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轻敲窗棂,贺槿指尖银针穿梭,有条不紊地在鞋面上绣着并蒂莲。
陈芸坐在对面,手里攥着大红喜帕,嘴里嘟嘟囔囔。
“你说出嫁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做陈家的女儿都没做够呢,怎么又要做别人家的媳妇了?”
“不知道,大抵到了年岁都是要嫁的吧?”
贺槿摇头应着,埋头缝针,年轻的姑娘家对于未知的一切总有种事不关己的淡然。
陈芸攥着喜帕重重叹气,脸上发愁:“你还小,自然什么都不懂了。以前跟大河哥定亲我是要多欢喜有多欢喜,可是临了要出嫁了才知道苦了。”
“我娘跟我说,嫁过去以后就不能跟娘家常来往了。听说常回娘家,爹娘都会被外人戳脊梁骨,说是丈夫坏,婆家不睦,所以才老是回娘家。”
“啊?”贺槿惊着了,“娘家生我们养我们,回家看看爹娘也要被说嘴?”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你想想你娘,是不是也很少回娘家?我娘也这样,大概都是这么个说法吧……”
贺槿嘟着个嘴,不瞒道:“这到底是什么说法啊?难道她们嫁出去之后都不想自己爹娘吗?还要说教别人。”
陈芸附和:“谁说不是啊,我怀疑啊,根本就不是女的说的。而多半是窝囊的男人说嘴。”
“啊?他们会这样?”
陈芸凑这个小小声说话:“男人当然会!我家巷头的那个卖卤水的大爷嘴是最毒的,我亲眼看见他四处胡扯他媳妇懒得很,天天想着回娘家不干活。但是街坊邻居都知道他媳妇每天一大早起来熬卤水,手比他的手都糙。分明就是他自己想偷懒,把活全丢给他媳妇干!”
“啊?”
贺槿算是开了眼了,她今年刚十六,家里母亲疼爱,甚少让她操心过待人接物的事。家底殷实故而又读了几年书,自然对每个人的看法都觉得像书上人一样清朗。
陈芸瞧她呆呆愣愣的模样,叹了口气。要她说她这闺中密友虽容貌秀丽性情温婉也不失爽利,但这看人方面还是个呆头鹅呢!
“你今年家里应该也要给你说亲了吧?”
贺槿点了点头,年轻娘子还不通情窍,聊起这种话题来还懵懵懂懂的。
陈芸提醒她:“你啊,也别老盯着刺绣算盘了,该旁敲侧击着跟你娘聊聊婚事了。万一你爹娘有一天跟你说选好人了,看你怎么办。”
她懵懂地问:“可不都说未嫁的姑娘不应该过问嫁人这些事吗?”
“傻!对外当然都这么说。在家里肯定要聊啊,不然都嫁过去了还聊什么聊?”
贺槿两只手放在膝上,一副乖孩子的样子,还是不打算过问。
“我爹娘自然不会害我。”
陈芸恨铁不成钢,“我当然知道你爹娘不会害你,问题是你喜欢的和你爹娘喜欢的能一样吗?”
贺槿还是一脸茫然。
她索性举了个例子,“就比如叔婶都赞叹你弟弟启蒙的夫子学富五车,你也觉得他好?”
贺槿捂着手心疯狂摇头,“不好不好!”
想当年贺父做主让贺槿跟着贺榕一起去启蒙,那个夫子一向觉得女子愚笨却又舍不得束缚,勉强教了她几年。
那几年对贺槿来说可是相当昏暗的时光,她一直想要学字念书,所以对上学有很大的热情。可那个夫子却又总是针对她,用比贺榕还严格的要求来要求她。
做得好无奖赏,做得不好轻则责骂重则打手心。
贺槿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习,在学业上只会越学越差,打的手心也越来越多。
因为实在喜欢,忍了又忍,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求不上了,父母只道女子愚笨些,学了那么多年也够了,根本没把夫子的严厉当回事。
甚至还特意送了一个名贵砚台感谢夫子多年的教导,直把贺槿险些气出病来。
“那不就是了,叔婶和你看人的角度可不同,你要是不认真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夫婿,什么都由他们做主。小心选个像那个夫子一样的人做你夫婿!”
这个可怕的可能终于让贺槿燃起了对自己婚事的看重,明白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全由父母说就行了。
“嫁人呢,还是要嫁自己喜欢的。你别看我现在老念叨嫁人有多烦,其实……”陈芸红了红脸,颇为扭捏道:“嫁给大河哥我还是很乐意的。”
贺槿看着她红霞般的脸,又有些迷茫,喜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让一个女子如此矛盾呢?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春风挟着凉意卷入绣房时,苏母已带着个圆脸妇人在门口站定。
贺槿正想问什么事呢,眼尖就瞧见了她身后的人,她起身疑惑地问:“姑姑,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贺槿的亲姑姑,只见贺家姑姑穿着一身绛色衫子站在门边,圆圆的脸上堆满笑容,活像个年画上的送子娘娘。
贺姑姑风风火火地进门拉着她的手就要走,“我的好侄女哎,怎么还在这?家里来客啦!”
“爹娘不在家吗?”贺槿险些被拉得一个踉跄,待客怎么也轮不着她一个小辈啊。
“在的在的,”贺姑姑笑得见牙不见眼,“但这客非得你在不可!”
乡里乡亲的,贺姑姑和苏母也熟悉,随口说了句先回了两人就告辞,谁也没拦着。
后头苏芸一头雾水地问她娘:“木木家这是来什么贵客了?”
苏母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笑得一脸讳莫如深,随口敷衍:“小孩别瞎打听。”
她可不依,“娘,我月末就要嫁人了,还小孩呢。”
不知苏家母女怎么细说,贺槿这边是好歹被贺姑姑拉回家了。
雨后又出了太阳,青石板路却还是湿滑难行,贺槿小心提着裙角跟着跑,跑急了,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砰砰直跳。
姑姑一路上说个不停,什么“好人家”、“有福气”之类的字眼不断往耳朵里钻,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这会儿气还没喘匀呢,又被贺姑姑往大堂后屋塞。
顺着姑姑手指的方向望去,透过一扇绘着喜鹊登梅的屏风,隐约可见厅内坐着几个人。
父亲坐在上首,母亲陪在一旁。下首坐着个穿青衣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端着茶盏说话。阳光从雕花窗棂间洒落,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那是一张有些熟悉又面善的脸,贺槿不自主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任由耳边响着他回话时低声舒缓的声音。
贺姑姑见她一直盯着那个客人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透过缝隙和自己嫂子对上眼,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对方继而松了一口气隐晦地也朝丈夫点了点头。
一个嘴角带痣的红衣妇人突然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贺姑姑赶紧拍了拍贺槿。在她回神的时候,一个托着一碗红枣桂圆香茶的托盘就塞到了自己手上。
贺姑姑兴奋地低声催促她:“快去上茶。”
贺家经营多年茶叶生意,颇有资产,家中也雇着几个丫鬟小厮,按道理是轮不着她这个小姐来上茶,更别说他手边分明还放着一杯茶呢。
不过贺槿小时候最爱跟着父亲去跑生意见世面,也不是没干过上茶的事情。再者姑姑是自家人,总不会害自己。
于是由着姑姑扯平衣裙上的褶皱,摆正发间的钗,贺槿就这样被推着进入了大家的视野,一时间,众人瞩目。
贺槿深吸一口气,端着茶盏绕过桌椅。没了屏风的遮挡,她这才真正地看清那位贵客的容貌,面如冠玉、温文尔雅……
啊,是他。贺槿眼睛突然一亮,终于想起来了。
就是今年元宵节,贺父领着一家子人去赏灯。
贺槿和弟弟贺榕都是小孩心性,到了庙会就撒欢,不爱猜灯谜就爱往杂耍的地方钻。看见小猴表演就扔几个铜板,看见喷火钻火圈地更是走不动道。
偏偏这杂耍就是敲敲打打的,热闹又拥挤,为了吸引大伙眼球,转碗、顶缸、甩花枪……齐齐上阵。
他们都看得入迷,谁知路岐人手上旋转的火棍却突然脱了手,直直往贺槿脸上砸去。
人群拥挤,贺槿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火棍烫到。说时迟那时快,一件披风挡到她面前,飞快旋转将带着火焰的火棍包裹在内,救了贺槿小命。
那天太过混乱,她和贺榕吓得很,只仓促问到他的姓,再转眼他就不见了。
为着当日的恩情,贺槿终于展颜冲他笑了,满怀真挚地行了礼,将茶汤送到他面前。
“请吃茶。”少女姣好的面容带笑,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照亮了一方天地。
男子的手不由一顿,“多谢。”
他声音清润,像山间的溪流。
宋时祺借着吃茶的动作掩饰自己一时的愣神,不过这可瞒不过他身后的那个小厮,掩着嘴笑得欢实着呢。
贺槿也不知自己怎么没走,她偷偷抬眼,看见男子修长的手指托着茶盏,姿态优雅地啜饮。阳光透过茶汤,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不过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上错茶了,哪有用红枣桂圆的茶汤待客的?
堂上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茶盏轻碰的声音。宋时祺顶着全场的目光,吃得十分郑重,动作虽快却不狼狈。贺家心诚,这碗茶汤分量满满当当的,待吃完他已经半饱了。
贺槿没想到他吃得如此快,当空碗放上托盘的时候她正要走,耳边突然响起了银击木的声音。
在座的人莫不松下一口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她低头,托盘上赫然出现了几颗银珠子。
“公子怎么如此客气?”少女的声音清脆懵懂,竟是把这几颗银珠子当赏钱了。
在场的人无不捂嘴偷笑,连宋时祺都不由嘴角含笑。
他抬头看她,目光柔和,主动温声告知:“这是茶钱。”
“……茶钱?”
贺槿不懂,颇有些固执:“您到我家做客,怎能要您付钱的道理?”
她把茶盘往前一递,“这钱您还是收回去吧!”
宋时祺不由一愣,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没想到之前那个递茶的嘴角带痣的红衣妇人率先急了,“这定亲的茶钱哪有还能收回去的,贺小姐您莫开玩笑了,大姑娘了说话还这般没规矩。”
宋时祺顿时面色不愉,厉色呵止:“李媒婆!”
“定亲?”贺槿惊诧出声。
贺父贺母脸色也不好了,应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哪还有刚才站在宋时祺面前的淡然,又羞又臊地放下茶盘扑倒贺母怀里,脸朝向另一边完全不敢看他。
贺母徐氏也是惊诧不已,她轻拍怀里的乖女问:“你不知道宋公子是来提亲的?”
当初上茶艺课,突然想写点关于茶的短篇,所以就有了这个[摊手]有完整的内容,但是很简短,在想要不要扩写,还是就放原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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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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