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去，将铁丝插进外壳的螺丝里，一秒，两秒，三秒，屋里静得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钟表。
十秒。
九秒。
……
霍惊云和尹建两人都成了落水狗，一个湿过一个。尹建哭喊着一遍又一遍赶霍惊云走，他却死犟着非要拆到底。
“再不走来不及了，霍惊云！你要去找俞栎！”尹建大口喘着气怒吼。
“要走一起走！”
五秒。
四秒。
“你他妈是天底下最蠢的大蠢蛋！”尹建边骂边哭。
“我愿意，闭嘴。”
三秒。
二秒。
汗如雨下的两人相互对视，彼此坚毅点头。
霍惊云打开剪刀，选了其中一根线，准备下剪。
“呲啦，呲啦……”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杂音，紧接着，炸弹计时器停在了最后一秒。
怎么回事？
居然没爆炸。
尹建哇哇大哭，霍惊云也抱着他的头喜极而泣：“没事了建，哥对不住你，不用怕了，没事了……”
可没高兴两秒，就听喇叭传来熟悉又令他日思夜想的声音：“我头疼……”然后就听见东西破碎的声音，那人似乎摔倒了。
霍惊云浑身的血全都涌上了心头，他甚至能数得出心跳的节奏。
“俞栎？俞栎你在哪？我来找你了，能听见吗？我是霍惊云！”他冲着喇叭大喊出声，另一头再没了声音。
“老大，赶紧去找俞教授！”
地下二层，林栎突然醒来，跌撞着来到肖裎的房间，这里像个巢穴，在最幽深的底层，没窗，四处不透一点光。
他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里霍惊云拆弹的画面，记忆犹如火山爆发后的残垣，一切都面目全非，林栎已然认不出霍惊云。
可这熟悉的感觉令他原本就脆弱的认知瞬间倾颓。
“啊————！”在最后一秒，他抡起椅子破坏了肖裎的炸弹遥控，然后一个踉跄摔到桌上，又出溜到地板上，带翻了无数瓶瓶罐罐，屏幕上的计时器定格在了01秒。
肖裎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又紧紧搂住：“栎乖，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林栎突然狰狞地钳住肖裎手腕，又将他狠狠推开：“栎是谁？你是谁？”又指向屏幕里的霍惊云：“他！又是谁？”林栎的口鼻又开始流血。
“我的错！都是我不好，”眼里的狰狞悉数退去，肖裎滑跪到地，一把将他拉进怀里，迅速从口袋里取出镇定剂注射上，俞栎昏昏入睡。肖裎仍然浑身打颤，口里一直念着：“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
霍惊云带着尹建跑了出来，与迷路的艾伦撞了个满怀。
“你们找到俞教授了吗？”
霍惊云掳了把毛寸。
尹建喘着粗气说：“我大略测算过，从遥控室到刚才的房间大概90秒，楼下没有电梯，根据男子正常步速，遥控室离这边大概200米内。”
“分头行动！”
就在地下二层南端最幽深处，霍惊云看见个身高两米，扎小辫的肌霸打手Sam，那身形宛如《权力游戏》里的魔山，后面还跟着一排打手，个个端枪。
Sam一看见霍惊云，就拿着机枪突突扫射，霍惊云又翻又蹦，躲到一根立柱下，立柱一边被崩得石块飞溅。
朝挡在肖裎身边，把霍惊云打得稀巴烂，霍惊云将他杀死。枪声吸引来尹建等人，他们纷纷拔枪射击，枪声、滚地声、嚎叫声从四面八方传出，子弹打到地上、天花板上，打手们和特警身上，霍惊云肩膀中枪了。
霍惊云打光了子弹，准备趁黑摸进Sam身后的那扇门，尹建在离他不远处，一个劲使眼色要把枪扔给他，他却将手一压拒绝了。
尹建和大为配合好跑动起来，吸引了几个打手的火力。艾伦联动起来，又有人朝他那边射击，为霍惊云保驾护航。
近了，还有10米，8米，5米……
“hands up！！”黑暗中，Sam拿枪指着霍惊云的脑袋，霍惊云感觉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脑袋上，他急忙举起双手。
咔嚓咔嚓，扳机扣了几声，子弹却一直没有出来。
“Fuck！”子弹居然在这个时候卡壳子了！霍惊云立即抓住时机踢飞这杆幸运枪，顺带踢抡起身体一脚扫向Sam面门，Sam是个灵活的大块头，身子一缩往后一退，只是鼻尖挨了蹭。
霍惊云落地就撞向眼前的门，却被重重弹了回来，Sam趁势拎起他后衣领将他重重掼到地上。
“艹你妈的，”霍惊云边骂边滚动躲避Sam48码大脚踹，在逼到死角时被拎腿拖了起来，又是狂摔在地。
这回霍惊云彻底天旋地转，一阵恶心吐了出来。这时，Sam的大脚丫又碾压过来，他闭目等待再次暴击时突然一个黑虎掏心，拽住了对方的蛋。
“啊——！”Sam挥拳打落霍惊云的手，捂裆大叫。
获得片刻喘息，霍惊云看看近在咫尺的门，又看看远在角落的枪，果断选择了飞扑拿枪。
Sam重新杀到，大手稳准狠地扳他的伤臂，发出咔嚓的响声——生生掰脱臼了，霍惊云疼得脸色泛白，刚到手的机枪又掉了。
他果断将枪踢远，自己则“猴子摘桃”虚晃一枪，Sam一朝被蛇咬捂裆防卫时，霍惊云突然变招出拳抡得他眼冒金星下盘趔趄。
霍惊云趁机溜出Sam堵他的死角，继续捡枪。就在他的手够到枪把时，Sam一个重踹，他一个跟头翻出，Sam两步过去拽住他脑袋往墙上“吭吭”掼，不一会儿，血糊住了霍惊云眼睛。
目光迷离中，他看见近在咫尺的门似乎裂开了一条缝。Sam也看见了。他大笑着一下下掼着霍惊云流血的头，仿佛在向自己的主人展示他如何处置战利品。
霍惊云意识已经模糊，他的身子歪斜着，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为何而来。
门开了，不知道里面谁说了句：“呛死了。”
霍惊云如听神谕，耷拉下去的手突然又死死抓住机枪调转枪口，扣动扳机：
“砰！”
只有一声，子弹再度卡住。
却看Sam如巨山崩塌，轰然倒地，双目圆睁，再无气息。
他甩着重伤的胳膊，眩晕着挣扎起身，一次、两次、三次，都没有起来。他抹一把被血糊上的眼睛，不一会血又糊满，就这样，他一遍又一遍地抹，口中喃喃：“俞栎，我是霍惊云，我来迟了，我来接你了……”
“他是谁？”林栎懵懵的，再问肖裎。
“私闯咱们家的坏人，不用理他。你真不能再想这些事了，乖，我们去看医生。”
林栎执拗着不肯走，就这样定定看着血糊得面目全非的霍惊云，霍惊云继续擦着出血的眼睛，好看清苍白单薄得心疼的那个人。
“这个，”霍惊云匍匐两步抓住林栎的腿：“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带走了戒指就是，我的人。”
肖裎上去就是一脚，然后掏出枪来对准霍惊云：“胡说八道，我毙了你！”
林栎突然蹲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跟不要钱一样淌：
“你……一定很疼，我叫医生。”
霍惊云嘶哑着哽咽：“我没事。只要，你记得我。”
林栎怔怔良久，麻木地摇头：“抱歉，我比你病得还重，什么都不记得了。”
经历这许多变故，付出如此大代价，明明牵着心上人的手，肖裎的心却被生剜了出来。
他看着完全失忆、痛苦不已的林栎，再也忍不住，浑然不顾地将枪举起，放下，举起，又放下。
举头三尺有神明，更何况，他是以父之名起了毒誓。
可他只有林栎。
连这一个百孔千疮的灵魂，他都来跟我抢？！手中的枪又坚定地举起，老子什么都豁得出去！下地狱也要把霍惊云轰个稀巴烂！
“我说过不杀你，我只有他一个了，可你还要跟我抢，抢我的一切！”
林栎突然堵到了枪口前：“不能杀他。”然后将枪从肖裎手里掰了下来。
“为什么？！”
“你是谁？”
“栎，是我，肖裎啊，我们一起上学，一起长大。”
“他又是谁？你为什么杀他？”
“俞栎，我是霍惊云，我来救你，接你回去。还有你的母亲，俞心梅。”
“你是林栎。摩托车队的林栎。我要给你世界上最好的车队，记得吗？”肖裎捧起他的脸。
“我是俞栎还是林栎？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是林栎。你是我的林栎，给你准备的哈雷戴维森宇宙星舰，就在外面。还有，还有你答应我要一起过这辈子。还有程浩然，他怎么死的，你记得啊。”
“对，程浩然，我记得他，他侵犯了我，我要杀死他！”零星的记忆突然回来，肖裎笑得像个孩子：“栎，你记起来了！”
林栎突然将枪对准霍惊云：“你是霍惊云？”
霍惊云看着一手击打自己太阳穴一手抵抗住自己额头，心疼不已。“栎栎，你不认得我也没关系。我只要你记住，我不会扔下你不管。”他伸出手抵在自己胸口，眼含热泪：“想不起来的时候，就问问自己的心。”
霍惊云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太刺目，林栎不由自主别开了眼，却发现自己眼眶已经湿了。
“不要听他的！他要的是俞栎，那个想杀死你的怂蛋！”
“他说谎！林栎和俞栎本就是一个人！是他要杀死你们两个，林栎，你现在大脑里所有的空白，都是因为他杀死了俞栎。他，杀了你们！”
“都别说了！！！”
林栎猛地躲过肖裎手里的枪，朝屋顶连开三枪又委顿在地，他的嘴爸和鼻子又开始淌血。
“医生，肖裎快叫医生！你要他现在死吗！！”
肖裎却低笑起来，诡异极了：“太迟了，我实在是太蠢了，栎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我累了。去他妈的俞栎林栎，我现在就如你们所愿。”林栎举起手枪，对准自己额头。
“不！！！”
却看肖裎飞扑过去，握住林栎的手，将枪对准了自己额头：“砰砰砰！”
残阳如血，日落大道。
惊飞长天，簌簌山鸟。
霍惊云拖着残破的身躯爬到瘫软的林栎身边，将他紧紧抱起，声音哆嗦得话不成句：
“不管你是谁，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你，不要离开我，俞栎，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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