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枪响的同时。
台上的祝珏等人一下愣住了。
周六脸色骤变。她反应最快，抢先冲上前，将祝珏挡在身后。
“有枪手！保护竞选人！”
她扯开嗓门大喊。
其余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武氏的保镖纷纷上前围拢在武延优身侧。
“护送竞选人返回后台！立即封锁会场！”
武凌云眉头紧锁，疾言厉色道。会务人员和警卫忙不迭地照办。
祝珏在竞选团队和保镖的层层簇拥下，脚步如飞退向后台。她环顾一圈，没看见沈慕照的身影，不由焦急道。
“慕照在哪？怎么没看见她？”
“主编跟着警卫去核实一个可疑人员的身份……”
周六说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她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对面却迟迟未应答。
周六的脸色迅速苍白下来。
“我现在去找主编。”说完拔腿便走。
“等等”，祝珏立即点了点身侧的三个保镖，“你们一起去。”
四人正欲离去，却见后台入口涌来一大片警卫，挡住了去路。为首的警卫长眉头紧蹙，走上前来对祝珏道：
“祝女士，体育场内刚刚发生了第二次枪击，为了确保竞选人的安全，我们将对后台实行全面戒严封锁，请你们待在这里，不要擅自离开。”
祝珏心头一窒，“但我们还有一个成员现在正在体育场内……”
“我们的人手正在疏散人群，会尽可能确保场内人员的安全”，警卫长语气温和但坚定地打断她，“您把那名成员的信息给我，我让手下人特别关照一下。至于您和您的团队，还是待在这里，以免人员伤亡扩大……”
“人员伤亡？”
周六瞪大了眼睛，挤上前来，“这么说有受伤了？是谁？”
祝珏也向警卫长投去关切的目光，催促她说出详细信息。警卫长踌躇了一下，方道：
“两次枪击都发生在裴氏的观众席区域，经过初步认定，中枪的两人都是裴氏的人……”
闻言，周六高大的身形竟晃了晃。
“慕照去的就是那里。”
她看向祝珏，脸色白得可怕。
“十有**，她现在正身处危险中心。”
* * * * * *
黑洞洞的枪口下，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收紧。
沈慕照直视着那随时可能闪过火光的枪口，心中只觉得愤怒。
明明是她的生死，却要由一个素未谋面的歹徒决定。
她讨厌这样被动的境地。
她只恨自己手上没有把枪，瞄准对面男子的眉心！
就在这时，一声子弹入肉的闷声响起。
沈慕照浑身一震，等待着那象征死亡的彻骨疼痛袭来。
然而，没有任何意料之中的疼痛。她愕然地定了定神，旋即便看见对面人持枪的小臂上，不知为何钻出了一个血洞！
陌生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手臂上汩汩冒出的鲜血。巨痛袭来，他不得不松开枪把，捂住手臂，脸色煞白。
生死一线之际，有人给了这个歹徒一枪，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
沈慕照心跳如雷。她不敢再停留，三步并作两步钻到最近的座位底下躲藏起来。
陌生男子狠狠骂了一句什么，捂着受伤的手臂转身便奔。警卫这时才反应过来，从侧面借着掩体掩护跑出，大喝着“别跑”，直奔男子而去。
会务经理战战兢兢地上前将沈慕照从地上扶起，“沈主编，您没事吧？”
“我没事，赶快去救我姑姑！”沈慕照急匆匆地摆一摆手，脚步踉跄地朝倒在血泊中的裴翊跑去。
裴翊仰躺在地上，左侧肩头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鲜血正缓缓地流出，将她的半边身子洇出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她紧闭着双目，鼻翼小幅地翕动着，气息微弱，嘴唇因为失血，苍白得近乎透明。
沈慕照跪在裴翊身侧，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又撕下身上的衬衫，替她按压伤口止血。
感应到身旁人的动作，裴翊微微抬了抬眼皮。她的目光里褪去了平日的雷厉风行和冷漠，虚弱中竟带着几分温情脉脉，沈慕照与她四目相接时，心下不禁一阵颤栗。
她垂下头，微微避开那目光，听见自己声音发抖道，“医护人员很快就会赶过来，你坚持住……”
“疼。”
裴翊紧闭着齿关哼了一声，像是骨头摩擦挤压，从骨缝里逸出的呻吟。她挪动着靠近沈慕照一侧的手，手指轻轻搭在她的上衣下摆上，目光涣散，脸上浮现出近乎童真的神情。
“矜姐姐，真的好疼啊。”
不知怎的，沈慕照眼泪像断了线似的纷纷而落。她俯身抱住裴翊的头，就像曾经母亲安慰生病的她那样，额头相贴，口中喃喃道。
“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医护人员到来的同时，裴翊刚刚陷入了昏迷。一阵急促而不失秩序的忙乱后，她被抬上担架紧急送往救治。
沈慕照站起身，盯着地上交错在一起的两摊血迹看了几秒，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拉住一旁的会务经理。
“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的枪击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会务经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想了想，道，“身边的警卫没有开枪，看那歹徒受伤的位置，子弹似乎是从后方射过来的……”
沈慕照眯眼望向后方。正后方是一排又一排的观众席，人群正在朝着安全出口疏散，警卫们站在观众席两侧的通道处维持秩序。而最有可能开枪射击的警卫所在的位置，与沈慕照等人隔了足足大半个体育场馆。
这样的射击距离，除非是专业狙击枪，一般的警卫配枪根本无法达到。
会务经理拿着对讲机嘀咕了一番，在听到对讲机里传来的回答后，面色一变。
“怎么了？”
沈慕照眉头紧蹙，问道。
“警卫队说，枪支检测系统显示，刚才没有警卫开枪。”
会务经理咽了口唾沫，嗓音微微发颤。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枪，是某个不明身份的人放的。”
沈慕照霍然色变。
* * * * * *
最后一排观众席的角落里，余成抱着枪，靠着座椅靠背，轻轻地喘着气，额头上已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余成抬了抬手，正想擦擦汗，耳内的对讲机便传来一声低吼：
“你在干什么！”
听着声音，余成脑海中浮现出罗宣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不禁快意地笑了笑，旋即换上一幅冷静的口吻，答道：
“炮灰抢先开枪，破坏了总部的计划，按照规定，我可以紧急制裁他。”
“蠢货！”耳机里传来罗宣的咆哮，“等完事了，我自然会狠狠惩罚他！你着什么急！现在就射伤他的手臂，不是平白折损我们的力量吗......”
“炮灰私下接受了裴叙的贿赂。”
余成打断对面人，冷冷道，“他今天的目标，就是帮裴叙干掉沈慕照，根本就不管刺杀州长的事。留着他也是白费，还不如把他送给警卫，帮我们转移一部分注意力。”
耳机里静默了一会。片刻后，罗宣阴郁地开口道：
“现在转变计划，我们分头去找那两个竞选人。反正州长早晚会在这两个人当中产生，咱们也不必等什么竞选结果，直接把她们全干掉。”
余成脸上的笑意收敛，握着枪的手紧了紧，“好。”
“武延优和祝珏，你想负责哪一个？”
“祝珏。”
余成毫不犹豫道，“我选祝珏。”
耳机里传来罗宣慢悠悠的声音。
“回答得倒是很果断。”
余成也发觉自己刚刚回答得过于迫切，懊悔地咬了咬舌，又解释道：
“祝珏年轻，行动更为灵活，要比武延优难刺杀一些，就交给我吧。”
罗宣鼻腔里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余成见他没有反对，便道，“那就这样安排了，我这就去找......”
“等等。”
罗宣忽然打断，“祝珏还是交给我，你去干掉武延优。”
余成下意识就要出口反对，但耳机里罗宣语气冷冷的一句“以行动总负责人的身份命令你”，又不得不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得称是。
对讲机内通讯切断，余成一脸烦躁地将耳机从耳内取出。
年轻的枪手蹲在原地，脑中飞快思索着，很快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余成在心中对自己如是说道。
必须要抢在罗宣动手之前，率先行动起来！
* * * * * *
后台休息室内。
电话“嘟——嘟——”地响着忙音，仿佛无形的小锤在空气中起落，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锤击着室内所有人的神经。
祝珏站在窗前，从窗帘缝隙里紧紧盯着体育场内混乱的人群，祈祷着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周六机械地挂断，又机械地重新拨打。
忙音重新响起。只不过，这一次短短数秒后便戛然而止，随后传来那道熟悉的微微沙哑的声音。
“喂。”
室内众人精神一振。祝珏激动地快步上前，周六则颤抖着手捏住了手机。
“慕照！你现在在哪！”
“放心，我现在已经在警卫的护送下撤离到室内了。”
沈慕照沉静的声音传来，众人的神情立时放松下来，显露出欣喜之色。
紧接着，沈慕照将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枪击同众人简要转述了一番。众人听到歹徒竟然是冲着她来的，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听到市司司长裴翊竟然挺身而出替她挡下致命一枪时，又都怔愣不已。
“......根据警卫队的调查，击中歹徒的那一枪并非出自警卫，而是来自观众席。也就是说，体育场内除了被制服的歹徒外，还有其他枪手。现在警卫和会务正紧急追查那名开枪者的下落。”
电话那头，沈慕照语气凝重，“场内仍有危险，你们千万要小心。”
“知道了”，祝珏颔首，“我们会加强安防的。”
电话挂断，众人面面相觑着，脸上喜忧参半。
祝珏皱眉沉思着坐了下来，试图捋清方才沈慕照所说的一切。
歹徒两次准备开枪，都瞄准了沈慕照，可见此行的目的就是杀她。至于歹徒背后可能的幕后主使，祝珏脑中立即浮现出那个在监牢中状若疯癫的身影，不禁冷笑。
沈慕照一旦死了，他可不就又拿回裴氏了吗！
而另一个射击歹徒的枪手，则令她有些困惑。
那个不明身份的枪手当时开枪，显然是为了阻止歹徒，保护沈慕照。如果说，这两个枪手之间毫无关系，只是出于各自的目的来到体育场，机缘巧合之下发生了上述的一切，未免太过巧合。第一个枪手两次持枪射击，只在转瞬之间，另一个枪手如何能在枪响之后，立即反应过来，并准确无误地射中持枪的手臂呢？除非......
除非，第二个枪手一早就知道，第一个枪手会有所行动，做了提前预防，因而及时制止了惨剧的发生。
这样看来，倒像是枪手团队内部起了内讧，造成了今晚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变故。
祝珏正兀自沉思着，就在这时，窗边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玻璃碎裂声。众人一惊，留在室内的警卫持枪上前，警惕地掀开窗帘一角，豁然显露出一片如蛛网般的碎裂纹路。
“啊！”
有人惊呼一声，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那碎裂纹路的中心。
“天哪，那有一个洞！有人射穿了窗户！”
众人立时僵硬了。警卫战战兢兢上前，斜眼睨见那窗玻璃上确实有一个小洞，而洞口下方不远处的地上，正静静躺着一枚子弹。
“祝女士，你们必须迅速撤离这里。”
警卫转过身，脸色紧张地看向祝珏。
“恐怕歹徒今晚的目标，也包括你。”
* * * * * *
祝珏戴着帽子墨镜口罩，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在警卫和竞选团队众人的层层簇拥下，在走廊里飞快行进。
“带有您的标志的房间，我们已经安排人手前去埋伏了。目前来看，最安全的地方应当是地下室，请您随我们过来......”
走廊前方，带有武延优标志的休息室忽然打开了门，同时，一阵激烈的争执声从门内逸出。
“......武女士，为了安全起见，您还不是不要随意走动......”
“凌云现在还在外面！万一那些歹徒冲着她来怎么办......我见不到她平安回来，你们就休想让我一直缩在这里！”
门口人影闪动。紧接着，数个面带难色的警卫后退着走了出来，武延优脸色铁青，挥舞着手臂要挣脱身旁人的拉扯。后面一群竞选团队成员也紧跟着走出，口中不住地劝慰着什么。
纠缠着的数人将狭窄的走廊通道堵得水泄不通。祝珏等人只得停住脚步，同武延优等人尴尬地打个照面。
祝珏上前，对武延优点了一点头，示意借过，随后下意识地嘱咐了一句，“现在外面有不明枪手埋伏，还请武女士注意安全，尽量待在封闭的室内。”
武延优面色不虞，一边侧身让出过路的位置，一边上下打量着，好奇道，“那你怎么还出来走动？”
祝珏神色凝重地将刚才房间内发生的枪击说了一遍。
武延优脸色骤变。
“先是沈慕照，然后又是你”，她喃喃着，眉眼之间的担忧之色更甚，“我猜得不错，果然是裴叙派来的杀手！”
她一把拽过身旁的警卫，厉声道，“你们赶紧去找我的女儿，去保护她！快点！裴叙恨毒了凌云，一定也巴不得她死！十有**她也是枪手今晚的目标！”
武延优语气如此笃定，如此急迫，在场的众人都感觉到，武凌云今晚恐怕确实有极大的危险。
“武凌云现在在哪？你们和她联系不上吗？”
祝珏蹙眉问道。
“枪响后，她立即跟着会务维持会场秩序去了。场面太混乱，她和其他人走散了，现在手机也打不通”，武延优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这么着急。”
祝珏等人闻言，也都不禁面露担忧之色，在心中默默为武凌云捏了一把汗。警卫们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一个小组长模样的人站出来道；
“加派警力还有一阵才能抵达体育场，时间紧急，我们先去找武凌云小姐。武女士，你们呆在房间内，门窗紧闭，千万不要出来。”
“你们也跟着去找吧”，祝珏点了点身侧的两个警卫，“我这里有四个警卫，应该够了。”
武延优激动地道了一声谢。她身后的竞选团队众人也朝祝珏投来感激的目光。
“裴叙已经穷途末路了，他不会得逞的。”
祝珏温和地看着众人，语气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今晚，我们一定都能化险为夷。”
* * * * * *
体育馆安全通道处，惊恐而混乱的人潮褪去，留下一地抛弃的旗帜、手幅。
武凌云上前，蹲下身子看了看那已经被踩踏成一堆碎片的手机，轻轻地叹了口气。
多年形成的责任感，促使武凌云在枪响后的第一时间就站出来维持秩序。对其他人的能力，她向来不抱有过高的期待，因此每当有重大紧急事件发生，身为董事长的她总是亲自操办才能放心。
撤回到室内后，武凌云渐渐从最初的恐慌中回过神来，另一个方面的考虑浮现在她的心头。
竞选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被迫中止了，但并没有结束。比赛仍在进行当中。
毫无疑问，今晚的枪击事件一定会成为襄州乃至全国的爆炸性新闻，吸引社会的高度关注。如果能够把握住这个时机，在公众面前成功刷一波好感，对母亲拿下州长职位大有帮助。
外面是危险，是险境，但未尝不是机遇。她在商场深耕多年，十分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武凌云咬咬牙，决定还是赌上一把。今晚有几家和武氏交好的媒体也在现场，武凌云迅速联系了几个负责人，安排她们在约定地点和她碰面，做好拍摄的准备。随后，她拉着刘媛等几个心腹，趁着武延优不注意，溜出了室内。
按照预想计划，她和武氏的一干人等会加入志愿者队伍，帮助疏散现场，为受伤的人群提供医疗援助，几家媒体则趁机拍摄相关照片和视频，写几篇赞扬武延优竞选团队临危不乱、心怀群众的通稿，然后放在各类社交平台上。
然而，事实证明，她低估了现场的混乱程度。人群如惊弓之鸟般四窜奔逃，涌向任何可能的出口。通道处人群层层堆叠，拼命地向前挤压碰撞着，呼喊声嚎叫声骂声此起彼伏，维持秩序的志愿者握着喇叭声嘶力竭，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声浪的汪洋大海中，激不起任何涟漪。
就在这样一片混乱中，武凌云和刘媛等人走散了。不仅如此，手机还在挤压碰撞的过程中掉落出来，被人群踩成了一摊碎片。
也不知道那些媒体拍到好照片没有。武凌云暗自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偷偷跑出来，妈妈一定担心死她了。她得赶紧回去才是。
就在这时，身后蓦地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您是，武凌云武董事长？”
武凌云转过头，只见一个男子满脸堆笑走上前来，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
“你是......”武凌云蹙起眉头，旋即讶然道，“你是罗宣？”
“想不到，武董还认得我。”罗宣讪笑着搓了搓手。
“你有什么事？”
武凌云盯着对面人，语气不耐。
“那我就直说了”，罗宣上前一步，目光热切，一字一句道，“我想和您合作，扳倒我们共同的敌人，祝珏。”
武凌云一愣。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罗宣，随后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当初是祝珏发动抗议，害得您的企业不好过。现在她又凭着抗议积累的声望，和您的母亲竞争州长的位置，实在可恶至极。”
罗宣语气愤懑道，“而我也因为遭到她的诬陷，被赶下了台。你我都和祝珏有深仇大恨，正应该联合起来对付她才是。”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清楚”，武凌云不动声色，“我只是好奇，你要怎么对付她？”
“这不需要您操心”，罗宣的语气骤然克制，旋即换上一幅蛊惑的嗓音，低声道，“您只需要帮我找到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保证，一定会让您和您的母亲称心如意。”
武凌云目光深深，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的眼底交织闪过。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好。你跟我来。”
* * * * * *
“站住！”
“别跑！”
体育馆室内，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追逐。
余成一路狂奔，身形灵活地在曲折复杂的走廊内穿梭折返，身后则是数名穷追不舍的警卫。
心跳剧烈得几乎快到嗓子眼，腿脚也开始乏力。余成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开始慌乱。
执行了那么多次卧底任务，这是余成第一次提前暴露。至于暴露的原因，则是因为那朝祝珏休息室开出的一枪。
十分钟前，余成发现了祝珏休息室的窗口，并对着窗角放了一枪。
和以往一击必中的杀意不同，这一枪是提醒，是警告，告诉室内的人，她是今晚的目标。
很快，窗口便有人影闪动。显然是室内的人接收到了危险信号，准备撤离这个房间。
余成松了一口气，正要收枪离去时，蓦地与不远处一道视线撞了正着。
“报告！发现枪手！”
警卫装扮的人对着手持对讲机激动地大喊。
“现在正在休息室对面的平台上！”
紧接着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抓捕行动。余成事先和罗宣等人摸过一遍地形，知道体育馆室内构造复杂，当即朝室内入口处奔逃。
几番你追我赶下来，余成体力渐渐不支，而身后的警卫仍在穷追不舍。
前方的走廊尽头处，是一道向下的楼梯，似乎通往地下室。
那里事先没有查探过，路况陌生。余成皱起眉头，左右快速瞟了一眼，想看看能不能从岔路走，但两边都是墙壁，余成只得硬着头皮一直向前，跑下了楼梯。
脚步刚落在楼梯拐角处，前方猛不丁地出现几道人影，余成一个急刹车，迅速贴墙戒备，手摸上腰间的枪。
前面的人同时发现了余成。那是几个警卫，见有形迹可疑的人冲过来，当即后退两步，纷纷掏出身上的配枪。
余成站在拐角处，看着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上不由涌上一股绝望。
看来，今天无论如何是逃不出这里了。
就在这时，前面的警卫之一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紧张地朝身侧的通道处摆了摆手。
“祝珏女士，这里有不明身份的人闯入，请不要过来！”
听见那个名字，余成浑身一震。
“祝姐！”
在警卫戒备的视线中，余成颤抖着身子，一边呼喊着，一边扔掉手中的枪，将双手高举过头顶。
“祝姐，是我啊！”
走廊处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道人影出现在楼梯口。
祝珏站在警卫身后，一把摘掉墨镜，愣愣地直视着那个被枪口包围的枪手。
声音是年轻男声，人也是年轻男子，但是刚才那呼唤她声调，却令她分外熟悉。
余成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眼圈迅速红了起来，旋即一把抓住了头顶的头发。
那些头发顺着掌心拉扯的方向，成群结片地从头上剥离了下来，露出底下掩藏着的短发。余成随后又在脖颈处摸索，从喉咙一直延伸向上到脸颊处，扯下一片又一片人造皮肤。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余成抖了抖身上的粗糙假毛发和扑簌簌的人造皮肤碎渣，露出了另一张的面容。
祝珏瞪大了眼，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人。
“你……”
余成朝她晃了晃手，咧嘴一笑，身影和当初那个在牛车上和她打招呼的少女渐渐重合。
所有的犹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祝珏一个猛冲，撞出警卫的保护圈，扑向枪手。而枪手也张开双手，向她敞开怀抱。
然后，一众警卫愕然的目光中，两人紧紧相拥。
“回来就好。”
祝珏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道出那个她一直牵挂在心的名字。
“小语。”
余成，更准确地说，陈语，环抱着祝珏，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嗯。”
在猎户座潜伏的日子里，他是余成，是效忠于那个日薄西山的极权国家军队的一名神枪手，被派往异国协助罗宣执行暗杀任务。
而在这里，在此刻，她终于撕下假面，恢复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叫陈语。耳东陈，语言的语。
是流民，是电子厂女工，是抗议的组织者之一，是州长竞选人祝珏的助手。
以及最好的朋友。
祝陈二人就这样难舍难分地抱着，一名警卫鼓起勇气上前，迟疑地看着祝珏。
“祝珏女士，这是……”
祝珏这才直起身来，朝她们摆了一摆手，笑道，“都把枪放下吧，她是自己人。”说罢，拉起陈语的手，眼神发亮地看着她。
“我想，你一定有许多话想说。”
陈语笑着，难得地结巴了起来，“我实在是……实在是太高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将罗宣今晚的计划和盘托出。
“所以，他今晚的目标是我和武延优？”
祝珏眉头深深蹙起。
“是的”，陈语神色凝重，“他刚才调整计划，由他亲自暗杀你，我则负责暗杀武延优。”
说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罗宣和炮灰身上都绑定了总部的传感器，如果我用总部的武器杀掉他们，总部就会察觉，我的卧底身份就暴露了，因此我无法事先解决掉他们。刚才因为炮灰擅自开枪，我才有权射伤他一只手臂。罗宣说要来暗杀你时，我心里很着急，但又无法干掉他，只能抢在他找到你们之前，先给你们提个醒……”
陈语的提醒，想必就是那枚射在窗户上的子弹了。祝珏思及此，忍不住心上一暖。
“……不过幸好，我先找到了你”，说到这里，陈语如释重负地笑了，“他伤害不了你，我也不会去伤害武延优。他的如意算盘，今晚怕是要落空了。”
祝珏点点头，旋即想起了什么，又道：
“不过，我们还是得给武氏提个醒。武延优把身边的警卫保镖都派出去找武凌云了，身边一个保护的专业人士都没有，还是有些危险……”
就在这时，周六忽然跑了过来，神色凝重。
“祝姐，出事了。”
祝珏偏过头，“怎么？”
“刚接到警卫队的消息，有歹徒闯入后台，用枪挟持了武延优。”
周六神色复杂。
“经核实，那个歹徒，正是之前和我们竞争的罗宣。”
* * * * * *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武凌云一定会回溯到那个她答应罗宣的时点，告诉自己，有的时候，还是不要过于自信。
一个被逼至穷途末路的人，和丧失理智的野兽没有什么差别。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当她带着罗宣在体育馆室内穿梭时，罗宣一脸警惕地左右打量，反复向她询问确认祝珏是否就在这一带。
“当然，这道走廊的尽头就是了。”
她停在走廊，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紧闭的房门。罗宣三步一回头，一边盯着她，一边走上前，敲了敲门。
武凌云双手抱胸，冷眼看着，身体却暗自紧绷起来。
那里根本不是什么祝珏的休息室。
那是一间临时警卫室。
只要罗宣一推开门，就会和房内值守的警卫撞个正着。这时，她便趁机从后面袭击罗宣，将他制服在地，然后呼唤警卫，一齐将他拿下。
想起罗宣刚才那番自以为高明的劝诱，武凌云心中便止不住地发笑。
她和祝珏是有些恩恩怨怨，但这也仅限于她们二人之间，远轮不到罗宣这个外人来置喙。居然妄想说动她来帮他对付祝珏，真是可笑得可以。
门开了。武凌云看准时机，一个猛冲向前，撞向罗宣的后心。罗宣猝不及防遭受这一击，立时面朝下跌倒在地。
“有可疑人员闯入！”
武凌云将罗宣按在地上，朝房内大声呼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房间内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一层的留守的所有警卫，应她母亲武延优的强烈要求，正在外面四处寻找她。
武凌云一时怔住了。这短暂的失神给了身下人反击的机会。罗宣迅速摸出口袋里的枪，调转枪头便要射击，武凌云眼疾手快，当机立断扬脚一踢，将枪踢到了几米远的走廊中央。
两人当即扭打作一团。论身形和力气，武凌云和罗宣不相上下，只不过罗宣今日抱着孤注一掷的赌徒心态，对完成任务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现下计划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屡屡受挫，令他大受刺激，精神濒临癫狂。
“混蛋！王八蛋！你们都是一群骗子！”
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咒骂着，脸上似哭非笑。
“谁也不能阻挡我，谁也不能！”
武凌云努力压制着面前状若疯狗的人，手脚不敢有丝毫松懈，心底里却渐渐开始发慌。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要控制不住他了。
就在她拼命思考该如何脱身时，不远处紧闭的一扇房门忽地打开，一声熟悉的焦急呼喊从走廊另一头传来：
“......我听见她的声音了......凌云！你在这里吗!”
武凌云周身一震。她猛地扭头，只见一道她分外熟悉的身影从敞开的门闪出，循着声音朝她们跑来。
她反应过来。
母亲的休息室也在这一层，她一定是在房间内听见自己呼喊的声音，所以跑出来找她了！
“别过来！”
武凌云双目圆睁，几乎是嘶吼着大喊。
“回去！快回去！”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武延优一脸担忧地出现在她们眼前。与此同时，罗宣像是突然打了兴奋剂，眼睛一亮，奋力挣脱她的钳制，扑向地面，伸出手臂——
他的手抓住了那把枪。
武凌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别动。”
罗宣握着枪，异常亢奋地站起身来。他用阴毒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快速巡梭，最后锁定目标——
黑色的枪口，指向了武延优的额角。
“想要你母亲活命，就呆在原地别动。”
他狠狠地睨了一眼脸色惨白、正欲上前的武凌云，随后看向僵立在原地，浑身颤抖的武延优，鼻腔里哼了一声。
“余成真是个废物，居然还没干掉你。”
说罢，他的脸上又露出狰狞的笑容。
“不过没关系，既然让我逮着了，也是天意。”
他持枪上前，将枪口抵在武延优的后脑。
“不要！”
武凌云惊慌失措地看向罗宣，声音颤抖。
“你想要什么，我和武氏都可以满足你，请你不要轻举妄动......”
罗宣握着枪，桀桀笑了起来。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
他睥睨着武凌云，眼中闪过如豺狼般狠毒的光。
“把祝珏带来。我要见她。”
* * * * * *
时隔半年，这是祝珏在直播比赛之后，再一次见到罗宣。
半蹲着身子，扒着休息室的门缝往里望，可以看见罗宣一手用枪抵着武延优的后心，站在办公桌一侧，脸上既兴奋又警惕，眼睛时不时瞟向墙上的挂钟。
而在门的另一侧，则布满了身穿特种制度的警卫，里三层外三层，将休息室包围得密不透风。
祝珏直起身，扭头看向身后那一张张面含担忧的脸，轻声道：
“事不宜迟，那我就进去了。”
武凌云垂下眼皮，半遮住通红的眼睛，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拜托你了。”
沈慕照则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抿着唇一语不发。周六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这件事风险很大，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祝珏看着她，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是解救人质最好的办法。我必须去试一试。”
说着，她抬起手，握住了门把，朝她们笑了笑。
“请你们相信我。相信我们。”
然后，她抱紧了怀里的文件，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推门走入。
门开的一瞬间，祝珏注意到室内的人立时紧绷了起来。
罗宣紧紧盯着她，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你总算来了。”
“我当然要来。”
祝珏快速瞟了一眼武延优。她的身上没有致命伤口，精神尚可，这令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看向罗宣，目光灼灼。
“我过来见你，不止是私情，还是公职所托。”
说着，她将怀里的文件袋抛向对面。罗宣狐疑着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接住了。
“选票结果已经统计出来，我的支持率比武延优高出0.02个百分点。也就是说，我就是襄州新任的州长。”
闻言，罗宣捏着那份文件，呆滞了片刻。随后，他直直地看着祝珏，眼里放出异样的光。
祝珏坦然地与他四目相接。
“现在，我以州长的身份，就武延优女士的生命安全，和你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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