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有不成文的规定：是自己的徒弟，便得自己扛回来。
而她作为年年绩效优异的师姐，更是要做好表率。
苏棠雨连拖带拉着，终于将叶轻风弄回了丹房。
这小子竟脸色白得像纸，脚步虚浮，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还轻风呢，重死了哎！不知平日里都吃了些什么？”
苏棠雨深深喘了口气，又将他小心地搁到那张铺着软垫的药榻上。
叶轻风哼了一声，满头细密的冷汗，扯着嘴角道：“师姐，轻点……骨头要散了，散架了……”
“别装！唯一一张软榻都给你睡了！”
苏棠雨不屑地嗤了一声，手却已经搭上了他的腕脉。
灵力探入的瞬间，她眉头蓦地皱紧了。
叶轻风还真没装。
那原本应该温润通畅的脉络，此刻如同被极寒的罡风肆虐过。
疑惑间，她又侧过身，扯开他背上本就撕裂的衣衫。
顿时，一道深紫色的冰冻之伤撞入她的眼帘。
“喂，你干嘛？师姐就可以随便扒人衣服了么？”
叶轻风下意识想躲，却似是因那伤势而动弹不得。
“这么弱？”苏棠雨并未理会他的抗议，只是斜睨着他道，“江仙子不过敷衍你两下，怎么还真就受伤了？”
“人废嘛，自然就容易受伤。”叶轻风唇畔溢出戏谑而不屑的笑容，“况且，伤了又如何？能得仙子一柄废剑，死了都…”
话未说完，他猛地一阵呛咳，咳得撕心裂肺，直到咳的扒过床头吐出一口血。
苏棠雨下意识伸手想拍他背，又怕拍散架了，手僵在半空。
她摇着头，从兜里掏出一块干净帕子塞在他手里：“行了，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贫嘴。死了都值…也不要死在我这儿行么？”
语气嫌弃间，眼神却飞快扫过那口颜色暗沉、还带着冰渣子的血。
就在这时，一直被她揣在袖袋里的玄圭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越发鼓噪起来，小爪子挠得她袖袋簌簌作响。
“玄圭，乖一点，别闹……”
苏棠雨刚想安抚，那小龟竟“嗖”地一下突破禁锢钻了出来，四只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没头没脑地就朝叶轻风背上那道伤口撞去！
“哎！回来！”苏棠雨吓得伸手去捞。
但玄圭速度极快，她刚伸出手，便眼瞧着“咚”一声撞上。
‘嘶~’苏棠雨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眼——完了，这不得雪上加霜？
再一睁眼，却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玄圭此刻安静地趴在叶轻风背上，龟甲上那些墨玉纹路亮起了柔和的银光，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
原本躁动不安的小家伙此刻安宁着，甚至舒服地眯起了小眼睛。
而叶轻风，虽是脸色依旧苍白，却也没有预想中被撞击的那般痛楚，神色煞是平静，还似是安睡了过去。
难道那小龟能给他疗伤？
带着些许疑惑，苏棠雨蹑手蹑脚地上前，再次探了下脉。
脉象倒是平稳了些。
可那股盘踞在他心脉丹田的霸道罡气依旧在，只是蛰伏，甚至还在悄无声息地向更深的地方渗透。
这架势，怕不是真要让他为了一把破剑“殉情”？
苏棠雨俯眼瞧着这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挽起袖子，嘴角轻轻一扯。
且将这里交给他俩叙旧吧！而她，得给那废徒熬药去。
*
不知不觉已夜色深沉，苏棠雨盘坐在炉前已然一个时辰，正在等着那“玲珑回春丹”的出炉。
大抵是炉火烧的太旺了，一股针扎般的灼痛感从她心脉深处隐隐传来，竟一时难耐，而不动声色摁了摁胸口。
这是三年来她强行修炼高阶丹火留下的旧疾，丹火越旺，反噬越强。
终于，炉盖轻启，一股清甜中带着浓郁药香的暖流弥漫开来，几颗玲珑回春丹被她小心取出，另一侧，还有一颗剔透的糖丸。
苏棠雨走近药榻，只见着那副一人一龟依偎着的样子依旧未变。
“小龟，你下来吧！”她浅声道：“得给你爹疗伤。喏，这个是给你的。”
那玄圭可真灵气的很，它头一转，小眼睛望了望苏棠雨左手的药丹，又看了看她右手里的糖丸，乖巧地一蹦，窜入她右手边。
苏棠雨摇了摇头，便坐到药榻边。再次探查了一下叶轻风的伤后，眸色掠过一瞬厚重。
她抬手吹了一口气，那药丹顿时化成膏药一片，缓缓降落到那受伤处，敷得妥妥帖帖。
下一瞬，随着一阵荧光，又化作一股暖流融入伤口。
没过多久，叶轻风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眼神还有些涣散，但已有了神采。
他感觉一股温和却强大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所过之处，那刺骨的寒意和经脉的抽痛被极大地缓解了。
他目光聚焦，看着苏棠雨带着倦意却依旧清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咳……”他蓦然避开了眼神，清了清嗓子，却仍是带着惯常的懒散调子：“师姐，同门师兄弟多是笑我，倒是没人如此照顾过我…”
“也是。那谁教我有幸成了你的小师父呢？”万人带不动小废柴。
后半句话，苏棠雨没说出口。
她又歪了歪脑袋，带着些“债主”的味道：“今日无论怎么说，都算是替你拿下一柄废剑，还替你疗了伤。你今后是不是也得勤勉一些，免得再如此劳烦我？”
这句话不知是哪个词戳中了玄圭，那一心啃着丹糖的小家伙忽而停顿了下来，先是瞧了瞧他腰间的糖葫芦，又扭头看了看叶轻风。
不明所以了一瞬，苏棠雨似是看懂了什么。
遂将那糖葫芦解下，仔细瞧了瞧——葫芦边缘果然留着些许玄圭的牙印。
“是你暗中指使玄圭干的？”她眯起眼，捏着糖葫芦在叶轻风眼前晃了晃。
叶轻风咳了一声，别过脸，不说话。
苏棠雨刚想出言，脑海中却忽而掠过一个词：饵灵诀。
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据说早已失传的控物法术，早就湮灭在典籍的一角里。
她一口凉气倒抽。比试之时糖弹乱飞，她还全当是巧合，难道……
“饵灵诀？”苏棠雨压着眉眼，捕捉着叶轻风的表情。
“师姐，你反问我作何？”叶轻风平静地道，“糖撒之际，师姐你念念有词，不正是这个么？我虽废，咒语还是听得懂一二的。”
咒语？她难道不是念的召回咒？
有点意思了。
苏棠雨一下凑到叶轻风跟前，凝视着他那近看起来更漂亮的眼睛：
“叶轻风，你这咒语倒是念的好听。如此说来，你是故意的？那你倒是与我说说看，你明明爱慕江仙子，却为何当众让她出丑？”
“怎么，师姐吃醋了？”叶轻风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
“师姐我只吃糖，不吃醋。倒是师弟你，”
苏棠雨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锋芒，手亦不知不觉攥上了叶轻风的衣襟。
“你是更爱慕江仙子，还是更爱慕她的废剑？”
“唉，师姐，莫要动粗，莫要动粗…你那丹药也熬了几个时辰吧？切莫废了，切莫…”
话没说完，他又禁不住咳了咳，
“况且您为了炼这丹药，也累坏了吧？”
说着，他的眸色转向苏棠雨脖颈处冒出的一缕红血丝，伸出那纤瘦的手欲抚去。
这下，惊的苏棠雨弹开一丈远，猛然将脖子捂住。
这三年来，还无人知晓她有此隐疾，却是被叶轻风逮了个正着。
“师姐，”叶轻风的手又软趴趴甩在一边，苍白着嘴唇，声音带着点虚弱：“不如，改日一同去一趟后山坟地啊！”
再次听见后山坟地，苏棠雨动作一顿，正眸看向他。
叶轻风迎着她的目光，扯出一个更痞气的笑：
“我听说，玄龟爱吃的那个红果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月露红霜果’，果子香甜可口，根茎能入汤药……”
他边说着，边轻抚着背部伤口边缘，“我这人吧，腿脚虽废，良心却没废。光说一个谢字，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师姐，不如我们一起去探一探，顺便，作为徒弟孝顺师姐的养生秘方？”
苏棠雨本想一口回绝，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她寻思着，此人如此找着由头要去后山，恐怕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对他十分重要。
什么红果子，怕都是幌子。
况且此间疑点层层叠叠，甚至都是叶轻风自己牵扯出来的。
她不想再一一作问。
“邀我一同去？”
苏棠雨负手而立，微恹着眸色看着他：
“叶师弟，这可是我昨日才明令禁止的。你这孝心……有点叛逆啊？不过……”
未待叶轻风回应，又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除非你答应我，跟着我好好修炼三日，助我三日后论剑台，取胜。”
叶轻风稍稍一顿，竖起了大拇指：“师姐，您可真是……”
遂眉眼舒展道：“成交。不过我可只是陪练，练挨打的那个……”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丹房。
叶轻风已经能自己起身了，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他正倚在门框上，慢条斯理地啃着苏棠雨早上塞给他的新烤的糖糕。
苏棠雨从丹炉那边走过来，随手抛给他一个小东西。
叶轻风下意识接住，入手微凉。摊开掌心一看，是一颗雕琢得颇为精巧的……小剑？通体碧绿剔透，散发着清新的薄荷香气。
“新炼的禁步糖。”苏棠雨拍了拍手上的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薄荷糖剑，
“玄圭那小家伙退休了，以后上课要是再敢迟到……”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叶轻风捏着那颗冰凉沁人的小糖剑，在指尖转了转，挑眉看向苏棠雨，嘴角勾起熟悉的戏谑弧度：“师徒契约，算是正式建立了？”
苏棠雨只是哼了一声，并未回应。
“也好的。“
叶轻风将那颗小糖剑在掌心掂了掂：“师姐这‘糖质’押……可比押只龟儿子文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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