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与玄渊的亲事,最初源于云夫人与皇后娘娘的一句玩笑。
云夫人与皇后的娘家算是世交,两人性情相投,闺中时亲密似姐妹,某次说道将来婚嫁,便学旁人约定,将来让孩儿们结亲。
此话起初只能当做两个女孩的玩笑话,毕竟那时尚不知未来会如何,万一两人所嫁之人恰好是政敌死对头,又岂能联姻?
后来皇后入主中宫,云夫人嫁入安国公府,这约定方有了可实现的土壤。毕竟安国公府祖上乃开国功臣,几朝重臣,朝廷倚重,即便没有这个约定,亦是皇族立后选妃的头等人选。
皇后婚后头一年便诞下嫡子玄渊,而云夫人直到第三个年头方千辛万苦的生下云舒。
安国公府虽位高权重,然不知为何,却子嗣不旺,虽不至于单支独子,但与其他世家簪缨比起来,算是人丁单薄了。
其多任家主曾努力开枝散叶,然则要么生育困难,要么过早夭折,最后留下的总不过寥寥。
最终云国公府的人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刻意折腾,选择顺应天意,这大概也是为何当初同期崛起的权贵们多数覆灭,而云国公府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毕竟子嗣单薄,便难以形成太过错综复杂,真正难以撼动的势力,多少能令人放下戒心。
云舒的出生弥足珍贵,先是盼星星盼月亮,云夫人才终于有孕,生产时又差点难产,千辛万苦才保得母女平安。
之后云夫人再难受孕,云国公亦未纳妾,云家不多的旁支里已有子侄,云国公府里却唯此独女。
偏云舒幼时身体孱弱,三岁之前几乎御医住在家中,喝的药比吃的奶大抵还要多,四岁时又差点走失……如此种种,云舒被珍视的程度可想而知,当真比皇族的公主皇子们尚胜几分。
人人都知道,倘若刺云国公本人一剑,说不定他还能给你个机会解释,倘若伤他女儿云舒一根头发丝儿,则绝不饶恕,而宫中皇后娘娘也还要找你麻烦。
皇后与云夫人的闺中约定随着云舒的降临而不再仅仅是个玩笑话,巧合的是,云舒与玄渊虽相差两岁,生日却只差一日,四舍五入一下,几乎可算同日。
云舒出生那日皇后娘娘亲自出宫,守在云夫人房中,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喜笑颜开:“这是天意,天赐良缘。”
因身体的原因,云舒与玄渊幼时见面不多,直到云舒身体基本好转后,能够出门走动,方才真正认识。
最早的记忆大抵从那时开始。
小云舒进宫后,很快与皇子公主们玩到一起,玄渊也在其中,他只偶尔参与猜谜类游戏,更多时候站在一旁注视。
他虽很少参与,却是个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倘若有人发生争执或难以定夺时,只要他一出声,问题很快便会解决,平息下来。其他皇子公主们似有点忌惮他,又似信服。
明明大家都一样的华服锦衣,他却似不一样,小云舒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仿佛夏日里的太阳,又似夜幕中最亮的那颗星,总叫人一眼便能瞧见他。
小云舒跑到他身边,仰着头眨巴着双眼盯着他看。
“玄渊哥哥。”
“嗯?”
“你的眼睛真好看。”小云舒说,“他们说是凤凰眼。”
小玄渊纠正她:“丹凤眼。”
“好看。”小云舒说:“我能摸摸么?”
小玄渊想了想,低头,小云舒伸手,软软的手摸了摸小玄渊的眼睛,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真好看。”她又说。
“你的也好看。”小玄渊看着小云舒,顿了顿,又说,“还有你的梨涡。”
小云舒黑溜溜的眼睛像最纯净的玛瑙,灵动的转来转去。
小云舒两根手指各抵在两边脸颊,歪歪头:“他们说你有天底下最好看的凤凰眼,我有天底下最好看的小梨涡。”
小玄渊再次纠正:“丹凤眼。”
小云舒哦了声,不甚在意,接着把小脸凑到小玄渊面前,大方的说:“你要摸摸么?”
小玄渊往后退了半步,说:“不可。”
刚被她夸过的丹凤眼正色看着她,说:“女孩儿不可让人随便碰。”
“记住了没?”他问。
小云舒哦了声,自己戳了戳酒窝,左右看看,从荷包里掏出几粒糖,先喂进口中一颗,再递一颗给小玄渊。
“请你吃糖。”
小玄渊未接,摇摇头:“多谢。我不喜吃糖。”
“不喜欢吃糖?”小云舒瞬间瞪大双眼,像是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还有人不爱吃糖,“好甜的,你尝尝看。”
她硬塞了一粒到小玄渊手中。
而后咯嘣咯嘣的嚼碎口中糖粒:“真的好甜好甜,甜死了甜死了。”
小玄渊看着她陶醉享受的模样,说:“小心蛀牙。”
“我阿爹也这样说,”小云舒又丢一颗进嘴里,这次不咬了,在口里转来转去。
远处有人喊云舒,小云舒应一声,便朝玄渊摆摆手,说:“玄渊哥哥我去玩啦。”
接着便跑走了。
小玄渊注视着小云舒轻快的背影,继而低头看看掌心中的糖粒。
次日,小玄渊惯例给皇后请安之时,皇后娘娘忽然问他:“渊儿,你觉得舒儿妹妹如何?”
小玄渊想了想,回答:“很乖很可爱。”
“那让她将来做你的妻好不好?”
玄渊从很小就听皇后说过“娃娃亲”的事,彼时听见此言倒也没有多意外。
“我们还小。”他说。
“她那么乖那么可爱,待她长大,可不见得还轮得到你。你就说你要不要吧,母后心中也好有数。”
小玄渊:“我……”
“咦,渊儿你脸红什么?”
“母后你看错了。”
“哈哈母后眼睛好的很。”
“真没有!”
“没有就没有,这么大声做什么。好了好了,你接着说,告诉母后实话。”
小玄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皇儿但凭母后做主。”
此事尚未定论,不久后玄渊突发痘症,被送到京外别院中治理,痘症消除后,恰逢民间某著名武师游历此地,开课讲学,机会难得,玄渊便边疗养边听学,直到近一年后方返京回宫。
时近年关,下过一场鹅毛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
宫里的梅花初初绽放,云夫人带云舒进宫踏雪赏梅。
云舒兜着件红艳艳的狐毛领斗篷,在园中与宫女们捉迷藏,灵活的跑来跑去。
玄渊刚下学,步履匆匆赶往皇后殿中,拐角处,与云舒撞了个满怀。
云舒那时个子小,穿的却多,圆滚滚的像只球,玄渊比她高出许多,身形虽尚单薄,却也有力,相撞之下,云舒直接被弹了出去。
地上本厚厚一层雪,摔不疼,但她摔离了平整的路面,倒向路边,路边厚雪下藏着枯枝与嶙峋石块,云舒的额头撞上其中一角,顿时鲜血淋漓。
云舒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地这样冒失?”
宫中忙作一团,皇后娘娘少有地斥了玄渊,说:“女孩儿家的脸有多重要,日后若留疤,看你如何心安。”
御医处理好伤口后,皇后仍不放心,让云舒当日留宿宫中,以防晚间发热或伤口疼痛。
夜幕降临,事端终于稍稍平息下来,皇后与云夫人去用晚饭,云舒换了衣裳,额上贴着纱布,眼睛微肿,蔫蔫的坐在榻上。
玄渊来了,小心的看云舒额角的伤。
撞倒她的第一时间他便上前抱住她,捂住伤口,也道了歉,但那时太忙乱,她一直在哭,也不知是否听见。
“今日是我莽撞,害你受伤,对不住,”玄渊再次道歉,问,“你还疼吗?”
云舒看着他,撇了撇嘴。
相陪的侍女轻轻碰碰她:“这是二皇子殿下,姑娘的玄渊哥哥呀,不记得了吗?殿下专门来跟姑娘赔礼呢,姑娘说句话呀。”
云舒闭着嘴巴,不说话。
玄渊诚心来赔罪,既是赔罪便不能空着手,但云舒什么都有,家中吃穿用度奇珍异宝不比皇宫差,玄渊养病时偶然得了件民间小玩意儿,便拿了出来。
“这个给你玩。”
那是只竹子做的蜻蜓,却非寻常的竹蜻蜓,旋转下方开关,蜻蜓翅膀下会飞出只小蜻蜓,十分精巧可爱。
云舒被吸引了目光。
玄渊再接再厉,示范给她看,他旋转下方木条开关,然而不知是蜻蜓出了问题,还是力度未把握好,翅膀展开,小蜻蜓唰的一下飞出,直冲云舒而去,好巧不巧的,正正撞在云舒额头伤口处。
玄渊:……
侍女们:……
云舒:……!!!
伤口遭遇第二次创击,云舒惊天动地地哭起来。
这下皇帝也被惊动了,特地赶过来,听闻缘由当真哭笑不得,见人小姑娘伤口再次渗血,哭的不行,总得给人一个交代,便沉下脸,斥了句“毛手毛脚的“,而后让玄渊站立自省。
那日云舒哭了半宿,玄渊便站了半宿。
玄渊自小颖悟绝伦而严于律己,无论学业上还是生活中,便是严厉的帝师太傅都从来无从挑剔,甚而交口称赞,皇帝也是十分满意,这是第一次正经这般罚他。
云舒第二日离开宫殿返回家中,养了些时日,伤口结痂后方再来宫中。
“你也不是故意的,只这回别再冒冒失失的了。”皇后对玄渊说道,“可别给人留下心理阴影,以后一见你便怕。”
宫中的兄弟姊妹,玄渊与他们不算特别亲近,但彼此相处都算和睦,年纪小的弟弟妹妹似都有几分怕他,在他面前向来听话规矩,玄渊从未有过哄人的经验,想来想去,想到云舒爱吃糖,便搜罗了些各式各样精致的糖果,装了小袋。
玄渊来到皇后宫殿时只有云夫人与皇后在喝茶,云舒被宫女带到外面玩去了。
“渊儿,你去带她回来,外头冷,一会儿也该用膳了。”
玄渊便行了礼,袖中拢着糖,出去寻云舒。
云舒正踩在石凳上,由侍女们护着折一枝梅花。
“姑娘,咱们回去吧。”侍女待云舒折了梅花,从石凳上下来,说道。
云舒把玩着梅花,放到鼻下嗅了嗅,说:“再玩会儿嘛。”
“待会儿二皇子殿下过来一起用饭,可别让人久等了啊。”侍女道。
云舒哼了声。
侍女笑道:“姑娘还没消气么,那二殿下又不是故意的,他陪过礼,也已被罚过,夫人可交代了,这回见了殿下,姑娘可不能再给人脸色,不兴得理不饶人。”
云舒又哼了声,重重的。
侍女观察云舒面色,笑道:“真还生着气呢?姑娘以前不是说挺喜欢二殿下的么?”
云舒终于出声了,瘪瘪嘴,不满道:“哪个说的。才没有。”
云舒以前生病时自然不知娃娃亲之事,待她病好,进宫几次后,这些事不可避免的传入她耳中。
起初她并不懂这些,毕竟年纪小,而她也不讨厌玄渊。
玄渊对她而言,是那个最好看的哥哥,不像其他人那样爱玩爱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爱笑,像个大人一般,但跟她说话时倒也温和耐心,虽然跟阿爹一样说吃糖会蛀牙,却不会像阿爹那样强行阻止她不让她吃。
只可惜,后来进宫没再看见他,听说他生病去养病了。她还担心了一阵儿。
在这一年里,云舒逐渐知道了娃娃亲的意思。她好奇的听听,并未太在意。
直到某一日,她黏着云夫人,非要云夫人陪她睡,待云夫人离开后,大侍女打趣她,说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
“那我便不嫁人。”云舒说。
“这可不由姑娘说了算。”大侍女道,“普通人嫁人都尚且如此,更别说将来,喏,还是宫中。”
云舒正是恋家的年纪,得知嫁人后,尤其嫁入皇宫后便要从此与双亲分开,离开云国公府,不能再随意回家,随时与双亲相见,犹如晴天霹雳,当即抗拒起来。
之后大侍女被重罚,更被调离云舒身边,云舒再未见过她。
此事追究起来,大侍女言辞不当,私议皇家之事,本就有错,然则对云舒来说,罪魁祸首却是那“娃娃亲”。大侍女从小伺候她,说没便没了。
从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双亲这回却不依她,无论她如何闹,大侍女始终未能回到她身边。
而从那时开始,云夫人并未回避此事,却开始有意无意的提醒她,并有所“要求”,云舒初初懵懂的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无法改变,且无法抗拒。
这皆是因为那所谓的娃娃亲,因为那玄渊。
再见到玄渊,他依然好看,却将她撞的飞起,眼冒金星。
云舒虽从小生病,却尚是第一次受这种伤,第一次流那么多血,疼痛尖锐而持久,更可恶的是,将将缓过来,却再次被伤。
还是同一伤口!还是他!
伤口如今已结痂,御医说不会留下疤痕,但这些时日的疼痛,以及愈合之时发痒的折磨,也令云舒不好受。
她不算生气,却也并不想看见玄渊,还要像云夫人交待的那样,大度的完全原谅他,与他和好如初。
见云舒不愿提玄渊,侍女便岔话随口道:“可能奴婢记错了。那姑娘喜欢谁。”
云舒转着那梅花枝,想了想,说:“都喜欢。嗯,玄淙哥哥最好。”
玄淙乃皇长子,比云舒大了三四岁,已是半大的少年,这一年里云舒进宫常与皇子公主们相见,已然熟稔。
皇长子玄淙性温和,人也沉稳,比之玄渊的优异与骨子里天然的上位者气质,以及隐隐透露出的疏离冷峻,玄淙的温文有礼更显亲和与友好。其它皇子公主们在他面前明显比在玄渊面前更放松。
而玄淙也十分照顾云舒,这一年里,常陪云舒玩耍,云舒很喜欢与他玩。
侍女听了此言,知她小孩心性,却也不敢再接话。幸而此处没有旁人。
玄渊站在拐角处,袖子里揣着糖,眸光微微下垂。
他离开的这一年里,小云舒没有忘记他,但已不再跟他亲近,她有了更喜欢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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