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玄宁回了宫中。
他四岁时便被送到镇远王府,平日里也不怎么回宫。
也就是陛下偏宠王府,才能将皇子放在他们家。
玄宁本人是很愿意待在王府的。
王爷孕有四子一女,除了第二子和那一女,都是同王妃所生。
府中虽有两门妾室,她们三人相处的居然是融洽和睦,一般的亲姐妹甚至不及她们!
璟荣王府里也不像别的家里那样将嫡庶看得那么重,四个儿子都是年纪到了往军营里一扔,也不厚此薄彼。
那庶女也是养在王妃屋里,王妃视其为己出姑娘也有良心。
总而言之,玄宁是很喜欢待在璟荣王府里的。
像他这样待在王府里的外家子并非只他一个。
八年前守皇城之战,璟荣王至交宁长风死守皇城、血战到底
偌大一个家族只留了一尚在襁褓的婴孩。
王爷便收养了他。
前些日子隔壁小胖子欺负宁云暮。
若是欺负他人还好,偏是宁氏遗孤。白南渊是忍不了的,提着枪就去找他给宁云暮报仇。
白南渊为了给他出气,把小胖子打的满头包。
人家家里寻来,王妃无奈只好把他喊回来。
玄宁无奈,便陪着五姐姐去京军喊三哥哥回府挨打,哪知撞见了四皇兄。
哎,要说四皇兄够没出息的,一见着五姐姐就挪不动步子了。
现在每日都绞尽脑汁出宫来见自己。
他人不知四皇子怎么地了,突然就对七皇子上心了,玄宁自己可是清清楚楚明白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日回宫,等离宫回王府时,不知道又要被他嘱咐多少话。
想想就头疼。
只是回到宫中,等着玄宁的却不是急吼吼冲上来的玄策。
玄宁是可以直接去孔德殿的,却在御花园里被拦住。
拦他的是当今太子、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御花园里没其他人,只有玄旻和几个太监在。
玄宁见到他也顾不上礼仪了,他是在王府养大的,本就没那么多规矩束着。
“皇兄!”
玄旻脸上表情复杂,最终是勉强露出点笑意:“阿宁。”
瞧出玄旻似乎不太开心,他问:“皇兄你怎么了?”
玄旻嘴巴张了又闭,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阿宁,我知道这对你很是不公,但也没其他法子,你莫怪父皇。”
玄宁心中咯噔一下。
他才八岁,不知如今大齐是何态势,也不知玄旻此话是何意。
但他知道,王爷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王爷这三年来都征战在外,你是知道的。可是阿宁,大齐打不动了。”
玄宁静静看着他,他感觉自己知道了。
“梁国同意停战,只是要我们送质子入梁。”玄旻小心觑了玄宁一眼,“父皇想的是叫你去,四皇兄是想他去。”
玄宁低头思索片刻。
父皇的儿子虽多,活下来的也就他们四个。
玄旻是储君,决不能叫他去。大皇子幼时被人下毒伤了根本,常年卧病,去了估计就回不来了。玄策更是不行,以他跳脱的性子若是去了十有**要惹了祸死在那边,说不定还会牵连了大齐。
玄宁摇摇头:“四哥惯会添乱。”
玄旻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先进去吧。”
“嗯。”
二人一道去了孔德殿。
“参见父王。”
皇帝略抬眼皮看他们,低叹一声:“坐吧。”
刚一坐下,便听皇帝说:“阿宁,许久不见了,你来挨着寡人坐吧。”
立即便有人在皇帝身边的席位上添了一双碗筷。
玄宁也不拒绝,起身拜谢后就去了他身边。
玄宁和玄旻是双生子,眉眼间差别并不大。只是玄宁眉眼上挑、唇又薄,看着便较玄旻更张扬些。
“你尝尝这个鹿肉,是白家四郎和你六皇兄一道猎回来的。”
宫人将鹿肉移到玄宁面前。
玄宁夹了一筷子鹿肉,也没嚼几下便赶紧咽了。
他并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只是不常在宫内,皇帝不知。
许是众人心中都压着事,席上气氛也很压抑。
皇帝瞧他良久,终是问他:“你皇兄都和你说了吧。”
玄宁心间一颤,赶紧放下筷子跪拜:“是。”
“那你意下如何。”
“听父皇的。”
皇后早逝,皇帝也没再立后,储君便理所当然地要在她留下的一对双生子里挑。
先皇后生产之时,恰逢宫变。她被吓得早产,当时身边守着的人也是慌乱至极,也没人知道那个是嫡长子。
只是幼时玄宁体弱,几乎是太医院里姜院正养大的,皇帝并不喜爱他。
皇帝不喜爱他,玄旻就是嫡长子。
后来玄宁身子养好了,便被送到王府。
皇家之间的血肉之情本就不及寻常人家,玄宁又没在自己身边长起来,自然更是不亲近。
所以他知道梁王要质子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要玄宁去。
“你若无议,便准备吧。”
“遵命。”
家宴结束后,皇帝本是想将他留在宫中的,只是玄宁说他还是想回王府一趟。
皇帝也随了他去。
几人一道出了孔德殿。
“阿宁……”
玄宁仰脸看他,忽地笑了:“皇兄要我给五姐姐带什么话、送什么东西?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玄策喉结上下滚动,张嘴半天都说不出话。
“好了。阿宁,你去了梁国敛点性子不要激怒他们,皇兄会尽早接你回来的。”玄旻脸上勉强扯出点笑意,“让你三哥哥给你安排两个武功高强的护着你,姜院正的孙女虽然年纪小,却是有些本领的,你把她也带去。”
玄宁点头,而后转身问玄策:“四皇兄你真的不叫我给五姐姐带点什么东西么?”
玄策:“……你别打趣我了。”
宫外有马车在等着玄宁,拜别了他二人,玄宁有些脱力的靠在马车里。
马车悠悠往王府去。
“三哥哥和四哥哥回来了么?”
他记得白南渊军营里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回殿下的话,先前三公子说过,大公子和二公子回来他才能放四公子回来。殿下若是觉得无趣宁公子也在府上。”
“哦……”
虽说宁云暮身世可怜,将门遗孤、父母叔伯兄长等人皆是战死,只留了他养在王府里。
但他并不很喜欢宁云暮,他觉得宁云暮太过古板,不懂得变通,三言两语就能被人骗的团团转。
他记得宁云暮做得最惊世骇俗的事就是被叫花子骗了五两银子,他反应过来被骗后去找人家,然后被卖给人牙子。
还是因为被卖到酒楼里,遇见了玄策才给他救出来了。
这种人太傻,傻到玄宁都懒得说他了。
本来是打算去自己屋里的,却看见马奴牵着匹白马去喂。
那马他认识,是白南渊的坐骑。
玄宁惊喜道:“三哥哥回来了?”
马奴见他立马行礼到:“回殿下,三公子刚回来,现在在他的书房。”
玄宁像颗浇了水的小白菜一般神采奕奕,往白南渊书房去。
虽说白南渊冷冰冰的,玄宁也爱黏着他。
他、宁云暮以及白家四郎白南潇,都爱黏着他。
白南渊也惯着他们,几人之间几乎就是完全不讲什么礼了。
他进白南渊的书房甚至不敲门就往里闯:“三哥哥!”
他看见白南渊坐在书案前看着一封信。
玄宁三两步冲到他面前:“三哥哥?”
白南渊将信递给他:“你看看这封信,我父亲写的。”
玄宁微抬眼皮,几眼便瞧出来是说送质子的事。
“不用看了,父皇都和我说了。我没什么意见,有也没用。”
沉默良久,白南渊道:“殿下在梁国,要听他的话,不要反抗,等着我们把你接回来。殿下切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嗯。”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两日后玄宁带着几位侍从前往梁国。
浑厚的角声吹响,礼部官员一声“恭送七殿下——”马车便往梁国那边去。
坐在马车上,玄宁从飘动的车窗缝隙中看着大齐的城墙慢慢往后退去。
看不见前来送行之人,也渐渐不见了大齐。
他心下五味杂陈。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他想此去也许就回不来了。父皇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也只有将自己送出去他才不会那么难过。
“殿下?”
马车内是他和姜院正的孙女,她燃起熏香:“殿下瞧着像是忧思过度,属下为您点了安神香,公子且歇息片刻。”
玄宁盯着香炉里飘出的袅袅烟雾。他确实很累,却不是睡一觉便能舒缓的累。
“把香灭了吧。”他按着脑袋,“我闻不了这种味道。”
姜韵寒依言灭掉了香炉,随即她拿出一个埙:“那属下为您吹埙,一样可以安神。”
玄宁微微颔首。
悠悠埙声响起,竟真的叫玄宁定了神。
“殿下莫怕。”姜韵寒垂眸,她收了埙,“属下定会护您周全。”
玄宁心下一动,这才开始仔细瞧她。
这女子玄宁是有点印象的,她是太医院里姜院正的孙女,亦是京军军医。
虽是女子,年纪又小,本领却是极高的。
“姜韵寒?”
“是。”
玄宁道:“我记得你,你刀伤药调得很好。”
姜寒韵已经将玄宁当主子了,并不打算和他藏着掖着:“殿下觉得属下会调刀伤药是因为京军中多是刀枪伤,属下最擅长的其实是制毒。”
制毒?!
玄宁到抽一口凉气,她家里可不是什么寻常大夫,她爷爷那可是太医院院正!
这若是有什么一差二错,或者谁抓着此事做文章,那可是灭九族的事!
“你——”
姜韵寒忙道:“殿下莫急,此事陛下是知道的。”
玄宁这才稍稍安心。
“殿下,此去艰险异常,万万不可随意轻信他人。即便是您带来的这些人,也不可偏信了谁。”说着她从身上摸出个翠色的小葫芦,自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殿下,请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
“蛊,子母蛊。这是母蛊,我们几人都已经吃了子蛊,若是有谁生了异心,殿下也能察觉什么。只要仔细些,也不至于被自己人捅了刀子。”
玄宁心里有些沉重,沉默良久才将药丸接过吃下。
他不懂其间弯弯绕绕,但他知道,他得活,他得回来。
半月舟车劳顿,才入了梁国。
每年来梁的质子不少,梁王并不重视他,玄宁被带到梁王面前时他甚至是与后妃皇子们在御花园赏花。
玄宁遥遥看着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高位上的君主乜了他一眼,轻声道:“怎么还不问安?”
许是刻意羞辱玄宁,丝竹声还未断。
侍卫们朝玄宁亮出刀锋,若不是他身边人拦着,估计那些人能直接上手推搡玄宁。
玄宁瞧他良久,才朝他拱手,却并不说话。
他身边的姜韵寒却是急了,悄悄拉他的衣袖,小声却急切地提醒他:“殿下,快参拜!”
玄宁却是不理。
这倒是叫梁王来了兴趣,给了他一个正眼:“嗯?你来时,没人教导过你么?”
“大齐礼仪之邦,自是有的。”玄宁声音稚嫩,语气却是沉稳,“只是我幼时读书,也曾读到过‘见犯乃死,重负国’。”
“噗嗤——”梁王笑了,“准了,你死吧。”
玄宁却是不惧:“大王可想清楚了?我是质子不是弃子,若是死在梁国,我父皇绝不会善罢甘休!”
“区区齐国,寡人并不放在眼里。”
“齐之崛起,如日之升。”玄宁倒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若我未能死在梁国,他日梁国必倾覆于我手!”
梁王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他瞧了玄宁许久:“好,寡人倒是要好好看着,你如何能覆灭我梁国!上前来。”
姜韵寒被吓得够呛,玄宁却并不畏惧,他果真往梁王那边去。
梁王捏住他的脸,左瞧右瞧,忽地笑了:“倒是个有点骨气的。”
他力气很大,松开玄宁时他脸上浮现出几个清晰的指印。
“你叫什么名字?”梁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玄宁。”
“嗯。”梁王似乎是思索片刻,而后道,“也不必去质子府了,这么个好玩的玩意儿自然是要放在身边了。”
玄宁脸上露出点少年人带着残忍的狡黠:“大王可要想清楚。”
梁王并未理会他,而是对太监总管说:“前些日子试菜的王林旭死了,安排齐国皇子去接替他的位置。”
玄宁愕然抬首:“你?!”
“把他带走。”
梁王话毕,立即便有人上前拉玄宁。
玄宁猛地甩开:“放开!”
他冷嗤一声:“那请七殿下自己随咱家来吧。”
玄宁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才跟着他去。
他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来时他并没有想过违拗梁王。只是他自幼是与白家人厮混在一处,染上了他家风之浩然,骨子里是不懂卑躬屈膝的。
他才八岁,有些事是怎样都想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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