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清四十五年，正值先先皇秦惠统治的末期，距离五王之乱仅剩半年。
彼时还是少女的桂馨再次偷溜到河边戏水，她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光着脚采水独自玩乐，身上银饰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忽然，她瞧见不远处的河中漂浮着个人，连忙上前把人拖到岸上。
“长得还挺好看，不过嘛。”桂馨叉着腰，捋了捋额角被打湿的碎发，随后从荷包里拿出药丸，强硬地塞入男人口中，“药费还是要结的，早点醒来哦。”
桂馨担心男人受凉，拾了些木材生火后，召唤来自己的本命蝎宠来照顾男人，她则去旁边的村庄换件合适的衣服。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桂馨拿来衣服，就见到变大的蝎子兴冲冲地向自己跑来，钳子里还夹着个骂骂咧咧的少年。
“石榴，把地上躺着的那个也带上。”桂馨顿感头疼，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候见不着的外人，一来就是俩，偏偏近来族中长老们还见一个捉一个，这小少年嗓音还忒大，生怕吸引不来他人。
“妖女，快让这蝎子放开我家公子，你有事就冲我来！”
“哦？”桂馨心中萌发出了个邪恶的念头，她走上前挑起少年的下巴，“什么都可以吗？”
“自，自然，你离我远点！自重！。”这还是少年平生第一次和女子挨得如此近，他耳根子一下就熟透了。
“真好玩。”桂馨捏了把少年白嫩的脸，随后跳跃到石榴的背上盘腿坐好，“放心，我对你没兴趣，闭嘴乖乖待着，我是在救你们。”
少年闻言轻蔑地哼了一声，双臂环抱满脸不屑，“谁知道你这个巫族妖女安的什么心？保不齐一会就拿我和公子去炼蛊了。”
“呵。”桂馨拍了拍身下的石榴，让它把人举到自己面前，随后她从荷包中摸出一块手帕塞到少年口中，抵住他的舌头“闭嘴吧，真的很臭。”
“唔唔。”少年剧烈挣扎着，试图把口中的手帕吐出，可惜终是徒劳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殿下被带入更深的密林，一颗心拔凉的，他能死，但殿下不能！大家伙都在等着殿下回去领导大局。
少年鼓足了劲打算再博一次，谁料他刚使力就被蝎子摔倒了地上，少年大叫“啊！”
少年连忙爬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一座精致的吊脚楼傍水而建，附近的栅栏里豢养着些家禽家畜，岸边肥沃地土地上长着些绿油油的幼苗，倒是与寻常人家无异。
“看够了吗？”桂馨把少年口中的手帕取出，随后又嫌弃地把手帕丢回他头上，“这手帕送你了。”
少年指尖触碰到自己的唾液也十分嫌弃，他捏着手帕的一角，愤愤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救你们啊。”桂馨蹲在石榴身上，托着腮一字一顿道。
“巫族妖人也会好心肠的救人？”少年一点都不信，身为宋曲国的子民，他从小就知道巫族人的性子，两面三刀，假情假意，最是可恶。
“爱信不信。”桂馨捧起变回去的石榴放在肩上，转身往竹楼梯上去，边摆手，边告诫，“你家公子中毒坚持不了多久，最近的村庄在山头后，你要是觉得你能带走他，那请自便。顺道提醒你一句，夜间的山上不仅又野兽，更有其他的巫族人。”
难得只能屈服于眼前这个妖女了吗？少年握紧拳头，内心煎熬，万一她只是在骗自己？对，巫族人最是狡诈，可是又万一她没骗自己，他确实没把握带着昏迷不醒的殿下全身而退，到底该怎么办！？
少年看着少女的背影，最终咬牙服软道，“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请您救救我家公子！”
桂馨装聋，继续向上走去。
少年急了，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下头恳求，“姑娘要是愿意救下公子，小人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好。”桂馨缓缓转过身，嘴角露出满意的弧度，“把人带上来。”
“.....这便是，我与老头子的初遇。他当时啊，一口一个妖女。”说罢，杨涟伸手推了把身旁的林辉如，“你说是吧，没礼貌。”
“夫人。”林辉如尴尬地摸了摸胡子。
“那少年是外祖！”
秦祝抿紧嘴唇，硬生生把笑声吞回肚子里，但依然被眼尖的林辉如发现了他身体的颤抖，“臭小子，笑屁！”
“哦。”秦祝揉了揉笑累的脸颊，扯开话题，“那外祖口中的公子是谁？”
杨涟和林辉如相视一眼，他二人心照不宣，谁都没说话。
分明前几日才下过雨，但此刻，空气因突如其来的沉默而再次变得燥热，秦祝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为何突然沉默？从外祖母讲的故事来看，祖父应当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很好，但又为何十几年来从未听外祖父提起过？现下的未解之谜是越来越多了，秦祝按下心中的好奇，换个问题道，“那之后呢？孙儿很好奇后来的事。”
“之后啊......”杨涟思绪飘回几十年前，眼中满是怀念之色。
在桂馨的医治下，男人于三日之后悠悠醒来，只是眸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像是一株断了根系的树，日益枯萎衰竭，当时的林辉如觉得是因为桂馨医术不精，但怕于石榴，只得憋着，又是五日过去了，男人的精神状态依然没有好转，可朝堂的局势像一根紧绷的弦，摇摇欲断，林辉如强硬把人带走了，当然，他没忘记答应桂馨的事，取下自小佩戴的玉佩交予她，并告之以后遇事只管拿玉佩上林府寻他。
“再然后呢？”
“你且耐心听着.....”故事被打断后，杨涟不悦地敲了下躺在自己双腿上的秦祝的额头。
半年后五王之乱爆发，桂馨因为受不了族中主战派长老们的理念，带着石榴连夜逃了，上京城来寻人，结果扑了空，最后被一户人家收养，改名杨涟。那家的家主几个月后被调遣做了军医，桂馨担心战况，便自请扮作药童随行，在军营中再次见到了那个男人和少年。
“再之后的事便是些寻常的爱情故事了。”
至此，秦祝身上巫族血脉的秘密算是彻底解开了，只是故事中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秦祝有强烈的预感，那个男人会是串联所有事件中最关键的一环，罢了，待外祖父和外祖母想说时，应当也不迟。
“我父皇和娘亲可知？”秦祝又问，要是父皇和娘亲知道，他就有了分保障。
“不知。”杨涟重重叹气，摇头道，“嫣儿自小与普通人无异，没想到血脉最后会在你这里出现。”
这算什么？算他倒霉，还是算他天赋异禀？秦祝内心苦笑道。
似是感受到秦祝忧伤的情绪，杨涟垂下眸，粗糙的大手抚摸上他的脸，“阿珞，我知你在顾虑什么，别怕，裴辰令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你是一个幸运的孩子。”
为何外祖母断言裴韫定会保护好自己，难道外祖母也知道裴韫是神仙？不对，他俩应当是从未见过面，秦祝正疑惑着，又听见杨涟问道。
“阿珞可愿讲讲被绑架的全过程？”
秦祝简洁明了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遍，杨涟在听见红色液体和两条会口吐人言的蛇时明显愣了下，红色的液体想来是凤凰血，那些死扣的长老们也是下血本了，至于那两条蛇，她只在族中老一辈的故事中听说过，传闻在巫族老祖成神后，留两条神兽在人间照看后代，但一直无人见过它们的真身，如此看来，阿珞极有可能会成为继老祖之后第二个飞升成神的人。
“你想驾驭体内的力量吗？”杨涟权衡再三，终是不忍孙儿的天赋被埋没。
“夫人，阿珞毕竟还是宋曲太子。”林辉如出言劝道。
“唉。”秦祝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很快被悲伤取代，要是被人发现堂堂宋曲太子修习巫族之术，他恐怕会被愤怒的群众绑上木桩，施以火刑。
“也罢，你往后要是改主意了，再跟外祖母说。”
林辉如和杨涟本来是想再留孙儿吃一顿晚膳，不料宫里派了人来接秦祝，纵使再不舍，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二人还是在天黑前送秦祝上马车。
回宫后，秦祝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即使是桉叶来送晚膳也不让进，桉叶只得先把晚膳放在门口，他蹲下身揪起玄炎的耳朵，“不许偷吃了，这是给殿下准备的。”
玄炎不满地“嗷嗷”抗议，并把狗头转过去，用实际行动告诉桉叶，自己不是贪吃的狗。
另一边屋内，秦祝闷闷地把头埋在臂弯里，他今天下午其实很心动，他难得在某一方面被人看重，宋曲和巫族之间的仇恨无解，那不断约束自己的身份宛如根吊绳，一端系在房梁上，一端系住他的脖子上，尽管早已习惯被勒住，但他不知何时，竟也开始贪恋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
所以还是原谅自己再懦弱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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