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门从外推开,一身西装的简凌走进来,手里还捏着个棕褐色信封,她踩着高跟鞋走到办公桌前,将信封放到桌上,往前推了推。
李医生坐直身子,拿起信封,将外封拆开。
里面放着十多张照片。
无一例外,里面的主角都是迟雾和于南。
最后几张照片的角度刁钻,像是从天花板上安下的针孔摄像头偷拍的,光线昏暗,环境潮湿,是地下室的廊道。
李医生慢条斯理地翻看了遍照片,才抬眼看了下简凌,问:“迟总有何吩咐?”
简凌摘下眼镜,捏了下酸痛的太阳穴,低着声音说:“这俩人接触了有一段时间,而且还查到于南在出狱后就找人试图查迟雾的行踪,但还没开始查,迟雾就自己送上了门,你确定他的记忆没问题吗?”
李医生放下照片,笑了下,颇为体贴地给简凌递上了杯热茶,说:“安神的。”
简凌盯着那盏徐徐冒着热气的茶两秒,到底还是接过喝了一口。确实,喝下去之后感觉好受不少。
李医生这才慢悠悠道:“记忆应当是没问题的,毕竟他还在做‘噩梦’,如果记忆恢复,就不会有噩梦这一说了,不过服药太久,到底还是损伤了神经,看见熟悉的脸,有些记忆就开始往外冒。”
简凌淡声说:“这不是迟总想看见的。”
李医生平静地说:“在处理了。”
她拿起办公桌上的黑色小遥控器,摁下个按钮,对面那面白墙就开始从中分割出个方框,方框中央是透明的玻璃。玻璃那端,就是坐在空房间里昏过去的迟雾。
他靠着座椅,紧皱着眉头,像是陷入梦魇之中,久久不能挣脱。
简凌和李医生接触过不少次,但也是第一次看见她对迟雾进行“治疗”的过程。
看起来和催眠差不多。
李医生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般,适时开口道:“就是催眠,等他在梦里重新捡起全部的记忆,就能把一切彻底锁在梦里了。”
简凌笑了笑,放下将掌心熏的温热的茶盏,重新戴上眼镜,推了下镜框,才进入正题道:“迟总希望这次多一个步骤。”
“什么?”李医生问。
简凌伸手指了指照片上于南的脸,说:“他。”
李医生毫不费力就找到了于南。
一是有实时汇报的行踪做辅佐,二则是于南就在她工作室外的面店里坐着。
她找到他时,他正坐在角落里吃面,很清淡的面,看起来没什么油水,只有零星葱花在汤面浮着,像被人斩断根再切碎的水草。
李医生径直走向他,拉开对面的凳子坐下。
于南听见声响也没抬头,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后从桌侧抽出两张纸擦了擦嘴。
李医生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很突兀的打扮,老板站在橱窗后朝她望了望,实相得没开口询问这位顾客要吃什么面,只是捏着电话,时刻准备着,怕是什么医生将精神病捉拿归案的剧情。
于南终于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捏起来自己胸前一粒微小的定位器,捏碎扔到了腿侧垃圾桶里。
李医生倏地笑了一声。
谁跟踪谁,谁想捉谁,还真不一定。
于南说:“我要迟雾。”
李医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然后呢。”
“然后?”于南平静地看着她,问:“你想要什么。”
李医生手里有关于于南的详细资料,她通过白纸黑字了解过这人无数次,但资料到底是不附加任何情绪的冷冰冰的字句罢了,真正坐在这人面前,李医生发觉,资料上写的还是少了。
因为于南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放到桌子上。
李医生嘴角的笑也在她看清照片的那刻骤然降下。
于南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三秒后,他将照片收回,重新放进口袋里,他平静说:“看来你想要这个。”
李医生的身体紧绷一瞬,她的表情也在肉眼可见地淡下,像是卸除了张时刻覆在脸上的假面,稍微露出几分面具下的皮肉。
她说:“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
于南不予置评,只是在桌上留下了张五十元,而后站起身,朝外走去。
李医生盯着那五十元两秒,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远,她才缓慢地站起身,只不过面上又覆盖上了假面。
站在橱窗内的老板看着两人走远,才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什么精神病和医生,还以为又要闹一场了呢。
李医生跟着于南走出一段距离,却发现这人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她的耐心即将告罄,白大褂的长衣摆也被风卷得有些褶皱凌乱。
于南就在这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
他站在路边,稍微靠着墙,衣兜里露出的照片边角时隐时现地吊人胃口。
于南说:“现在可以了吗?”
李医生顿时反应过来他绕这一圈到底是为什么。
就是为了看她有多想要那张照片的信息,看她对此的耐心究竟能撑着让她做多少没意义的事。
她看了眼手表。
半小时,从踏出面食店开始计时,不多不少。
李医生开门见山:“那张照片,你从哪来的。”
于南说:“监狱里。”
李医生闭了闭眼,像是在衡量这句话的真实性,半晌,她再睁开眼,说:“走吧”
之后。
她转身就走,也不管于南跟上来没有。
而在她转身那瞬,于南绷直的身体稍微松了松,他知道他赌对了。
迟雾果然在这儿。
李医生将于南带回了工作室。
但她没直接带他去见迟雾,而是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桌上简凌放下的茶已经冷了。
李医生将茶杯一同扔进垃圾桶里,又重新拿出套茶具,看样子是准备泡茶。此刻她倒是不慌不忙的,完全不见对那张照片的关切,隐隐将节奏又掌握到了自己的手里。
但于南完全不按她的剧本走,而是将办公室打量了遍,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在监狱里,那个老头跟我说,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撒过一个弥天大谎。”
李医生泡茶的动作一顿,她抬起眼皮,漆黑的眼睛笔直地看向于南。
她的办公室极具个人风格,和治疗病人的房间一样,刻意设计得宽阔空旷,只要有外人踏进来,一瞬间就会被空荡荡的环境催生更剧烈的陌生紧张感,站在办公室里也会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弱势者的身份中。
但于南站在那儿,完全的平静,他叙事的语调甚至是慢慢往下落,而后忽然转折出来条起伏的。
他在和她进行心理博弈。
也是在无声地告诉她——
他要见迟雾,见不到的话,他就会接着这么跟她耗,接着故弄玄虚。
李医生放下茶壶,顺势说:“然后呢,什么谎?”
她好像真打算这么跟他耗下去。
但于南却停了话头,转而问:“迟雾吃的药,是什么药?”
就像是用一个答案来换一个答案的游戏。
很公平。
李医生快速地回:“一些安神镇定的药。”
于南盯她两秒,不知信没信。
李医生又问:“那我的答案呢?”
于南像是不懂般疑惑地问:“什么答案?”
李医生发现,这人实在是很会吊人胃口,还很会下一些让人不自觉往下踩的小陷阱,偏偏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医生觉得节奏乱了,她微笑了下,调节了下呼吸,重新拿起茶具,开始慢条斯理地泡茶,打算就这么晾着于南。
但于南却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找了把椅子来坐,而后就那么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是欣赏什么好把戏一样,也不催促。
这种感觉很糟糕。
棋逢对手的感觉。
李医生喝了口茶,刚准备开口,就听于南说:“你妹妹的成绩不错,可惜身体不太好,很费钱吧。”
“……..”
室内安静的只有钟表嘀嗒的声响压迫着。
于南就那么稍微侧着头,盯着钟表的指针,接着说:“你需要钱,我也需要,我们合作吧。”
“你也需要钱?”李医生看着他的侧脸,说:“贪心不足蛇吞象,进监狱前,你应该拿到了很多钱才对。”
于南转头看向她。
李医生终于拿回对节奏的把控,她轻笑了声,说:“看来你没拿到,迟总还真是奸诈阴险。”
她不待于南追问,便果断开口道:“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诚如你所言,我缺钱,我需要照顾妹妹,所以主动向迟家投诚,接下了这单长久生意,你应该也能猜到,迟雾被替换了记忆也是我的手笔,但长久的生意就需要长久的货物,迟雾时不时重返的旧记忆就是货物,他的记忆出现错差,开始偶尔想起以前的零星片段,就是因为我的药,因为最近我缺钱缺的有些严重。”
“至于找你,是因为我想到了更快来钱的方法。”
“但现在我发现,你被拎上棋桌真是他们最错误的决定,哪有棋手被迫成为棋子的呢,你真的很聪明,弥天大谎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谎言能被称为弥天大谎呢?”
李医生的视线穿过窗户,落到对面楼顶将飞的鸟雀身上。
她在这儿看着无数只鸟飞走又飞回来。
只为了让她的鸟重新飞起来。
李医生说:“迟雾在隔壁,照片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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