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唯一走下楼，停在季钰臻面前，带着点细微的怯生生的欢喜，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季钰臻看着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季唯一，挑眉讽道：“怎么？真把自己当周家人了，我来还要你允许么？”
季唯一眼里的情绪被风吹散般消失了。
他低头抿唇，不再言语。
【弟弟还是那么讨厌我。】季钰臻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季唯一的心里有些唏嘘。
当初他还是一株刚刚化形的小菟丝子精时，偷偷跑到山下的村镇里捡到了走丢的季钰臻，那时候的季少爷还是个粉雕玉琢，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类幼崽。
后来季钰臻被家里找到，吵着闹着要季唯一跟自己回家，季氏夫妇才不得以收养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
那时的季唯一无父无母，更没有身份信息和容身之地，却唯独坚定地告诉季氏夫妇，自己的名字是“唯一”。
刚到季家那段时间，季钰臻去哪都带着季唯一，哪怕名义上他是弟弟，却实实在在地像兄长那样，紧紧牵着稍矮的唯一，到处宣扬“他是我的家人”。
但这样要好的时间只持续了短短两三年。
季唯一自己也记不清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到底是因为什么，季钰臻对自己愈发排斥疏远，甚至后来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身边朋友圈对季唯一的鄙弃与排挤。
现在季唯一都结婚搬出季家了，他还追上门来给人难堪。
周家的佣人训练有素，从偌大的正厅里穿行而过，全都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只在二人身后留下沉闷的脚步声。
季钰臻盯着季唯一看了半晌，眼前人只穿着件薄薄的睡袍就出来见他，领口处露出一小片瘦削雪白的锁骨，整个人薄得像片纸，关节都冻得发红了，偏偏本人毫无自觉，一副忍气吞声的废物模样。
他语气恶劣地继续道：“脸色这么难看，季唯一，你是在床上没伺候好周翎，让他虐待你了？你在我家没用就算了，怎么去了别家还这么窝囊。”
季唯一抬起头，神情变得很冷淡，声音低哑地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季钰臻一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佣人身上，责问道：“周翎不在，这里其他人都死了吗？都这个点了，没人叫他起来吃早餐？”
季钰臻的眼尾长而凌厉，佣人在他的逼视下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钰臻少爷，”这时，周家的管家魏伯走进了正厅，态度恭谨地道，“唯一少爷起床晚，之前跟我们提过不用叫他起床，并非是我们有意怠慢。”
魏伯是周家的老家仆，说话很有些份量，但季钰臻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准备继续兴师问罪，却被季唯一打断了。
“季钰臻。”季唯一强忍难堪，眼里却蕴着水汽。“周翎很好，我在这里也很好，不用你操心。”
这一年里季钰臻的关心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但因为其间夹杂着太多张口就来的贬低与嘲讽，这些关心对于季唯一来说就像裹着糖的刀片，若想尝到甜味，必定得冒着鲜血淋漓的风险。
所以哪怕从弟弟的话语中能汲取到少许生存的养料，季唯一也不愿忍着那种让人造人无所适从的钝痛，去得不偿失地强求季钰臻对自己的关心。
与季钰臻的关系一步步发展到现在这样，季唯一从困惑到茫然，再到麻木摆烂。
明明自己已经按照剧情和人设，对季钰臻百般包容忍让，明明二人曾经拥有过一段很好的时光。
但系统从来只告诉他故事的发展，从来不解释为什么，因为人类的情感变化就是如此难以捉摸，而这正是季唯一要学习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循系统的剧情安排，继续维护这段象征着亲情的关系，等待剧情中弟弟被感化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此时季唯一的话点燃了季钰臻的怒火，青年咬着牙，嘴角露出个充满恶意的冷笑。
“季唯一，你怎么这么蠢，竟然真以为周翎在乎你。”
季钰臻紧紧盯着季唯一的脸，当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因为他的话显露出迷茫和脆弱时，他畅快地将后面的话更加不计后果地说了出来。
“他在乎的不过是你这张脸罢了。要不是你长得跟闻菏有几分相似，周翎根本不可能和你结婚。”
“......闻菏是谁？”季唯一怔怔地看着季钰臻。
【“误会”终于来了。】在脑海中，季唯一因为等来了盼望已久的答案而松了口气，他对系统道，【你之前一直不告诉我名字，这就是那个“白月光”了吧。】
【关键人物触发。】滴滴声后，017号开始了讲解，【闻菏——周翎在国外暗恋多年的友人。二人因意见不合争吵后，周翎自觉恋情无望，心灰意冷，独自回国，后与您结婚。】
和自己猜得差不多，只是没想到周翎到最后也止步于暗恋，倒是不太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周少董了。
季唯一在心中兴致索然地淡淡一笑。
“别跟我说你蠢到什么都没发现。”见季唯一发着愣，季钰臻的语气里有着高高在上的怜悯，还有一种诡异的兴奋。
“闻菏是周翎在国外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正主他搞不到手，才把你当个顺眼的替代品养在家里。现在他发现你是真的无能又无趣，就连哄骗你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周翎是不是告诉你今晚出差结束回家？那是骗你的，其实他早就回北城了。”
季钰臻凑近季唯一的耳边，温热的鼻息扑在耳廓上，声音和话语却分外冰冷，“好心劝你，别等了。闻菏今天回国，周翎现在就陪着他，今晚会在哪里过夜还说不准呢。”
眼前人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季钰臻心里既痛快，又升起一股无名的烦躁。
其实季唯一的颤抖不完全是演出来的。
从听到“早餐”开始，饥饿感就突然开始加剧，席卷了全身，再加上季钰臻带来的压迫感，让季唯一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谢谢你告诉我，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季唯一强作镇定，呼吸变得短促，脸色更加苍白，“但这是我和周翎的事，你不要插手。”
季钰臻绷紧了下颌，沉默了片刻，不怒反笑地威胁道：“季唯一，你别不知好歹，周翎迟早会跟你离婚，到时候除了季家，你还能去哪？趁我们还不嫌你丢人，你最好别再犯贱，不然就等着......”
下一刻，季钰臻的话就被“啪”一声轻响打断了。
季钰臻偏着头，感受到侧脸传来的刺痛，一时间完全愣在原地。
周围的佣人也被吓了一跳，目光惊疑不定地往季少爷那张俊秀矜贵的脸上瞟。
按照原本的走向，季唯一本应隐忍不发地用相对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对话，但他实在是被没有尽头的饥饿感折磨得放弃了思考，季钰臻变本加厉的挑衅也让他失去了自控能力。
于是季唯一放任自己的本心，抬手甩在了季钰臻脸上。
哪怕只是没有多少力度，软绵绵的一巴掌，或许还要损失不少剧情评分，却能换来季钰臻露出这副从未有过的失神表情，真是值了。
至于这一下里带了多少不加掩饰的真实情绪，季唯一也说不清了。
季钰臻仿佛被这一下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时听见了季唯一发颤的声音。
“别担心，若是最后被扫地出门，也是我咎由自取。我会自己离开，不会给你们季家丢人。”
“......”
季钰臻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得可怕，他死死盯着眼前人，可季唯一避开了视线，再也没有看他。
季钰臻只能看到他发红的眼圈和紧抿的仿佛快要滴血的唇角，这场沉默的对峙最终还是以季钰臻的退步告终。
他放弃了进一步的咄咄逼人，一脸戾气地摔门离开了。
......
弟弟离开后，季唯一松了口气，悄悄蹭掉了眼角的湿意。
一如既往的，管家什么也没说，只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季唯一的需求，季唯一也一如既往的别无所求，游魂般独自回了房间。
角落里，几个佣人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忍不住窃窃私语。
“他疯了吧？竟然敢打季少爷！”
“...外面不是都说钰臻少爷温柔优雅，八面玲珑的吗？怎么对这位的态度差成这样。”
“谁知道他当初为了跟先生结婚使了什么手段，知人知面不知心，钰臻少爷怕是早就知道了他是个什么货色！”
“不会吧，他这一年来都挺安分的啊......”
直到管家向他们投来了警告的眼神，几人才忙作鸟兽散，正厅里又恢复了秩序井然。
回到房内，系统第一时间发来了警告：【宿主，您刚刚的行为不符合剧情设定，可能会导致评分下降。】
【我觉得不一定呢，你先看看再说。】季唯一躺倒在床上，立刻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而且第一个世界，扣点分也没关系吧。人类现在都流行躺平放过自己，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学习。】
017号陷入沉默，应该是去专心算分了。
就在季唯一又快睡着时，017号得出了分数：【目前剧情完成度42%，情感表达上涨1分，其他不变。】
季唯一嘴角浮现出笑意：【看吧。曾经有个大导演告诉过我，只要角色演绎得够好，再烂的剧情也能出彩。】
【鉴于宿主的成功尝试，我应该升级一下评判标准和辅助服务。】
017号认可了季唯一这次超出剧情的行为，但紧接着它又叮嘱道，【但今晚的剧情是重中之重，建议宿主还是慎重对待，按照剧情行事。再提醒您一下，当剧情完成度达到100时，系统将立刻停止计分。】
【知道啦，“对我的爱人，永远要保持信任与沟通。”】季唯一闭着眼，懒洋洋地应道，【哪怕有天大的“误会”，我也会信任周翎，与他面对面沟通的。我比谁都想拿到高评分，放心吧。】
这一整天，除了中午时为季唯一送上午餐，其他时间里所有人都在为迎接即将回归的主人做着准备。
季唯一在房间里又度过了无人打扰的一天，仿佛这个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结果为了等周翎，直到天黑季唯一也没吃上晚餐。
幸而入夜后，季唯一听到原本死寂一片的大厅里开始热闹起来，周翎还是回来了。
季唯一下了楼，站在餐桌旁隔着一段距离打量这个将要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类，不知是不是因为得知了周翎求而不得的一面，他总觉得这张两周未见的面孔竟有些陌生。
那头的周翎正被管家和佣人围在中间嘘寒问暖，他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稍显疲惫地将漆黑的额发往后捋。
男人抬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季唯一，锋利的眉毛一挑，英俊而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周翎随手把脱下的西装外套丢给佣人，然后走到了季唯一身前，伸出一手捧起眼前人的脸，季唯一随即被一股清冽而馥郁的香水味笼罩了。
周翎的手修长宽厚，指节分明，几乎将季唯一的脸完全遮住了，只是因为他刚从外面回来，手上的温度冰得季唯一眼睫一颤。
“怎么这么看着我？”周翎的话音低沉带笑，他将季唯一的脸抬高，在这双琥珀般剔透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垂下头，用唇在青年温热馨香的鬓边蹭了蹭，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动物：“抱歉，我回来晚了。”
季唯一躲在周翎肩背形成的阴影里眨了眨眼，敏锐地从男香中嗅到了一丝烟酒味。
他还看见在男人的侧颈处，有半枚淤红的印记从散开的衬衣领口下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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