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理智时,他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
狗太子,当真有几本蛊惑人的本事。
目光在戚瑶面上停留片刻,殷怀玦瞥开眼,“殿下觉得阿丹洛如何?”
“怎么这么问?”戚瑶有些惊讶。
毕竟从北姜使团入宫这段时日来看,阿丹洛和殷怀玦来往甚少。便是仅有的几次交集,似乎也不大愉快。
“怀玥只是觉得,殿下同阿丹洛王子似乎很要好。”
闻言,戚瑶下意识便想反驳,只是心下多少有几分顾忌。于是到了嘴边的那句“谁说我和他要好”又被生生咽了回去,换成一句:“自然是极好的。”
殷怀玦挑了下眉,“只是这样么?”
大约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敷衍,戚瑶皱眉想了想,才开口道:“阿丹洛很厉害。”
虽然对阿丹洛还心存戒备,但抛开这层干系,戚瑶到底说不出他的缺点来,不甚情愿地承认道:“他同我预想中的蛮夷王子不一样,生的并不粗犷。至于性格,也不算难缠,颇有些风度,于交往上机敏有谋略。”
殷怀玦静静听着,心下冷笑。
他同阿丹洛于战场上交过手,最是清楚他杀伐果断的一面。此番阿丹洛入宫,他不信他会什么都不做。
或许是觊觎兵部新研制的武器,又许是趁机在宫中布下细作……之所以还未露出端倪,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阿丹洛很擅长等待。
总之,不是个好人,接近戚瑶必定有目的。
戚瑶倒是专挑着好处说,怕是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念头至此,殷怀玦忽然察觉自己在替人操心。心下闪过一丝不适,他道这不过是怕这蠢太子坏了他的大计而已,如此才心安下来。
“对了,我知道他箭术极好,据说北姜人尚武,想来功夫也很……”
“是么。”殷怀玦语调平平应了一句,忽然道:“我倒是只听过北姜好男风的人不少。”
语气冷淡,叫人辨不出喜怒来,唯有唇边一点弧度能觉出他情绪中的讥诮。
戚瑶被这毫无关联的一句话弄得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殷怀玦为何会突然说起北姜好男风的话题。
支吾半晌,戚瑶索性顺着他的话,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道:“……是啊,我也听过。”
戚瑶话音刚落,殷怀玦唇角的弧度便倏地僵了下来,面色也随之微变。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事实上,除了北姜,龙阳之好在容修风尚渐盛的大安也并不鲜见,殷怀玦虽不理解,但也仅仅只是不喜,还不至于到鄙夷的地步。可若喜好男风的人是狗太子便不同了,他多少想讽上几句。
因此便也出现了方才那一幕。
只是叫殷怀玦叵耐的是,他都借北姜好男风来阴阳怪气嘲讽戚瑶与阿丹洛不清不楚的关系,对方却只干巴巴给他应了一句“我也听过”。
也不知是狗太子太木头木脑没听出他话中之意,还是故意装傻扮猪吃老虎。
不论是何种缘由,戚瑶都成功激起了殷怀玦心绪的不快。
这种近乎对牛弹琴的对话让他觉得自己被显得很蠢。
他怀疑再多说两句会被身边这人气出病来。
冷笑一声,殷怀玦不再理会戚瑶,径自饮茶。
见殷怀玦忽然止了话,戚瑶还有些惊讶。尤其是对方一副神情冷冰冰的模样,更叫她觉得心虚。
不过心虚归心虚,比起惶窘的对话,她宁愿这么各自安静地坐着。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心情放松下来,戚瑶便也逐渐将心思放到了生辰宴上。
既然是皇帝生辰宴上的歌舞,宫中教坊司自然是练习了许久的,很是赏心悦目。戚瑶看着看着便入了神,连身边的弟弟被面生的宫女唤走离席都未察觉。
殷怀玦倒是未忽略这一幕。
他将目光自朝兵部尚书刘钧走去的弟弟背影上收回,转而落到戚瑶面上,见她目不转睛极有兴味看着那些腰肢摆动的舞女,心下不由得冷哼一声。
这不是喜欢女人吗?
如此看来,眼前这位平庸无奇的太子道真是能忍,很有几分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做的意思。
殷怀玦自觉看人眼光颇准,戚瑶对阿丹洛是何态度他不清楚,但从方才二人一同归席时阿丹洛看她的眼神来猜测,阿丹洛的心思并不纯粹。
至少,这不该是两个男人之间应有的眼神。
思忖之间,殷怀玦倏然发现自己向来可靠的判断在戚瑶这里碰了壁——入宫三年有余,他居然还未看清戚瑶的真实面目,亦探不清她究竟还有多少藏在软和面容下的手段。
戚瑶可不知道殷怀玦将她想的那般高明。
她只觉得自己近日来第六感变得更敏锐了些,譬如此时,她便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正沐浴在殷怀玦的目光之中。
但那目光似乎有些来者不善。
莫名叫她瘆得慌。
戚瑶神色如常忍了一会儿,正欲吃些案上的点心酒水掩饰尴尬,忽听殷怀玦的声音响起——
“殿下觉得男风如何?”
闻言,戚瑶愣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没什么想法,不过若是真情实意的,想来什么男风女风与男女之情也无甚差别。”
得到应答,殷怀玦的目光依旧未从她面上移开,幽幽审视一番,他道:“怀玥因一个疑问困扰许久,唯有殿下能够解惑,只是不知……当问不当问。”
那就别问。
戚瑶在心中暗暗诽腹。
不过她也只是敢想想而已,真到了开口时,出声便是:“什么疑问?”
殷怀玦面上作出几分迟疑来,“只怕怀玥嘴拙,惹了殿下不快。”
“无事,你问便是,我不生气。”
殷怀玦这才在唇边勾起一个得体的笑容,开口道:“怀玥想问……”
他顿了顿,“殿下也好男风么?”
“咳咳!咳……”
戚瑶被殷怀玦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呛得红了脸,拿着点心的指节也下意识用力,在她将注意力放在咽下口中呛到的那口茶时,手里的桂花糕已经受力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正正拍在殷怀玦精致完美的面庞上。
见那张漂亮面孔上的笑意一点点沉了下去,戚瑶惊得直直倒吸了一口气,眼睛也睁圆了。
她哪里还有功夫顾及自己,急急放下杯子手忙脚乱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欲要替殷怀玦擦拭被点心拍过的地方。
只不过她怕子才堪堪碰到那线条完美的下颌,手上一痛,竟是被殷怀玦紧紧抓住了手腕。
深深沉下一口气,殷怀玦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在听到戚瑶低声痛呼时压下了就此将掌中那只细白柔软的手腕捏断的念头,敛下眸中翻涌的杀意。
他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语气冰冷道:“怀玥自己来就好。”
说完,却并未松开被他桎梏在掌中的手腕。
看清戚瑶面上的神情时,殷怀玦忽然改变了主意。
大约是因着疼痛的关系,戚瑶紧紧蹙起眉头来,其下纤长的眼睫不住轻颤着,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逐渐漫上的水雾,细细看去,眼角似乎还沾了一点湿意。
戚瑶着实是痛极了,殷怀玦的力道重得吓人,若非顾忌着此刻人多眼杂,若非还没有忘记她男子的身份,戚瑶险些就要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看着她眼眶微红,眸中水光潋滟,却紧紧抿着唇忍耐的可怜模样,殷怀玦并未心生怜惜。
相反,他起了羞辱的心思。
确切来说,他很想看看戚瑶的底线在何处,想知道她究竟有多能忍。
于是下一瞬,殷怀玦忽然微微垂首将身子往前压,在离戚瑶不过三寸的距离道:“怀玥忽然想起来,自己擦似乎不大方便。”
他松开手,定定看着戚瑶,“那便劳烦殿下了。”
已被握出红痕的手腕尚在发麻,一片火辣辣的灼痛。戚瑶还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唐突了才会激起殷怀玦如此反常的反应,可听到他忽然转了话锋时,又摸不准对方的心思了。
她觉得殷怀玦情绪冷得有些可怕,可细细想想,恐怕也没有人在被点心拍脸后还能高兴。
更何况,她跟前的人今日还难得施了粉黛,又被那么多世家子弟时不时注意着。
如此想着,戚瑶有些懊恼自己的迟钝与倒霉。她轻轻动了动被捏疼的手腕,试探着将帕子轻轻挨上殷怀玦的脸。
殷怀玦似乎顿了下呼吸,不过没动手。
戚瑶松了一口气。
她细细将殷怀玦高挺鼻梁与唇角桂花糕留下的白粉拭去,不过是极短暂的工夫,时间却仿佛被两人相触的呼吸声被拉得绵长。
一声一声,叫戚瑶的动作越来越不自然。
明明是她在替殷怀玦拭面,可戚瑶却觉得自己才是被动的一方。
许是殷怀玦凌厉精致的五官在不笑时染上难以忽视的侵略性,被他这么直白地近距离看着,戚瑶无端觉得忐忑,捏着帕子的指节不自觉变僵,却始终不敢抬眼对上那双狭长凤眸。
戚瑶不知道的是,她越是强装镇定,她身上那股叫殷怀玦辨不清真假的温软气质便越明显。
如若说一开始殷怀玦只有五六分想羞辱她的心思,那么此刻看到戚瑶明明不情愿却只能忍着的受欺负模样,那个念头便彻底定了下来。
这般慌乱又屈辱的神情,不做些什么当真是对不起她了。
如是想着,殷怀玦再将身子前倾了些,几乎是他同时,他察觉到戚瑶骤然乱掉的呼吸。
戚瑶忙将僵了的手自放大在眼前的惑人面庞上收回,别开目光不敢直视殷怀玦,急声道:“好、好了。”
“是吗?”殷怀玦却依旧保持着挨进她的姿势,状似不解道:“可怀玥怎么还是觉得面上不舒服呢?”
自己导致的后果,戚瑶没办法不管,可又实在抵不住殷怀玦仿佛刻意的亲近,正要开口说要不先离席洗面,却听殷怀玦又先开了口:“殿下再看看?”
犹豫了下,戚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下意识想要闪躲的目光落到殷怀玦面上。
不等她考虑好如何答话,鼻尖先嗅到一丝浅淡的香气。
慌乱的心绪被这丝幽香勾入一方宁静之中,戚瑶不自觉失神,在这一瞬忘了思考,仿佛遍体感官都被这丝香气引了过去。
不是脂粉味,也并非酒香,倘若非要形容的话,大约是雨后的修竹。
戚瑶怔怔想着,甚至忘了最初想要同殷怀玦拉开距离的动作。
若非方才戚愈离席,席间舞女的身影又如云攒动遮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从旁人的角度看来,戚瑶与殷怀玦的动作极为亲密,说是耳鬓厮磨也不为过。
见眼前人面上的惊惶逐渐消失,缓缓转为含着一抹惑色的怔忪,殷怀玦微微皱起眉来。
他原想戏弄戚瑶,却没想到她在这般暧昧紧张的氛围下都能失神。
这狗太子大约是不行。
殷怀玦想。
只是他才刚刚下了如此一个结论,忽觉喉结处传来几分痒意,垂眼一看,才发现戚瑶不知何时朝他挨近了些。
她呼吸都似有若无扫在自己颈上,眸中却无半分轻浮之色,反而透出几分茫然。
殷怀玦蹙着眉,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正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见戚瑶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下,小狗一般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举止分明在撩拨人,偏那张清秀面庞上神情无比认真。
放恣,又无辜。
扫在颈上的呼吸变得短而快,意识到戚瑶在干什么,殷怀玦喉结因着拂来的痒意微动一下,少有的身子一僵。
旋即,面色便沉了下来,锁着眉头倏地拉开与戚瑶的距离。
速度之快,神情之复杂,仿佛方才嗅着他气息的戚瑶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殷怀玦动作太大,戚瑶便也缓缓醒过神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举止,脸色倏地涨红。
她方才全然忘了自己还要伪装男子的身份,因而并不觉得那动作孟浪。
确切地说,在那一瞬她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全凭本能支配。
戚瑶呆怔了一会儿,正欲开口道歉,又想不出来怎么解释才好,支吾半晌,反倒是殷怀玦先按不住心下烦躁开了口。
他语气冷冷:“殿下不必回答,怀玥现下知道殿下不好男风。”
要是好男风,还能小狗崽子似的嗅他?
闻言,戚瑶连忙解释:“阿玥,你别生气,我方才只是觉得、觉得……”
她想直说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好闻,可这句话同她方才的动作一样,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太过冒犯。
况且,她这么说在对方看来不仅像是欲盖弥彰,兴许还会让人觉得她对殷怀玥有意。
等等,殷怀玥似乎对她是有些好感的……
越往下想,戚瑶心下越沉。
她和殷怀玥千万千万不能凑到一块,不光是因为那悲剧剧情,单是性别这一关便过不去。
心下乱作一团,戚瑶觉得自己该快刀斩乱麻,在一开始就杜绝这个可能的发生。
迅速思考着对策,戚瑶脑中倏地闪过“男风”二字,微微一怔。
须臾,她眼睛亮了一些——以毒攻毒,似乎也未尝不可一试。
“阿玥。”她忽然凝重了神色,语气严肃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不过……你须替我保密。”
殷怀玦点头,敷衍道:“怀玥守口如瓶。”
深深吸了一口气,戚瑶凑近他,神秘兮兮又诚挚道:“其实……我好男风。”
见殷怀玦怔了下神,随后朝她投来异样的眼神,她又道:“我是断袖。”
殷怀玦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戚瑶尚在等待他消化这件事,打算缓缓再说明他二人有缘无分,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哐咣”声。
她连忙转头看去,发现戚愈不知何时回到了席边,正诧异又微怔地看着她。
案上,是因惊讶而脱手掉落在地的杯盏。
戚瑶愣了片刻,面上缓缓烧了起来。
戚愈肯定听到了。
她敢脸不红心不跳地对殷怀玥撒这个谎,那是因为对方是女子,可叫戚愈听到就不一样了。
戚愈以后该如何看她?还怎么敢靠近她?
一时之间,戚瑶骑虎难下,解释也不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也不是。
偏这时殷怀玦还露出戏谑目光,挑唇道:“殿下方才说什么?怀玥并未听清。”
戚瑶更觉窘迫了。
好在这时不知哪个大臣朝戚和道了句什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戚瑶刚轻轻松了一口气,听清孙尚书的话时,一颗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孙承平道:“陛下,太子殿下也到了该纳妃的年纪,当择贤女以配,恰逢今日圣节,各家适龄女眷俱都在场,陛下看是否……”
“哦?”戚和心情好,似乎也对这件事很是记挂,“那依爱卿之见,何人最同我皇儿般配?”
孙承平是个颇会猜测圣意的,早知皇帝早晚会将殷家长女许给太子,只不过缺个起头的人罢了。
于是他将目光落在戚瑶同她身边的殷怀玦身上,恭敬答道:“依臣之见,晞宁郡主倾国倾城兰心蕙质,乃是最佳人选。”
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发生,戚瑶身子顿时一僵。
“好,好!”戚和朗声一笑,也朝他二人的方向看来,和容悦色道:“怀玥入宫伴在太后身边这些年来,朕也知晓她落落大方得体娴淑,如此,便依爱卿所言……”
戚和的声音顿了一下,戚瑶也在此刻达到最紧绷的状态,指节紧紧抓住手下的衣袍布料。
只是事情终究不会因她的紧张而回转。
戚和道:“晞宁郡主秉性端淑,静正垂仪,与尧儿天造地设,朕成人之美,便……赐为太子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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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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