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秋天，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缕稀薄的云纱，微风习习，树梢摇曳。
“上课不带书，你来游园呢？”数学老师目光严峻，语速很快，“都四年级了，怎么还会忘带书？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五百字检讨，明早交上来。”
“这是第三次，还没有过三呢。”
唐意眨巴着眼睛，满脸疑惑。
数学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竖起手中的钢笔，用笔帽敲了敲讲台，“记住，没有下次了。”
她连连点头。
“回家吧，我也把这次测验的结果告诉你妈妈了。”
完了。
劣迹斑斑的她，加上倒数的成绩，这次要遭殃了。
唐意灰溜溜地从教室里出来，转身奔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糖压惊。
她耷拉着脑袋，趴在校门口的栏杆上吃糖，琢磨着该如何向爸妈交代。
“等很久了吧？”
唐乐跑了过来，微喘，俊朗的脸上挂着笑，右手抱着一本书。
唐乐是唐意的亲哥哥，比她大八岁，大二在读，品学兼优，是唐家的希望之光。
“没事。”
唐意抬头，说话有气无力的。
反正她也不想回家。
唐乐弯下腰，把书夹在膝间，腾出手帮唐意把歪到脖后的红领巾理顺，“又被批评了？”
唐意撅着嘴“嗯”了一声。
待唐乐整理好红领巾，她背过身，晃了晃挂在肩上的书包。
唐乐会意，卸下她的书包，拉开拉链，把手里的书塞了进去，然后单手拎包。
“哥，能不能带我出去避几天？”
唐意用一双明澈的小鹿眼望着他，说起话来可怜巴巴的。
他亲昵地摸了摸唐意的小脑袋，鼓励道：“别怕，回去顶多挨一顿揍。”
她顿时目光呆滞。
唐乐嘻嘻一笑，搂着她的肩膀，“萧文序今天回国，爸妈心情好，正忙着为他摆宴接风。你先去给他们买个礼物，然后回去好好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萧唐两家是老邻居，关系熟稔，相处融洽。萧文序是萧家的孙子，今早刚从A国回来。
“真的？”
“嗯。”
唐意觉得事情好办多了，瞬间恢复了雀跃，四处张望。
学校门口两侧摆满了小地摊，热闹得像赶集似的。
小学生们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稀奇玩意儿。
她停住脚步，右手伸进裤兜里，掏出几个钢镚，数了数。
毕竟价格决定选择。
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卖蚕的摊位上。
圆形竹匾上铺满了桑叶，上面蚕的数量，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退却。
唐乐用手里的书包，轻轻撞了一下她身侧，提醒道：“别买你喜欢的，要投其所好。”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他们一家都喜欢小动物，买蚕保险又实惠。
她执意买了三条蚕，挑的都是肥大壮硕的，每一节都圆滚滚的。
看着它们在桑叶上，缓慢蠕动的样子，唐意十分满意。
*
兄妹俩到家后，一只小型犬，摇头晃尾地迎了上来。
虽说品种不详，但小美长得着实可爱。圆溜溜的眼睛，耳朵一只折着，一只立着。毛发是白色中带点灰，蓬松柔软。
唐意刚准备下手撸，便听到了唐妈妈的咆哮声：
“洗手！”
她迅速缩手，捧着装蚕的纸盒，恭敬地送到唐妈妈眼前。
“妈，送你的礼物。”
正在客厅摆盘的唐妈妈，抬头一看。
“呀！”
她尖叫，眼瞪如铜铃，蹦出一米开外。
唐意露出八颗牙的笑容瞬间冻住了。
她仿佛听到“啪啪”两声。
上帝关上了一道门的同时，也关上了一扇窗。
唐乐笑着绕开两人，抱起小美，倒进沙发里看戏。
“快出去！”唐妈妈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蚕不许带回家。学校的事，回头再找你算账。”
唐意撤到门外，探头往里看，坚强地笑着说：“妈，蚕放外面了，我进来帮你干点活吧？”
“不用。饭快好了，去和萧奶奶说一声。”唐妈妈又强调了一遍，“我不想再看到蚕。”
唐意手捧蚕盒，一路小碎步往萧家赶。
大门半掩着，萧奶奶正躺在客厅的藤椅上看连续剧。
“萧奶奶，怎么就你一个人？”唐意站在门口问。
老太太放下遥控器，轻声说：“进来呀，你萧爷爷去朋友家下棋了，文序在屋里补觉。”
唐意原地不动，小声问：“你怕蚕吗？”
“我来帮你养，老远就听到你妈在叫。”萧奶奶笑眯眯地说。
唐意放轻脚步走进屋，把蚕盒搁在茶几上。
“谢谢萧奶奶。饭快做好了，你们一会儿下来吃，我先回去了。”
“等等。”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拿起一张报纸和一支铅笔走到唐意身边。她慢慢蹲下，把报纸平摊在地上，说：“意意，你踩上来。”
唐意明白，萧奶奶又要给她买新鞋了。
按照老太太的习惯，通常会把鞋形画下来，然后去鞋店比对着买。
“我鞋够穿了。”
唐意婉拒，不想让她再破费。
萧奶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仰头看着唐意，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块。
“你长得快。听话，踩上来。”
唐意没有再挣扎，乖乖配合，毕竟又有新鞋穿了。
萧奶奶用铅笔沿着她的鞋边，仔细勾绘出鞋形。
“我回来了，开心不？”
萧文序突然从卧室里蹦出来，语调有点生涩。
他二岁的时候，随父母出国定居，每年暑假回来一次。但今年情况不同，开学后，他一个人回来了。听说是他爸妈工作太忙，决定送他回国借读一年。
萧文序正式成为了一名留守儿童。
唐意对这个发小有着复杂的感情。
他有时候挺仗义的，有时候又挺讨厌的，闲着没事干时，还喜欢捉弄她。
每次他回国，就像轴心一样，大家都会围着他转。唐意好生羡慕。
萧文序上来就给了她一个熊抱，“走，吃翻去。”
“吃饭。”
唐意纠正完发音，轻轻推开他，又瞥了一眼。
他咧嘴傻笑，五官精致的脸上横着一道睡痕。
“意意，走，文序带回来好多好吃的。”
唐意一蹦一跳地跟着萧奶奶往厨房走。
萧文序急忙追上她们，“稍微给我留点，上次全让她抱走了。”
“男孩子，要大方点，怎么能和妹妹计较。”
“我只比她大两个月。”
唐意扭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不服气呀？那你下次记得晚点出来。”
萧文序倚在厨房门边，眼睁睁地看着女人们有条不紊地打劫他。
“你拿着。”
萧奶奶打开冰箱，把一堆零食塞进一个塑料袋里，递给唐意。
又有新玩意儿！
唐意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黄色的瓶子，标签上写着Vegemite（维吉麦。是一种面包涂抹酱，棕黑色膏状物。营养价值高，但味道奇特）。
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
萧奶奶推了推眼镜，看了看瓶体，说：“好像是蘸馒头吃的。”
打劫完毕，萧奶奶催着萧文序梳洗，唐意抱着战利品先回家。
在家门口，她碰上了刚回来的老爹。
唐爸爸连包都没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想拥抱他的“闺女”小美。唐意这个亲闺女，却被晾在一旁。
一个月前，唐意引狼入室，偷偷将小美买回家。唐爸爸大怒，声言要将它送人。
她耗费了不少眼泪，才把小美留下。
但唐爸爸立下规矩：小美在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阳台和与其相连的洗手间。
男人都是善变的。
没过两天，他的态度陡然变了，小美顺利杀进主卧，成为了他的心头肉。
*
晚饭时间，萧文序的出现，证明了他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小美暂时也得靠边站。
唐妈妈嘘寒问暖，感叹他的变化。
唐爸爸关切地询问他的近况。
萧文序乖顺无比，一一作答。
唐妈妈招呼大家落座，把萧文序安排在自己身旁。
在她的力推下，萧文序夹了一大筷子的茄子，往嘴里送。
唐妈妈喜好养生，平日里炒菜不放佐料，煮面加枸杞，惹得人神共愤。五花八门的保健品，也没少给自己灌。唐爸爸百般劝解无效后，赐她一个雅号——
炼丹炉。
好在她也有些自知之明，为萧文序准备的接风宴，是从餐馆定的。但为表诚意，她还是亲手做了一道新学的肉末茄子，顺便煮了一盘牛菱角。
萧文序相当捧场，嘴里塞满了茄子，还没脸没皮地拍马屁，换来唐妈妈一脸的慈母笑。
唐意有些困惑了。
真的好吃吗？
她好奇地尝了一小口，满嘴苦涩味。
她的表情管理还是优秀的，只是咀嚼的速度逐渐放缓，最后直接吞了下去。
身旁的唐乐忍不住笑道：“妈做的菜，胜在营养价值高，你多吃点。”
唐意微笑不语。
她已是戴罪之身，不便发表言论。
“哇！”
萧文序突然一声惊呼。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拿起一个牛菱角，左看右看，如同在白天看到星星一般。
去年见到胖大海开花时，他也是这个表情。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席过半，唐意想起自己的处境，扯着唐乐的衣角，低声求助：“哥，你明早再回学校吧，我今晚很危险。”
有唐乐说情，她会比较安全。
唐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妈，我明早回去。”
“早上堵车，你吃完饭就回去。”
唐乐转头对唐意说：“行了，你完蛋了。”
他拖来一盘肉放在她面前，“来，多吃点。天塌下来，自己扛。”
饭顿时不香了。
唐意戳着碗里的米饭，喃喃自语：“看来，我真的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晚饭结束，大伙纷纷散去。
唐家进入了今天的重头戏——
晚间双亲访谈。
唐意坐在小板凳上，挺直腰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心里忐忑不安。
唐爸爸和唐妈妈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俯视她。
“你先说说，错哪儿了？”
忙碌了一天的唐妈妈，声音疲倦。
唐意态度无比端正地答：“不应该忘记带课本，因该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
唐妈妈厉声说：“既然懂，为什么还要犯？没听说过有人考得比你还差！”
唐意仰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杨睿比我少二十分呢。”
真有出息。
唐妈妈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杨睿是唐意的同班同学，心智发育有些迟缓。
“你就不能跟好的比？学学你哥哥。”
又来。
怎么比？
唐乐从小成绩优异，一路跳级保送上了大学。
“妈，哪有买彩票能中两次的，你也不能把便宜全占了呀。”唐意撅着嘴，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又怕被锤，低头盯着地板，“不要比，最后伤的还是你自己。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别对我要求太高。”
唐妈妈呼吸更不顺畅了，她隐忍着，心里默念了三遍，孩子大了不能打。
其实唐家人对唐意的期望并不算高，只希望她身体健康，脑子够使就行。可现在看来，有点不够使呢。
智商是该去测一测了。
她揉了揉眉心，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要再犯，就给你留一级。”
“对，绝不姑息。”唐爸爸附和道。
他非常懂得在关键时刻出手，绝不浪费一丝力气。
“不要。”
唐意猛地抬头，哭丧着脸。
“所以你最好努力点。现在就去做作业，写检讨，不完成不许睡觉。另外，这学期你没有零花钱了。”
唐妈妈目光骇人，带着不容置喙语气。
“好。”
唐意用力点头，暗自庆幸，爸妈今晚很文明。
待她离开后，唐妈妈忧心忡忡地对唐爸爸说：“主科，她除了语文稍微好点，其它都不行，得另寻出路。”
唐爸爸调侃：“她是我的吗？”
话说当年，他可是学霸一枚。
唐妈妈横了他一眼，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灌了几口，叹息：“要不，让她专业学跳舞？考个艺校应该没问题，她自己也想去。”
除了读书，唐意对许多事物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大多只是三分钟的热情，唯独民族舞，她坚持学了两年。
她算不上天赋异禀，但与同龄人相比，表现还是不错的，再加上长相甜美，颇受舞蹈老师的喜爱。
“不行，那都是吃青春饭的，只能当个兴趣爱好。”唐爸爸断然否决了唐妈妈的提议，“不想读书就跑去跳舞，本质上就是逃避困难。跳舞也不容易，像她这样的，受点挫折就打退堂鼓，能跳出什么名堂？”
唐爸爸的一席话，把唐妈妈给说沉默了。
见她不说话了，唐爸爸安慰道：“唐意才多大，努力还来得及。先给她补补课，开发一下智力。”
一时间，唐妈妈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忙了一整天的她，头隐隐作痛。她摆摆手，“算了，改天再说。”
谢谢大家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