熟得很,忽然想到怡亲王跟前那位笑脸迎人的小路总管。赵慈恍然明白,拍了拍脑门儿,笑着给老爷子作揖,口气称呼也尊敬起来。
乖乖,跟着老忠武侯打过仗的副将,能给他一个小小的地方提督做护卫 ,殿下英明!祖宗保佑!怡亲王大义啊!
谢恩的奏疏从南平州送来,赵慈连着两页纸的奉承话,看的皇太女摇头笑骂:“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赵大勇那么老实一个人,叫应城一窝老油子染的也油腔滑调的。”
常衎才从天玑营衙门回来,早起与京郊卫戍军演武试艺,毛毛躁躁打了几个来回,两家小兵蛋子一起嚷嚷着要看崔家枪,他推脱不会,被扯住好一顿聒噪,冯希跟卫戍军几个将军帮着开脱,也被他们拉去打马跑了几大圈儿。
好容易溜回来了,他一身汗臭,解了外衫正要去沐浴。
皇太女站在幔帐底下看他,衣衫一件件落在地上,翘起的嘴角带着些不怀好意,“就说嘛,制造局这一季送来的素绫寝衣尚可入眼。”朦胧的白绸底下,影影绰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景,才是好景。
“才穿着还成,就是出了汗,有些扎人。”常衎认真道。
“扎人?”皇太女蹙眉,上前摸他的衣裳,这素绫寝衣她也穿了,怎么觉的有什么不适?
半湿的素绫贴在他的脊背,薄薄的一层,烫的人心里也燥起来了。
“活该。”皇太女慌忙抽手,捏着灼烧的指尖,翻一记白眼横他,“你真坏。”
“不讲道理了是吧?”
常衎振振有词替自己分辨,“是谁先动眼睛的?有些人油腔滑调得很,分明是眼里看着喜欢,她又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纸,我做了好人,反倒要挨不是。”
他拢了拢寝衣,将自己裹紧:“好人不得好儿,你要这样,以后我也不大方了。”
素绫剔透,清晰的描摹出身形轮廓。
皇太女想骂他‘无赖’,两个字噙在嘴边,在舌头上饶了三百圈,到底是说不出口。半晌,她才红着脸走开,小声斥他:“洗你的去!”
常衎一头雾水,沐浴更衣,歇下睡了个午觉,都没猜出来她到底恼了个啥?
夜里他仍要去惠芳阁侍疾,赶上她在镜前卸下簪环,灯影绰约,隔着江山百宝如意屏风,将她身影描绘的清晰。
常衎这才恍然明了,面腮浮起些许红晕,阔步走到她跟前,掐着将人抱起,教她坐在妆台,搂紧那勾人袅娜,吻她的唇,狂风暴雨一般的用力,一吻作罢,他才不情愿的撒手。
“白日里的账算是扯平了。”男人笑着抹开她的口脂,吮进口中,吃了干净,“我吃些亏,过些日子,再慢慢同你算。”
皇太女被他猝不及防的粗蛮吓到,刚要生气,又听他提道白日里的话,白日里……她自知亏心,气鼓鼓的笑,推开他才骂:“不要脸,谁吃亏啊。”
男人作势不肯罢休,皇太女怕了,笑着亲亲他的面,哄着叫他快走。
“待会过去,不准看他。”
“好好好。”
“也不准用敷衍的态度哄我。”他不高兴,他劳心劳力的在长辈面前尽孝,她却要躲在家里跟别人‘你侬我侬’。
“真没看过他,小喜子天天领着十几个人在跟前盯着,孤连他的模样都瞧清楚过。”皇太女连连保证,就差没赌咒起誓了。
“我问他干嘛?你才是我的夫人,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别人?”他惯会说这些勾人心眼儿的话了。纵是拈酸吃醋,拘束人的行径,先摆出个真诚的态度放在面前,皇太女心理也是欢喜的。
“你呀,真真儿是个冤家。”是她的心头冤家。
常衎捏捏她的面,在她脸颊啄了一下,又朝自己脸上点了点,得了如意,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经他这么一闹,往金贵侍那里去的时辰就晚了不少。
“殿下。”金贵侍上前迎人。
小喜子眉开眼笑的将人搪住,“夜凉风寒,贵侍穿的单薄,可仔细着些身子。”
穿的单薄?
金贵侍脸上笑意僵住,这小太监实在无礼,当他是外头馆子里那些个以色侍人的下作玩意儿么!金贵侍嘴角垂下,不高兴的拂开小喜子的手,厌恶的拍打两下,仿佛是要拍掉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皇太女面色无波地看他生气,看他气笑,看他神色变得小心讨好,然后迈步进屋,由着宫人伺候歇下,从头到尾,她不曾对他说一句话,一个字儿也是吝啬的。
小喜子将那厢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同常衎禀报,皇太女就在跟前儿伏案办公,听到话里有自己的戏份,提前开口拨清干系:“可没孤什么事儿。孤就借个地儿休息,前头那群老头子聒噪的人心烦,孤可没闲心推诿这些招三不招四的。”
她忙得很,大略也没精气神儿哄他,拈酸吃醋的事情,搁在平日里,那是夫妻情致,放在这会儿,只叫人觉得头大。
“我又没说你,忙你的去,我自己有主意了。”
“得嘞。君子不言。”不关己事,高高挂起,皇太女举双手退让,继续一头扎进她的青龙山里。
不日,金贵侍得了一叠肚兜,精细棉布缝制,牢固无比,上头绣着无量宝象纹,莲台之上,观音娘娘持净瓶端坐,上头金绣题字,落得是佛家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常衎!”金贵侍咬牙凿齿的念了皇驸马一个下午,摔了屋子里能摔的一切东西。
掌事太监来报,支取替换的摆件,常衎也不为难,随手指了锦嬷嬷过去料理。
锦嬷嬷,那可是调训人的行家。
三言两语止住了金贵侍的狂躁,又请皇驸马口谕,赏金贵侍女戒、列女传共数十本典籍,让他抄书静心,再配上太医院开的凝神方子,必能压得住怒火。
金贵侍漫天怒火都是被皇驸马一招杀人诛心给气的,抄皇驸马送来的书籍,压火气是压不下的,又憋屈一夜,得身畔许小侍献计,绘哪吒闹海图,门神似的贴在正屋廊柱上。
“幼稚。”常衎不是受委屈的人。
他虽没有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可常娆、萧二爷两口子都是疼孩子没数的主,常衎少时为得苏玥芳心,火器买卖不要钱似的给云中府送,连底下的掌事们都颇有微词,没少在常娆面前抱怨这些。
本以为常娆一精明商人,该规劝着叫常衎收敛一些。
没成想,常娆知晓此事,甚是满意,大夸自家儿子是个拿主意的,又说什么要赚银子,得先学会花银子,淌水的出去海一样的回,只他高兴,且由着他的劲儿去吧。
有了爹娘老子做依仗,常衎从来都是从心而行的性子。
他在女帝跟前侍疾,端茶倒水从没过不如意的时候,今儿个进屋却先瘪着嘴,书拿到手里,迟疑片刻,就先把委屈倒了出来:“我不管,阿娘得替我做主,他指着我骂都成,却不能拿我的家世羞辱。”
谁不知道他是东边海上人士,金玉泽门上贴哪吒又闹哪样?难不成还想做一回哪吒,将他扒皮抽筋?
“是过分了。”女帝点头。
“哪里过分?”君后却不认可。一没提名道姓,二没开口暗示,不就是挂一副画么?再说了,小孩子家家的矛盾,叫他们自己个儿去闹,找家大人告状算什么本事?
崔世子常用这一招在女帝面前闹腾,女帝哄的顺手,不假思索便为常衎做主:“叫他把贴画撕下来,给你赔个不是。既然喜欢拨弄笔墨,那就赏他抄一百遍经书,外头不是说他祖父病着的么,再加一百遍,就当是为他祖父祈福了。”
女帝的偏颇光明正大。
常衎喜形于色,笑意都漾在脸上,一口一个阿娘,比在常娆面前可黏糊多了。
女帝在闺女面前是个严母,君后是那个纵容无度的慈父,是以皇太女与君后更为亲近,常衎学了崔世子那套,又是正经的女婿,女帝看他,如同看亲生儿子是一样的。
加之常衎孝心不假,亲生儿子能做到这些,也是不容易了。
君后还想理论两句,可又想到常家来的十几个大夫,问诊开药,几幅汤汤水水灌下去,女帝这病,隐约是有些见好的形势。
罢了,罢了,记他一大功劳,叫那臭小子放肆几日吧。
圣谕传到东宫,金贵侍接旨听训,再不情愿还是乖乖揭下了廊柱上的东西。
铺纸研墨,老老实实躲在屋子里抄他的经文。
因为是天子口谕让抄写的经文,金贵侍自然不敢叫旁人代劳,他白天抄经,夜里也要抄经,连皇太女到这边来,他也没多大兴致招待了。
“你在忙?那……孤不打扰你了?”不必凑着着睡这边的硬床板,皇太女迈步就要逃遁。
“不忙!”金贵侍从经文里抬头,他是嫌皇太女耽误事儿,可他也不想皇太女就这么的回去。
常衎可恶,把皇太女留下来,就是什么都不做,恶心恶心常衎也是他胜一筹。
更何况,皇太女能来他这处,是祖父用南平州的功绩换来的,历来后宫之事,关乎朝堂,他得的光明磊落,即便是个虚影,也不能让给旁人。
“殿下……殿下要下棋么?”
皇太女最擅棋艺,金贵侍投其所好,开口请求。
“可以来一局。”外头天色尚早,她实在是不想干巴巴的跟金贵侍两个里外间关上躺尸。
下棋,最讲究的不是棋艺高下,而是要和谁下。
皇太女有求于她娘舅,那棋局上自然不能再占上风,但跟金贵侍下棋,就又不一样了。她棋风凌厉,上来就提刀砍人,然后大杀四方,片甲不留。
金贵侍棋艺算不得好,资质平平,为了讨她欢心,也努力钻研过一阵,后来多次铩羽而归,灰心丧气,实在是没了心志,也就不关心这些了。
今日再拾起棋局,金贵侍坐在那处扣手,只恨自己贪玩偷懒,没能多背几个好用的棋谱。
“你不中用啊。”皇太女眉头紧皱,手里棋子撒进棋瓮,微微摇头,深表失望。
“我……”
金玉泽登时心慌,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哪里不中用的?他中用的很,他能念书作诗,他能题词绘画,他下棋也不算太差,只是……只是她棋艺太好了,他天赋不足,不能与她并肩企及罢了。
“殿下……”立在角落的许小侍近前一步,站在灯火通明的亮光处,“奴婢也会一些,可否能与殿下执子走一局?”
皇太女侧目,看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男子,一副菟丝花模样,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攀附之意,泫然欲泣。不禁眉间皱的更紧了,金家是打象姑馆里捞了个头牌给金玉泽做陪嫁么?
这兔客一样的姿态,她若是个男的,也就罢了,可她是个女子啊,她喜欢常衎那般容貌卓绝,且带着自己小傲娇的男人。
她又不傻,有常衎珠玉在前,置一堆鱼目恶浊,恶心谁呢?
“仲和。”皇太女扭头吩咐金贵侍,“陛下叫你抄经,是为太傅祈福之意,你有孝心,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太过心无旁骛了。到底是你院子里的人,他若有疾,你自禀明驸马,请太医来给他看看。”
皇太女一番嘱咐,也没了下棋的心思。起身,任小喜子上前理正衣衫,迈步离去。
屋里只留下金贵侍与许小侍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摸不清殿下这是怎么了?
……
“你私下里得罪了她?”金贵侍大胆揣测。
许小侍连忙摇头:“奴婢不曾在别处见过殿下。”他为了端出清冷姿态,刻意待皇太女多做回避。隐忍那么久,就是为了今日的惊鸿一现,可他天时地利都有了,也全是依着小凤仙公子教过的来做,清冷矜持,欲拒还迎,再以弱态示好,只需她勾勾手指,便能尽到保护之意。
可……可怎么跟小凤仙公子教的不一样啊?
“你不中用啊。”皇太女说给金贵侍的话,一字未动的又赏给了许小侍。
“奴……奴……”许小侍踟蹰难言,怅然不语的受着金贵侍的唠叨。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有小喜子这个学舌鹦鹉在跟前盯着,那边的事情必然是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常衎的眼睛。
“他们又脱衣裳了?”常衎厌恶道。
小喜子摇头回话:“倒是没脱。”想了一下,揣摩着言语,“就是……奴婢瞧那许小侍有些奇怪。”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小喜子愁眉苦脸,望了望锦嬷嬷,才吞吞吐吐道:“咱们殿下进屋的时候,金贵侍倒是好好的,他在抄经,忙的不抬头,连行礼都没顾得上。”
女帝规定了他抄经的时候,金贵侍忙着应付圣谕,疏忽短了礼数,且原谅他吧。
常衎笑着轻抬下巴,示意小喜子继续往下说。
“许小侍站在几个太监身后,殿下坐下来,他就跟着立在殿前身侧,他先是蹙着眉,半眯着眼,用上目线看人,嘴巴张张合合,跟缸里的鱼似的。”
“好娼妇!”锦嬷嬷高喝一声。这些个不入流的手段她见得多了,从前慈孝章太后还在的时候,她就在府里听差,那些个娼妇蹄子们常使这类手段往苏老爷跟前儿蹭。
自然,处理起来也方便的很,苏家柴房养了几十只猫,抓最凶悍的大猫,连同那小蹄子一道塞进麻袋里,再打她十几板子,皮肉开花是一道,身上痒痒猫儿帮着她们抓痒又是一道,别说是好皮貌了,就是浑身能剩个囫囵皮儿,都算掌刑的护了短。
只是后偶来这法子叫慈孝章太后知道了,太后心有不忍,不准苏老爷再如此了,才饶了那些个下作的。
“驸马爷不必为这事儿动怒,不如交给奴婢来处置,也免得低了驸马爷的体面。”锦嬷嬷自荐。
金贵侍乃正经世家公子出身,常衎与他争一争,斗一斗,尚恐丢了身份。那许小侍算什么东西?金家陪嫁送进来的奴婢,说破了天,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驸马与他多说一句话,都是自降身份,更何况去处置他那些下作手段了。
实话实说,常衎连金贵侍都没看在眼里,他拿金贵侍拈酸,为的是叫苏玥知道自己心里有她,也叫君后看见,自己想要的,旁人也抢不走。至于什么许小侍?若不是今儿个小喜子提起,他都不记得东宫进了这么一号人。
“那就有劳嬷嬷了。”常衎从善如流。
等一下还有一章。0.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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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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