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我这就回公司。”邹扬挂了电话，看向靠在沙发上的人。
“公司有点事，我先走了，”她扫了一眼了桌子上满满当当的空酒瓶，“我给你叫了车，等会车到了再下楼，你自己就别喝了。”
沙发上的人睁开惺忪的眼睛，比了个OK。
加完班从公司回来的路上，看着不远处的红灯，程璟屈指在方向盘上随意地敲了敲，余光却注意到路边草丛里的某个身影。
他太阳穴跳了下，猛地踩了刹车。
车子拐了个弯，在路边停了下来。
她蹲在路边的草丛里，几棵景观植物中间，用手捂着前额。
远远地看，就像是一棵从地里刚冒出头的蘑菇。
如果不是他眼神好，刚才可能就错过了。
程璟下了车，走到她身边，“梁之兮。”
她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却好像根本没认出来他似的，眼神陌生。
很快他就知道了为什么，他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你喝酒了？”
他不可置信：“你感冒你居然还喝酒？”
然而她做的荒唐事显然不止这一件。
程璟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扫视了周围一圈。
大晚上，路边人来来往往，她一个人，醉的不成样子。
如果不是碰到他，而是……
想到这个可能，程璟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瞬间更坏了，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
他平静了下不断翻腾的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臂，“你给我起来。”
也许是用的力道太大，她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向前跌了一下，直接倒在了他的怀里。
程璟突然顿住。
女孩的身体是柔软纤瘦的，怕她倒下，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
她今天穿的是件短外套，所以他环住她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后腰的皮肤。
他的手指颤了颤，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
也许是靠着热源让她有了安全感，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一下子失了神。
某些回忆涌了上来，是梦里从来没有过的真实触感。
即使是在梦里，她也未曾如此主动过。
胸口郁结的那口气，居然慢慢地消下去了。
这个人，哪怕是酒气，在她身上也是好闻的味道。
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大街上喝的醉醺醺的人，可是一切原则遇上她，都会成为一地碎片。
他好像不会动了，变成了一座雕塑，在街边永远地站下去。
也许就这样站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好像和其他人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对情侣。
然而，再舍不得，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我送你回家。”
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却只发现一对过路的情侣。
两个人牵着手，一副热恋的样子，只不过男的看起来年纪要比女的大很多。
他没发现什么异常，回过头来的时候，却被梁之兮甩开了手。
她冲向了旁边的洗手间。
程璟愣了一下，大步跟了过去。
梁之兮把胃里的东西一次性吐了个干净，其实她今天根本没吃什么，除了酒也没什么能吐的，可即便如此，胃里那股粘腻的呕吐感还是徘徊不去。
本来程璟以为她已经清醒了，她从包里抽了纸擦了擦脸，全程都和正常人没两样。
可和她的眼睛一对视，他就知道，她还没清醒。
她径直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
“我送你回家。”
他握住她的手腕，使了点力气。
有了刚才被脱手甩开的教训，他现在真不敢松开手，万一就被跑开。
好在这次，她没有反抗，安静地被他抓着抱上了车。
程璟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
他不由庆幸自己之前看过公司的人事档案，留意了她的地址。
是一个很知名的小区，楼盘以大平层闻名，地理位置优越，在市中心，距离公司不远。
离他现在住的地方也不远。
天空飘起了小雨。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轻轻运作的声音。
他看向前方的景色。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然而在京洛这样的城市，比起青草，更多的是遍地霓虹。
副驾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何时她的额头沁出冷汗，偶尔冒出一两句呓语。
“你说什么？”
他关掉雨刷器，听清楚了她的声音。
她转了下身体，唤了一声妈妈。
神情很痛苦。
从浓密纤长的睫毛里滚出一粒晶莹的泪珠。
这一颗泪珠如同预告。
她闭着眼，眼泪很快如断了线的珍珠。
程璟内心被撕扯着，五味杂陈。
他回来的时间不长，却已经看到她哭两次了。
早听说过她少年丧母。
没有母亲的陪伴，父亲又忙于工作，她的少年时代，大概很难过吧。
到了她家楼下，程璟下了车，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
“梁之兮。”
因为喝了酒，她的脸颊白里透红。
皮肤还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嫩的能掐出水来，和大学的时候好像没什么两样。
如果没有碍眼的泪痕就好了。
睫毛还是湿的。
程璟拿纸轻轻地擦了擦她的脸。
看到她流泪，他的心也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着，竟比她还要难过。
他又低声唤了声，“梁之兮？”
她睁开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他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抱了下来。
可是下了车，又出了状况。
也许是因为刚才那场梦梦到了不好的回忆，她的脾气格外执拗。她跺了跺脚，蹲在地上不肯走。
程璟望了望面前的大楼。
就算他能把她抱上去，可没有门卡，没办法上楼，也打不开她的门。
他看了一眼她拎着的包，“把包给我。”
“干嘛？”
蹲在地上的人有气无力地问了句。
他的手指刚伸过来，她就把包移开了，“别碰我的包。”
喝醉了却还那么灵活，他愣是没摸到一点边。
程璟哭笑不得。
“我只是拿个门卡。”
“别偷我的包。”
她的眉头拧起来，更像是受欺负的那个了，好像谁对她不好，谁都要欺负她似的。
程璟解释：“我不要你的包，我只是拿个门卡。”
“把门卡给你，让你去我家偷东西，我傻啊。”她瞪他。
“……”
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她还有这么牛脾气的一面呢？
看着对方不知道从哪捡来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
程璟：“你在写什么？”
本想转移开她的视线，把门卡拿出来。
不料蹲在地上的人哼了一声，“画个圈圈诅咒你。”
程璟：“……”
沟通无效，包又被她抱在怀里，他也没办法去拿。
程璟只能慢慢地和她商量。
“你是不是想回家睡觉？不给我门卡，我怎么送你上去？难道你就不想舒舒服服地躺在你的大床上吗？”
梁之兮认真地想了想，就在他以为已经被他说动的时候，她摇摇头：“不想。”
“……”
程璟目光沉下来，“不给我门卡，你回不了家，只能睡在大街上了。”
听到这话，她直接躺在了草坪上：“好啊。”
程璟：“……”
也许是喝醉了，她的脾气格外像个小孩。再配合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反而做错事的像是他。
不对，错的确在他，他就不该尝试和一个醉鬼沟通。
夜晚的风很凉，看来送她回家是不可能了。
程璟把她拉起来，“身上都是草。”
他把她身上粘的草叶摘下来，摘到最后一片的时候，盯着那片叶子，他有些失神。
“我以为，这些年你一直过得很开心，为什么……你也过得不开心？”
程璟犹豫了一会，导航回家。
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把她一个人放酒店他也不放心。
前阵子刚搬完家，还没来得及仔细收拾，房间目前只有主卧能住人。
当初搬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快就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程璟抱着她走进主卧，放到床上。大概是酒意涌了上来，她自从上了车就睡死了过去，一路抱上来也没有醒。
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理智想要离开，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睡得很熟，一头长发漆黑如瀑，凌乱地散在他的枕头上，还有几根挡在面前。
程璟伸出手，却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了。
停在半空中，颤了颤。
就这么默然站了一会后，他下定决心地继续靠近她的脸，剥开头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柔软的嘴唇。
像是晶莹剔透的果冻。
又像是蒸熟了的糯米。
程璟仓促地移开视线。
拿了自己的睡衣和枕头，他离开了主卧。
明明没喝酒，却像是被她传染了。
口渴得厉害。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灌了一半下去，终于平息掉了那股莫名其妙的燥热。
这个房子是他父母买的，三室两厅。一百多平的面积。
他搬的急，其他房间都没收拾出来，她占了主卧，他晚上只能睡沙发。
睡在客厅也有一个好处，如果她半夜醒来，他可以即刻知道。
程璟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衣领蔓延到胸口的地方，他摘下了一根长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去的。
也是，他抱了她那么久，外套上甚至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那种温暖的感觉再次袭来，仿佛她依然靠在他的胸口。
浴室雾气氤氲。
把脏衣服丢进脏衣篓，程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没有衣服可以换。
明天他应该给她买件新衣服。
洗完澡，躺在沙发上，程璟少有的失眠了。
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两只耳朵都听着主卧的动静。
她睡觉很安静，无声无息的，也没有突然醒来。
房子还是这个熟悉的房子，可是冥冥之中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直到后半夜，他终于产生了一点困意。
沉沉睡去。
“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们几个说一声？下周有空吗？也该聚聚了。”
电话里，邵冬阳听到开门声，“今天不周末吗？你这么早出门？”
程璟嗯了一声，“买裙子。”
“……？”
邵冬阳第一次觉得自己向来聪明绝顶的大脑有些宕机，“买，买什么？？？”
于是程璟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邵冬阳：“……”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兴奋道：“你有女朋友了？”
程璟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事，挂了。”
“喂不带这样的！”
说完这句，邵冬阳的声音就消失在了听筒里。
哪有这样的，吃瓜只让人吃一半？！
商场。
导购小姐：“先生您是来给女朋友买衣服吗？对方大概多高呢？”
程璟：“170左右。”
“三围呢？”
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我不知道。”
“这样吧，您大概形容一下？”
导购找来了店里的一位年龄相仿的苗条女孩作为参考。
程璟：“她更瘦一点，腰更细一点，腿更长一点，身材更好……”
导购：“……”
这是什么人间芭比？
“这套怎么样？漂亮大方，女朋友看到肯定会很高兴的。”
“这款材质不错的，女孩子皮肤细腻，穿这个材质最舒服了。”
“这款是日常风格，根据您的描述，我觉得这位小姐一定喜欢这种风格。”
往常给自己买衣服，程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多的耐心。
她还在家里，不知道醒没醒。本来不打算在买衣服上花费太多时间，可等导购拿上来一件件搭配好的衣服，他的眼前自动浮现了她穿着这些衣服的样子。
他到嘴边的话于是变成了：“都要。”
“您眼光真好，这些您女朋友一定会很喜欢的。”
最后，看着一后备箱的纸袋，程璟：“……”
他是不是买的太多了。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
被子里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臂，摸索着把手机拿过去、挂掉、扔下去。
一气呵成。
片刻后，躺在地毯上的手机又响了。
“啊啊啊啊啊……”
她终于还是放弃抵抗了，从床底下摸到手机，倒回床上，闭着眼睛划了接听。
“你还活着吗？”
“你死哪去了？”
“你怎么不说话？！”
三连咆哮下，梁之兮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吵死了。”
“大小姐，你赶紧睁开眼看看自己睡在哪！”
她有气无力：“在我家，还能在哪。”
邹扬：“……”
她没好气地说：“你最好祈祷你现在睁开眼没有和哪个男的四目相对。”
“微信定位发给我，一个小时后，我去接你。”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梁之兮睁开眼，还真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
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里，放着一张全家福。
站在中间的是一个小男孩，穿着运动装，干净清俊。
这个长相，还有点熟悉。
梁之兮：“……”
她伸手拿起那只相框。
“？？？”
程璟？
她怎么会在他家？
梁之兮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碎片。
街角的洗手间，匆匆路过的行人，洗手台盆，流水的水龙头……
好像有人拧开瓶盖，递给她一瓶水。
那只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然后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低头检查了下自己。
还好，完好无损，没有缺胳膊少腿被挖了一颗肾什么的。
脖子有点痒，她从领口里面摸出一根草叶。
“……”
桌子上放着一粒解酒药，还有一杯水。
她跳下床，在床边发现了一双全新的拖鞋。
她打量了遍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很简洁的房间，摆设简单雅致。
窗帘拉的密不透风，完全隔绝了外面的阳光。
这是他的房间？
这该不会……是他家的主卧吧？
不对，应该不会，就算他把她带回来了，可谁家没个客房啊。
然而床头柜上放着全家福，还有他的眼镜，衣柜里挂的都是男装，一看就知道是主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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