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然听着几个孩子像成年人一样,久惯牢成。她就忍不住烦闷,这让她想起未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生活。
索性闭上眼,当作自己又聋又瞎。
陈知行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反应,把她放在腿上,用手掌捂住她的耳朵。
陈清然有些不自在,微眯眼睛,看见陈知行的下颌和翘起的嘴角。
几人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转移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湖对面艞板旁,站着一位身穿玄色长袍,背负双手,披散头发,面容英俊却冷淡的男人。
他望着远处的亭子,对身旁弓着腰的庞德祐说,“德祐,你说陈家女真有失魂之症吗?”
庞德祐笑容不谄媚,也没有在他人面前端着身份的样子,反而有些严慎。
“奴才在宴席上见过一次,今个又见一次。这陈家女一直是这副无魂木偶的样子,恐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谨慎地抬头看向宋啸天。
他听见陛下在笑,随后用娓娓道来的回忆语气说,“纵使人到中年,朕也时常想起在宗门修行的日子。”
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陈玉京在那时可是万众瞩目,连我这个皇朝太子在她面前也要自惭形秽。”
“可是面对一众皇子,少宗,她却偏偏选了一个自家的小小堂主。”
“在她母亲因伤退位时,仓促返回陈氏撑起家族。”
庞德祐不敢做出任何反应,僵直身体目不斜视。
“如今育有一子一女。”他声音清洌,说着自己中年,却完全是俊雅青年的模样。
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五官是柔和的,眼睛却幽深冰冷。
“这幼女听说很像她。”宋啸天回头,一阵风吹乱鬓边发,挡住他的视线。
庞德祐抬眼,只看见飞舞发丝中,一双森寒入骨的金瞳,仿佛凝视一尊发怒的神龙。
他仓皇跪下,膝盖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你说,朕该不该将这幼女许给太子,弥补朕的遗憾?”
庞德祐额头触地,“陈氏女聪敏晓慧,自然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
宋啸天朗声大笑,湖面荡起一阵阵涟漪,庞德祐身体轻颤。
“只怕玉京不会同意。”
“太子德才兼备,若是陈族长见了,也不免会生出喜爱之心。”皇子之中,太子长得眉眼最像宋啸天。
宋啸天幽幽笑了几声,不再开口。
一次仓促的宴席很快结束,似乎聚集在一起只是为了见一见面。
几位皇子送四位世家子弟进入马车,相约在年后春蒐时再见。
待马车远去,几位皇子也先行离开,原地只留宋沐剑驻足。
脸上故意挤出的温和笑容消失,抱臂在胸前,手指慢悠悠的敲击手肘。
“殿下在想什么?”守在他身后的男人问。
一袭黑衣的他,却像是宋沐剑的影子。
“晏农,你猜父皇特意让我为四弟庆生,只是为了见一见所谓的混元道体吗?”
再厉害的天才,在大宗与皇朝之间又算得什么?
自古以来,有数不尽的天骄倒在求道的路上。可一批又一批的天骄更换,大宗却始终如一。
“殿下,担心什么?”
宋沐剑阖目,挡住眼里的讽刺。
就算他是太子,在父皇的野望面前,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筹码罢了。
“晏农,也许不久后,我就会有一位年幼的太子妃。”
睁开眼,与宋啸天生着一样的金瞳,天生便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漠视。
因昭天皇朝的秘法,历代太子修习之后,眼瞳都会转为金色。
晏农蹲在宋沐剑身旁,在他耳旁轻声说,“殿下,该回去练剑了。”
宋沐剑失笑,将手放在晏农肩上,“你可真无趣。”
他走在晏农身前,穿过回廊离开。
马车抵达陈府,已经是晡时,日头西斜,没有强烈炽盛的阳光。天边的云很多,像一片铺在空中的柳絮,部分稀疏的地方才见灿灿日光。
下了马车,陈知行站立原地,抬眼望天,身旁文昭不知道他看的是沉闷的云层,还是穿透云海的光。
他抱着陈清然直接回到启明阁,命文昭守在门外。
坐在床边,也不觉得手臂酸痛,仿佛陈清然是他仅能抓住的事物。
现在那些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可是为何心底还是隐隐不安?
叉竿撑着窗户,风带来竹林的清香,陈知行望向摩挲的竹叶。他猜不透母亲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母亲想要什么。
只是希望,母亲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的过程,可以牺牲他,却不要有一丝一毫损害到妹妹。
要变得足够强,才能留在妹妹身边。
陈知行痴望着竹林,几只圆胖的小鸟在枝丫上蹦跳,发出吵闹的鸟鸣。
而陈清然在看他,看他隐藏好的落寞,说不出的忧虑,以及孤身一人般的不安。
抬起手,抓住他的衣领。
……
夏去冬来,时间过得很快。陈知行也变得忙碌起来,自从皇宫归来后,日日在演武场训练,陈清然交由文昭照料。
傍晚回来时,才能蹑手蹑脚地进到启明阁,在床边替陈清然掖一掖被子。
接着盘腿在地吐纳灵气。天未明,再去演武场。
而没有陈知行照料的半年间,她则彻底失去反应。
文昭捧着碗,喂陈清然喝一些灵果制成的糊糊。勺子贴到嘴边,她连眼睛也不睁,如果不是尚有呼吸,胸膛还在起伏。文昭真怕把小少主认作一个死物。
万般无奈下,每到吃饭的时间,文昭只能抱着陈清然到演武场。说来奇怪,到了陈知行怀里,她就会睁开眼睛,懒散地张开嘴,吃下一些糊糊。
这往往要费上一些时间,因为陈清然嘴张得很不情愿;吃几口就不愿再吃,可陈知行总有办法让她把一碗糊糊都吃进肚子里。
一天之中,属于陈知行难得的休息时间。
之后,因足年陈清然依旧不会自己翻身,更别提坐起爬动。
文昭只能请来药师替她查看,陈知行从演武场回来,陪伴在院中,抱着长大一些的陈清然。
请来的药师,凝视她的眼睛后,说,“我需要把脉。”
说着,手伸过来,被陈知行挡住。
“把脉可以,不准用灵力探测舍妹的经脉。”
“这……”药师面露难色,看向一旁文昭。
文昭望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陈知行又道,“你教于我,我来探测复述于你。”
药师无奈,只好按照陈知行所说,让他替自己把脉,掏出经络图,依次指点让他探测。
药师捋着胡须,沉思后说,“经脉无淤堵,观少主之瞳,也非无神之人。”
“为何如此呆板,在下也说不准了。”
文昭上前一步,“所以说,小少主并非失魂之症。”
药师摇头,“此症状具体原因,在下实在不知,也许只是少主成长较他人缓慢一些。”
显然这份答案不能让文昭满意,可她看看陈清然,又看着药师束手无策的样子。
只能送药师离开后,向陈玉京转述。
在人走后,空荡的院落中,陈知行正面举起陈清然,把脸贴近她,假装要磨蹭她的脸颊。
本来僵硬不动的小人,立即抬起手,用力打在贴过来的右脸。
力度虽大,却不算太疼。
陈知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仰起头带动陈清然身体颤抖。
别人怎么会明白他妹妹的可爱与有趣呢?
一群痴愚之人。
他凑到陈清然耳旁,压低声音,“我等妹妹想理我的那一天,到时候叫我一声哥哥可好?”
陈清然后仰脖颈,瞪着眼睛,假装自己是个吊死鬼,惹得陈知行哈哈大笑。
临近年关,下了一场大雪,厚厚地盖住地面,预示明年的好丰收。
冬雪也无法抵挡陈知行日复一日地修炼,他依旧是在演武场挥舞他的剑,听着几位师父的指导。
有灵气傍身,他也不冷,如今陈清然一岁有余,陈知行也又长一岁,比前年更高一些,面上还是稚嫩模样。
陈清然依旧不动,不走不闹,所以入冬以后。陈知行每次修行结束,回去都会活动她的手脚,握着她的腿在床上走来走去。
陈清然在他手里东倒西歪,就算这样也不肯动一下。
陈知行不在意,照旧日日如此。
不管多累,只要回去看见陈清然死人般的脸,就会让他疲倦从他身上溜走,变为最平凡的幸福。
不过止于今日,一早天色昏暗,陈知行已经穿好衣服,在演武场挥剑。
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通报声,宫内送来圣旨,夸赞陈清然灵敏娟秀,有意为当今太子定下这门亲事,册封为太子妃。
那一瞬间,剑从掌心脱出,直直射进远处树干,将粗壮树干捅穿。
他呆怔原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陈玉京的身影。
他知道一旦母亲做出决定,将无人可以更改。
母亲想要的东西太大,太重。大到心底装不下感情,重到可以丢弃并不重要的事物。
他不敢保证,母亲对继承人的在乎,能否低过她内心之中的筹谋。
他同样不清楚,宫中那位是如何想,只是一旦条件合适,母亲未必不会应允。
毕竟一朝太子,与世家少主,可谓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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