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国
锦州
天刚擦亮,白昭昭正在自家的猪肉摊上削削剁剁。
“王嫂子,今早的猪心最好,瞧你最近被王叔给气的,脸色都不好了。”
“气大伤身,我多割几两猪肝子,给你补补血,旁的猪肠子就当我送你,卤了给自己解解馋。”
白昭昭踩在矮凳上,打小跟着自家大人杀猪剁肉,这活计熟练的很。
手起刀落,不到片刻的功夫。
她就勤快地包上芋叶,用枯草包个严实,放在王嫂子背后的背篓里。
“还是昭昭心疼嫂子,赶明儿,嫂子带些酥糖给你。”
领了白昭昭情,王嫂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掏了掏几文铜钱放在旁边的白碗里。
“好咧,嫂子吃得好,别忘了下回再来找我。”
白昭昭笑得憨直,转头就把挂在铺上的猪头,切了几两猪耳下来。
“叔,叔,快看我,你前天要的新鲜猪耳,我给你留了。”
她扬起手里的猪耳,对着路过的,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叫喊起来。
“哎呦,我的昭昭,你可别骗叔。这有没有毛呀?我可不想提着回去,遭你嫂子骂得慌。”
没念过什么书的李麻子,一想起家里的母老虎就好这口,嘟囔着半天,还是乖乖掏了钱。
“你老不放心我,还不放心我爹,这烧毛的活计,我可干不了。”
不当一回事的白昭昭,将刀往砧上一插,顺手解下挂了半天的猪下水。
“这个就当我心疼嫂子的。”
左右观望了下,她发现自家爹爹不在,乐颠颠地包了起来,抛给李麻子。
“还是昭昭好呀,你爹就小气,连点下水都得念叨半天。”
想起白父的诨号白骡子,李麻子抱着芋叶,也浑身不得劲。
“哪的话,我爹爹是自小苦惯了,待街坊四邻还是好得很。”
白昭昭袖子一挽,走下矮凳。
突然想起一-大清早,自家爹爹不知得知什么消息,急匆匆地往驿站赶。
像是去接什么人?
“接人不如多杀头猪,好歹能赚几两钱。”
白昭昭捡起碗里的铜钱,眼见铺前没什么客人,上下抛着铜钱玩。
“昭昭,你快回家,你爹爹牛大发了!”
同乡的娟姐儿跑的连布鞋都丢了一边。
急匆匆地拽着白昭昭的袖子,要她赶紧回家瞧瞧。
“哎哎,我的猪肉,我的铺子……”
心心念念自家的猪肉铺子,白昭昭握紧手中的铜钱,张嘴吃了满嘴的灰。
“你还猪肉,你爹给你找了个小相公回来啦!”
“现在满村的人,都围着你家看闹热。”
差点没被白昭昭的话给气死,娟姐儿恨铁不成钢地停在脚步,猛地一拍白昭昭的脑袋。
“啊?我的……小相公?”
白昭昭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就一个早上不见人影,她就多了个小相公?
“好啊,白骡子,你等我回去!”
她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想在她眼皮底下搞事情,也不怕她的屠猪宝刀磨得又利又亮。
“唉呀呀!你听岔了,我的昭昭,我是说你爹牛大发了,连这种人都给你拐来了!”
想着一眼瞥见的惊天容颜,娟姐儿拧着她的耳朵,要她把话听全。
“娟姐儿,你别骗我了,前头的阿花妹同我一般大,不到十岁,就被卖到邻村做童养媳。”
想着要大义灭爹的白昭昭,恨不得回头,把铺上的屠刀一齐带回去。
想来轻松的很,她绝不连骨带皮,让人嫌弃她的刀法。
脸色全黑的娟姐儿,用力拧紧她的耳朵,这耳朵不听话,就干脆不要了吧。
“哎呦,疼,疼!”
捂着耳朵,白昭昭疼的龇牙咧嘴,把一张原本清秀的脸蛋给挤成了一个卤蛋。
“你回去瞧瞧,就知道啦。”
想着那张脸,娟姐儿拉着白昭昭的手,又羡慕又嫉妒的看着她。
“你阿爹对你可真好。”
末了,她摸着她动个不停的眉眼,笑了笑道:“昭昭马上就有个童养夫了。”
她……她在开什么玩笑。
当见着家中所谓童养夫,白昭昭整个人傻掉了。
“……他是活的吗?”
不只她惊讶得想尖叫。
娟姐儿被她拖进白家。
更加真切的看清那少年的容貌时,没当场把屋顶给叫塌了,都算她平素见过世面。
“昭昭回来了,这位是柳安州来的阮知微,该怎么说……”
白骡子本该欣喜若狂,敲锣打鼓宣告街坊四邻,自家姑娘终于有个瞎眼的看上了。
可庚帖的人名,本不该是他家能奢想的。
他原以为由老太爷定下的娃娃亲,早随着他家没落,搬来锦州就该断了。
没想到,对方会巴巴的把嫡幼子送来。
说是白昭昭的八字极旺,想着能给自小孱弱的幼子延寿续命。
想想心就虚,白骡子不敢多看阮知微的脸。
总不能对他说,你未来的娘子,除了一把屠刀使得极好,旁的一概不会。
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得几字。
“知微,是我家委屈你了。”
白骡子看了一眼对着阮知微垂-涎三尺的自家姑娘。
又看了一眼-色-如春花的阮知微,不住的叹气。
“爹爹,你别叹气呀,这婚事,我认。”瞧自家爹爹咳声叹气,像是愧对祖宗,害她也想跟着叹气。
不就是嫁人,等她长大了就会嫁给他。
一这么想,白昭昭好奇的上下扫了阮知微一周。
她总得知道自己未来夫婿长成何方神圣。
免得日后,他惹恼了她。
一不小心把小命送了,她也得在哭灵时,把人整整齐齐地按死在棺材里。
“昭昭,你把你杀猪时的眼神收一收,他是你未来的夫婿,不是待宰的猪崽子。”
她眼珠子一转,白骡子就大事不妙。
尤其见着一言不发的阮知微。
这叫什么事,他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按着白昭昭的肩膀。
将人推到阮知微跟前,再三按着她的头,要她学着寻常姑娘般规训文静。
“知微,如若你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叔也无二话。”
自家姑娘粗野,自小没仔细教养过。
白骡子没法昧着良心将娴静贞雅四字冠在她头上,更没法强-迫阮知微认了这门婚事。
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白昭昭只听懂‘不满意’三字。
“我都不嫌弃你身无四两肉,挂起来都没我铺子上的猪肉沉,你凭什么不要我?”
她斜瞅了阮知微一眼,眼神看得人心底发寒。
“……我并无此心意。”阮知微看着眼前的少女,语气放得很轻。
他没见过有女子如此狼狈。
进门前,头上的两个小揪揪松了一边。
她的衣袖上还残留着些许血渍。
想是赶得急,连布鞋里都塞进去了不少落叶碎石。
“哼,你知道厉害就好。”白昭昭伸手就要抓人,好瞧个真切。
“哎,哎,收手,收手,你快把你的狗爪子收回去。”
白骡子眼瞅着院子里,围着看热闹的村民愈发的多了起来。
怕白昭昭不知轻重的冲撞了阮知微,拎着人往旁边一丢。
哪管她还是个姑娘家,会不会受伤。
“小心。”没料到白骡子会这么随意地将人丢到旁边,阮知微急忙伸手,想要扶住人。
不曾想,一时脚快,反而踩到了衣袍,踉跄的将要摔倒。
“我的小相公啊!”
瞧着阮知微像是要倒下,白昭昭顾不得自己满身尘土,挡在他身下,做了个肉盾。
“你没事吧。”
发现他脸色白得毫无血色,她顿时心慌起身,把人扶着往家中唯一值钱的靠背木椅走了过去。
“爹爹,你让让呀,干嘛杵着当木头?”
嘴里发着牢骚,她一把子推开白骡子,把人稳稳地按在座椅上。
“来杯热茶收收惊。”她收敛了嗓门,轻声问了句,“我今年堪堪豆蔻,你总不会让我以后成了望门寡吧?”
这一口热茶差点把阮知微给送走了。
他掩袖遮下呛水的声响,一双凤眸因咳嗽起了些水雾。
“我的身子骨不至于那么虚。”一句话含在嘴里不吐不快,阮知微笑了笑,假装咳了几声。
“不会有望门寡的,你放心。”
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会一纸放妻书,不会拖累她。
他将这句话藏在心里,不愿当众令她难堪。
“昭昭,你说的什么话?”白骡子见她没大没小,脸色微变的大声呵斥她。
他可真好看。阮知微紧紧地盯着阮知微,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望门寡,也不是不可以。”
她极不自在地扭着手指。
如果当寡-妇之前,她未来夫婿长得这般好看,那寡-妇就寡-妇吧。
“这么婚事,是长辈们定下了,我自然会愿意的。”她忸怩的拗出长辈之命为搪塞。
“你这是……”阮知微的眼中闪过错愕,掩袖咳得更急促了,正好盖住脱口而出的笑声。
他笑她一点心思都藏不住,全巴巴的显在脸上。
“你笑什么笑,以后你要有个坏婆娘了。”
眼一眯,白昭昭提起茶壶,满满的又给他倒一杯,伸长手臂就是一句,“喝!”
热茶都要溅到他脸上了。阮知微却没有躲开,接过便饮,算是解了咳嗽带来的喉咙疼。
“知微,你没事就好。昭昭生性鲁莽,叫我给惯坏了,要不这婚事还是算了。”
白骡子怕极了哪天衙役压着他,去衙门认尸。
当然那个尸体,不可能会是从小把屠刀使得虎虎生威的自家姑娘。
“爹爹,前日子里,你还夸我杀猪宰羊贼有劲头。”白昭昭不情不愿的拉下脸。
无论是谁,一天之内被亲爹嫌弃成这样,都不会高兴。
“闭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爹爹我还讲道义。”
尽管白骡子不觉得自家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好。
但世家与屠户,难以会是良配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
“小婿在家中时,祖母时常谈起这桩婚事,苦于无人能配,会误了昭昭花期,心中着实难过。”眸底掠过一丝幽光,阮知微啜饮着茶水,对着白昭昭莞尔一笑。
这一笑,令她丢了魂,失了魄,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发呆。
“幸好昭昭不嫌我体弱多病。”
他放下茶杯,按了按白昭昭的手背,眼底眉梢皆是温柔。
他是嫡幼子,自然会有庶长子。
嫡子这名头不过好听。
他的娘亲眼中,只有他那宠妾灭妻的爹爹,从不愿违背他的心意。
自小,他就见她怕失了夫婿的心,怕到现今将他双手奉上。
有意撮合这桩婚事的心,全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昭昭心性纯良,是我配不上她。”
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大概就他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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