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安仿佛没看见一般,脚步没有丝毫迟滞走进武英堂。
她五年来头一次出门,回来当然是要先见长辈,王夫人依旧一脸贤惠,仿佛真如一个关心女儿的母亲一般问:“二丫头今日都去了哪里,买了什么?可玩得尽兴?”
周应安亦表现出对嫡母恰到好处的尊重:“回母亲,今日了城西看了两间铺子的经营状况,在书铺买了几本书,另外买了吉祥斋的桂花糕。”
说着,递上有吉祥斋标记的点心盒子:“我见吉祥斋的生意好,听说他家的桂花糕味儿好,买了几盒回来。已经打发人给祖母送去,这一盒给父亲母亲尝尝。”
王夫人笑着令白芷收下,周应雪却撇撇嘴。
吉祥斋倒是老字号,在市井中颇有名声,但这东西在真正的富贵人家却是难登大雅之堂。
自重生之后,周应雪恨毒了周应安,哪怕母亲几次让她隐忍,她依旧忍不住开口:“二妹妹若是不想孝顺长辈,大可以什么都不送。若是真有心,送一两样亲手做的针线绣品也是好的,在外头买这些劳什子东西,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好?咱们都是自家人,不跟你计较,但二妹妹眼看就要说人家了,去了夫家若还是如此行事,岂不是平白得罪人?”
周应安脸上不见半分生气,只淡声说:“多谢大姐姐教导。只是我针线活做得不好,日后还是给母亲送佛经祈福吧。”
左右周应安还在坚持练字,多数时候是抄书,但每月都抽出几天抄经,将练字的稿子整理起来送给长辈,配上的吉祥话,送手抄佛经谁能说她心不诚?既不用花钱,又不落人口实。
王夫人每次收到周应安送的佛经,虽不至于大发雷霆,但也会憋一口气。
当年她罚周应安抄经,还没叫她吃到教训就被周鸿制止,反倒叫着死丫头恶心了许多年。这些年的三节两寿,周应安给自己送的礼雷打不动的手抄经书。
“好了,应雪。这是你二妹妹的一番心意,她知道孝顺我,送什么都是好的。”话锋一转,又问:“应安买的什么书?”
小黄书!这是能说的吗?
周应安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王夫人,遂不打算隐瞒:“选了几本有关本朝律法的,另外有几本枕经堂卖得极好的书,还没来得及看。”
周应雪听到枕经堂几个字,眼睛一亮,一些重生后未曾捋顺的细节也浮现在脑海。
前世,枕经堂交到周应安手上要晚一些,是作为陪嫁给她的。那铺子卖得最好的便是一些□□话本,因此还惹得周应安夫妻失和。
枕经堂正经生意没多好,见不得人的生意却做得风生水起,什么书院学生、贵族公子,甚至豪门贵女都是枕经堂的常客。其中就有周应安的夫君朱恒。
只是周应安接手枕经堂不久,就将以贪墨为名将胡掌柜扭送官府,又销毁那些□□书籍,彻底给此事收了尾。
偷偷卖杂书的铺子其实不少,但这种生意绝不能明面儿上跟名门贵女扯上关系,不然定然是会败坏名声的。
彼时周应安虽然嫁了人,但只这一件把柄就足以让她在夫家抬不起头。
巧的是周应安刚收了枕经堂的生意,朱恒在羽林卫当值回来,要去枕经堂取新话本消遣,就得知书铺关了这门生意。更巧的是当日周应安在铺子里调整新的书目,夫妻俩就这么撞上了。
这事虽然没闹大,但朱家和周家都知道了。
那时候周应雪还不似现在这般恨周应安,只是想到她姨娘给母亲添的堵,对这位庶妹格外严格一些。周应安和朱恒回国公府给老太太祝寿,周应雪原是要去春晖园提点庶妹几句,意外看到两人的争吵。
朱恒单手掐着周应安的脖子,低声威胁:“周应安,你开的书铺做那等□□的生意,你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嫁给了我,占了我正室夫人的名分,合该陪老子睡觉,老子今天就在你的闺房办了你!”
吓得周应雪死死捂住嘴唇,轻手轻脚的走开了。
原来,婚后不曾圆房的不止是自己。可笑的是,周应安那边是她不肯,而自己这边,是陈昭不肯。
周应雪死死捏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她想起来了,为什么明明知道陈昭不是良人,明明知道朱恒大有前程,她依然不肯换亲。原来,前世的周应安生活未必如意。
想到此处,周应雪突然放松下来,她重生后,前世的事仿佛隔着一层迷帐,有些事记得清楚,有些事却又看不真切。似乎是要关联到特定的人,才能想起相关的事。
比如那日陈昭来府上做客,她立刻想起与陈昭夫妻失和,相互折磨;而今日因周应安去了枕经堂,他又想起了枕经堂相关的事。
那么关于自己的婚事,是不是只要自己多走动,接触的人越多,就越能想起谁才是前世真正前途无量的人?
真是天助自己。重生以后的烦闷忐忑去了大半。
在周应安眼里,周应雪就是上一秒咬牙切齿,下一秒如沐春风。明明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儿,无端令人觉得瘆人。
这还是那日和陈昭相看以来,周应雪第一次和颜悦色的和周应安说话:“二妹妹今日上街了?妹妹倒是胆子大,带两个丫鬟一个车夫就敢往街上跑,下回出去还是多带护院为好,若不,下次大哥带我上街,我叫上二妹妹。”
王夫人知道自从应雪做了预知梦,对周应安是怀着恨意的,现在突然变了态度,连王夫人都觉诧异。
但她乐见女儿不再紧绷着,笑着赞同:“你姐姐说得是,虽是京城里城内日常有五城兵马司巡逻,等闲出不了什么大事。但街上三教九流的人不少,你金尊玉贵的姑娘家被人冲撞了也不好。日后出门还是跟着长辈或是兄长为是。”
周应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王夫人盯她盯得那么紧,若不是趁着将翠香移出去的当口敲打了翠影翠蝶,她恐怕做不到暗访铺子,这头她人还没到,那头掌柜就知道新主子来了。因而少不得打个时间差冒险一回。
再说了,封建社会阶级森严,京城这样的地方权贵遍地,只要穿戴富贵些,实际上鲜少有人主动招惹。偶尔出一趟门,只要不是被人打了埋伏,还是相对安全的。
“母亲和大姐姐说得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小厨房还没开火,周应安依旧是在武英堂用了晚膳。这次没碰到周鸿,想是又在外应酬吃酒了。
用完晚膳,周应安起身告退,王夫人吩咐:“明日有客人上门,二丫头早些回去歇息。”
周应安应是,刚出武英堂,王夫人就拉着周应雪的手说:“今儿一早,你父亲就吩咐了明日待客,上门相看的正是永毅侯府的公子朱恒。应雪,你那个梦当真应验了……”
又得知了部分前世的事,周应雪觉得就算周应安嫁给朱恒,也未必能称心如意,不过是面上过得去罢了。因而也不关心周应安的婚事了,只着重自己退婚的事:“娘也信了吧,总之我不嫁陈昭,他绝非良配。至于二妹妹,娘看着办吧。”
王夫人还是犹豫不决,“真由着我来,陈昭和朱恒她都配不上,但终究要看你父亲的意思。”
是夜,周鸿回来,王夫人就跟周鸿说了应雪想退陈家的亲。
周鸿平日不大管内院的事,闻言一愣:“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都准备合八字了吗?怎么又要退了?”
王夫人就说:“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不知道哪个嘴碎的胡说八道,说什么当初李夫人看上的是二丫头。应雪心高气傲,说这事成了岂不是要被人传她抢妹妹的亲事,说什么也不肯了。我想着反正来问咱们应雪的人家多,也不是非陈家不可,便想着顺了应雪的心。”
周鸿知道王夫人对周应雪的事是上心的,关于她的亲事也留心了几年了,手上必定是有好几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的,便也觉得退了陈家也没什么。只吩咐:“如此一来,只能先定应安的亲了。”
武英堂这边在讨论周应安的亲事,周应安自己也心如擂鼓。
朱恒明日就要上门,得想个办法让他看不上自己才好。然而,周应安毫无办法。
若是她生在正常封建家庭,有长辈疼惜,生病、扮丑或许都不失为一个法子。但她生在英国公府,嫡母待她如猫戏老鼠,喜欢看她做困兽之斗,无力挣扎。
扮丑无用,因为嫡母知道她长什么样,装病或者真病也没用,她越是表现出对这桩亲事的抗拒,嫡母或许越会将她嫁过去。
翠蝶今日瞒着自己去了一趟武英堂,那么王夫人那边应当知晓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偶遇朱恒及朱恒的口出狂言。
周应安几乎想不到王夫人回绝这门亲事的理由,将自己嫁给一个如此轻慢自己的人,于王夫人而言,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王夫人也在纠结,因着周应雪的梦境,她几乎要下定决心将周应安嫁去陈家了,又得知朱恒现在就极看不起周应安。这不是明摆着将二丫头嫁过去受磋磨么?而且人是周鸿自己选的,即使二丫头过得不好,也怨不得自己。但应雪又说陈昭极有可能有隐疾,也是好人选。
王夫人不禁想:魏鸢,你看到了吗?你的女儿终究落在我手上,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似乎都很是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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