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司一也不是非要给这个短短相处小半月的世家公子一个什么罪行,他只是觉得他们从花山出来,京城里的人与事都要十二分小心,这个杜寒英又不是真的干干净净,阿颂怎么就这么笃定杜寒英是干净的呢?
“你就这么相信杜寒英?”许司一不止一次这么问了。
阿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谨慎的知道这三个人里她是拿主意的那个,可她不能轻易下定论,不管是摇头还是点头,身边的两个人都会记在心里,她也不好下定论。
“比起相信他,我更愿意相信杜家。”阿颂给自己留了活口,也留了退步,她明白许司一的性情,许司一不会意气用事,但凡不利于她的人,许司一一个也不会放过,这是老师让许司一跟她来的缘由,必要时候有些人会需要灭口,许司一可做到人鬼不觉。
“司一,赌一赌?”
许司一侧目:“赌什么?”
“就赌杜寒英不知情。”
许司一提不起兴趣:“你不如说赌他一个赤子之心。”
许司一本意是调侃,不想阿颂立刻说道:“未必不可。”
许司一问阿颂:“要是我赢了?”
阿颂:“要是你赢了,师哥送我的药典双手奉上,要是你输了,给我的听风拌草料。”
许司一表示:“一言为定。”
许司一大阿颂六岁,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少时被进山捧着药书尝百草的阿颂捡到带回药师门下,到如今也有十年。许司一面上永远带着玩世不恭的意识,阿颂却知晓他心中诸般柔软,也正因如此许司一和阿颂的关系最为契合,当少斋主问他是否愿意以大夫的名义陪阿颂来着虎狼之地时,他想都没想应承下来。
他原本是要继承药师门的。
阿颂算着那女使也该来了,对许司一说:“许大夫,我负责瞧病,你负责开药,红尾负责抓药,就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我们全须全尾的来,也要全须全尾的回去。”
冬日里的日头永远是那么的有气无力,比之夜里的明月白好像也亮不许多,这样的天气人都是倦的。
教习宫礼的女使巳时末方到,来时顺道将旧园伺候的侍奉门尽数叫到阁中,阿颂静静瞧着阁里呜呜泱泱挤了一堆人,一言不发。早从窗户口翻出去的许司一掀起暖帘折返回来,他先是用目光扫过这些侍奉,过后才说:“殿下,您的药好了。”
阿颂面色不虞,像是很不愿意喝药的样子,连带着声音都是散散的:“搁着吧,现下有事,过会儿再喝。”
许司一这儿想好的说辞一句也没说呢,只听那女使说:“殿下,奴婢等不着急,您若身子有恙,还是先用药的好。”阿颂才接过许司一用红尾煮的热水泡的晨七汤一口气灌下去。
许司一出去了,路过那群侍奉的时候他格外注意了一个侍女,鼻尖掠过淡淡的香味,叫他险些笑出声来。
所谓宫礼,无非是皇宫之内行走礼仪,阿颂用三天时间学会并做到无误,就像老师说的,皇帝之所以让她进宫一定思虑诸多,既然最终下旨,那她在皇宫的日子就不是一朝一夕,她必须习惯。
教习女使先是当着阿颂的面将一众侍奉训斥一通,听起来好像是在说这些人都偷懒躲闲,偌大的旧园居然没有一个人影,实际上也不是没有敲打阿颂的意思,可阿颂听出来却装作不明白,一双眼滴溜溜的在教习女使和那群侍奉身上流转。
教习女使没有得到阿颂任何示意,训斥一通后多少有些下不来台,她本意指望阿颂说句话的,什么话都好,显然阿颂没察觉她这一层意思。
“殿下,他们都是新来的,有些事上难免失了分寸,往后若是这些个偷懒耍滑或是慢待了您,您就派人来知会我一声,我定好好管教。”
阿颂笑笑,吩咐红尾:“给女使沏盏茶来。”
这也算是一种领情,阿颂直言:“女使见谅,我也是初来乍到不识宫规,诸多事上难免闹笑话,今日幸有女使,我才踏实,等下还要劳烦女使费心。”
女使忙笑说:“殿下说的哪里话,都是奴婢该做的,诶呦,这,多谢殿下赐茶。”说完她托起茶盏一饮而尽。
红尾与阿颂可说心有灵犀,阿颂叫她沏茶,她便在刚收拾好的柜格里找出一套最次的茶具,果然女使喝完茶也瞧着茶具。
“殿下这茶盏是平日里用的?瞧着好生别致,又好生简单。”
阿颂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嗔怪红尾:“女使来此是为了教我宫礼宫规,你怎么好取这茶盏,真是没规矩。”
红尾旋即低下头来认错,阿颂转而赔笑似的朝女使解释:“女使知道我自小在花山长大,家师一生清苦,最不喜奢靡,故而空斋上上下下也都如此,这茶具本是我们自己在家时用的,知道宫里不缺,谁知道这丫头也从未出过远门,怕想家,还是带来了。”
阿颂此举有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意思,红尾收了茶具便去拨弄火炭,屋里氛围顿时有些微妙,就连女使也被阿颂这番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也不能……唉,这……”
女使不能说红尾此举无罪,因为阿颂已经骂过了,女使又不能说红尾此举有错,毕竟是从空斋带过来的人,说白了就是家养的侍女,一块儿长起来的交情,即使阿颂骂了,也不疼不痒。
总归女使左右不得,想着说句不出错的话吧,又一下子想不出来,支支吾吾才说:“殿下对自己身边的侍奉管教还是颇严的,这样也是好事。”
“我也是听说宫里规矩严,你不晓得,我身边这两个人也都是空斋里出来的,红尾自小在我身边,从来没规矩,方才出去那个是我身边的大夫,听他自己说也是师父身边最不得力的那个,学艺不精被赶出来,阴差阳错治了我的病,就带来了,其实我连我自己都管不好,他们也还需女使多多提点,别出岔子丢了空斋的脸才好。”
女使赔笑道:“哪里话,都是奴婢应尽的本分。”
话至此处,再说下去就有些多了,想着阿颂还要去明华宫,女使便将一众侍奉遣了出去,只留下她和阿颂还有红尾。红尾作为阿颂的贴身女使,更加有必要学习宫礼宫规。
话说自今日起,红尾就是这旧园故云阁除阿颂以外最高位的了。
阿颂不是愚笨之人,宫礼这些她一次不会第二次肯定能一步不差地做出来,她不能一无是处,皇帝不需要一个一无是处的棋子,更不需要一把锈到打磨不动的铁刀。
女使连连称赞,说阿颂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看,真是生来高贵,无论如何都高贵。她说什么,阿颂就听什么,被夸了道声谢,挑不出错。
临近午饭时候明华宫那边来人问锦宁公主是否收拾妥当,皇后娘娘等公主用午膳。
阿颂知道一切真的开始了。
正常情况下阿颂需得在午膳前去明华宫见过皇后,听训、受礼,再在午膳前离开,倘若到了午膳时间就不好再去,需得等皇后午睡醒来再去。这些阿颂早已记得滚瓜乱熟,眼下却又说皇后等着她用膳,阿颂第一时间看向女使,眼神中满是惶恐。
女使把阿颂的慌张看在眼里,宽慰她说:“咱们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娘,最是温和,殿下不必害怕,就像奴婢方才教您的,慢慢来,不会出错。”
阿颂听了她这话才缓缓出一口气,但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于是她念着:“那是皇后娘娘,天底下最好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阿颂一连好几个皇后娘娘,原本还安抚阿颂的女使忽然想到什么,她因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恼火,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匆匆离开。
女使走后红尾拿着斗篷过来,淡淡的将女使离开时有些慌张的缘由戳破:“虽说姑娘不曾见过先皇后,可那到底是姑娘的母亲,她也知她的话有些不妥,落荒而逃了。”
阿颂自然明白,她有意连说几个“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这里的人都想在我面前立威,哪一个我都开罪不起,她能明白是最好的,要是不能明白我还不知道怎么捏她一下好呢。叫许司一进来。”
“是。”
红墙黛瓦与皑皑雪景总是相宜,阿颂一路从故云阁走到明华宫,路上见那些清扫太监们将墙头厚厚的积雪拍下来,原本相应和的雪景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肃穆。阿颂不疾不徐,在一条条狭长的甬道上穿行着,好一会儿才走到明华宫宫门外。
宫门外早有女使等着了。
半年前,“太子祭酒”一案满国尽知,巷口村头,童谣声声,茶余饭后,总得鲜问。太子无德,是他之过也是太子三师之过,更是自小教养太子的皇后只过。
毕竟皇上不会有错。
可太子经由两位皇后恩养,出错的是哪位皇后就又稀奇了。后来也是因先皇后早已薨逝多年,怎么看也是如今的皇后承受一切,于是皇后被罚禁足三月,明华宫也在那三个月里沉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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