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潇和祝青宁纵马出了阊门一路向西,直奔武丘方向而行。
武丘在苏州城西北方向七里外,离城虽然不远,可是并没有修建好的大路可供游人通过,陆路不通也就罢了,在这江南水乡连水路也不通。若是想要从苏州城去武丘游玩,只得从乡野田地中的阡陌间穿行。
前几日又下了雨,虽然现在田间小路并无积水,湿泥土已经被骄阳晒干,但是土地松软,踩上一脚就要陷下去一个浅坑,马匹背上承载一人的重量,踩在软土上更是步履蹒跚。江雨潇和祝青宁索性下了马,各自牵马在田间行走,好在两人穿的都是靴子,地上的土不至于进到鞋里。
田间路难行,二人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突然祝青宁指着远方说:“江姐姐,你看那个是不是武丘报恩寺塔[ 唐代苏州报恩寺塔应为平面方形木塔,五代时期才建八角塔,这里直接用为八角塔。 ]?”
江雨潇顺着祝青宁所指的方向看去,见远方八角形的塔直耸入云。“八角形的塔,是砖砌仿木结构吗?”
“我的好姐姐,咱们俩又没有千里眼,这么远怎么看得清是砖还是木?”
“我们走了得有半个多时辰了吧?”
祝青宁从马背上取出一个竹筒打开饮下好几口水,“我看不止。这路太难走了,什么时候有哪位郎君发发善心,主持修缮通往武丘的路就好了。天上的云也不少,怎的太阳还是这么大,晒得我感觉自己要着火了。”
江雨潇也饮了一口水,然后指着前方被人踩出来的小径。“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应该就可以直接到武丘了。”
“那继续走吧。”祝青宁虽然戴着帷帽,还是被太阳晒得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江雨潇同样带着帏帽,她单手挡在额前远望,“我们不是去环翠山庄吗?”
祝青宁有气无力地说:“环翠山庄不在武丘附近吗?”
突然她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我都被晒傻了。看到武丘报恩寺塔,可不就已经到武丘附近了吗?那环翠山庄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你看这田野四处皆是梧桐树林,四面都可能是路,也都可能不是路。”
祝青宁抱着江雨潇的胳膊,“这会就别打禅机了吧,我的好姐姐。”
“神仙不可学,形化空游魂。白日非我朝,青松为我门。”
“这是指路的歌谣吗?你要是想到了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吧,我现在被晒得脑子都僵住了,实在解不了谜。”
江雨潇垂着头道:“你且仔细听最后这一句‘白日非我朝,青松为我门。’有什么想法吗?”
祝青宁把身上斜跨的布袋挡在头前,“青松为我门?难道是说通往环翠山庄的门是一棵青松?”又四下看了一圈,“可是这四周的林子都是梧桐树,并不曾见到青松。”
江雨潇摇了摇头,“环翠山庄乃是一等一的机关世家,而且在江湖上素来神秘,去过的人寥寥无几。寻路指引岂会如此直白明了?”
祝青宁又喝了一口水说道:“这样说来这青松就是另有所指,会是什么呢?”
“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青松之势直入九霄,你看看在这并不参天的树林附近哪里最有青松之势?”
祝青宁指着远处的武丘报恩寺塔兴奋地大声道:“是报恩寺塔!附近的梧桐林反而是障眼法。但是这环翠山庄的入口怎么又被引到了武丘?”
“非也。青松指的确实是报恩寺塔,但是入口肯定不在那。青松为我门只是一个路引,告诉我们要想找到路,需得以此为切口。”
祝青宁道:“那白日非我朝这句呢?是告诉我们白日是看不到路的吗?难道要等到夜晚才可以看到?”
江雨潇沉吟片刻,“白日非我朝,白日既可能是指太阳,也可能是指白昼,甚至还有人间之意。我推断这里的白日应当是指太阳,朝一般是指日出至早饭之间的时辰。这一句应该是告诉我们,太阳不在我们看到的日出时分。”
“太阳不在我们看到的日出时分……难不成是在日落时分?对了,与日出相对的不就是日落?与朝相对的正是夕,朝食所对的恰是夕食,夕食就是哺时。日至于悲谷……是申时!这句话告诉我们的是申时!”
江雨潇看了看日头,“我们出城的时候已经是未正时分,出了城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估摸着差不多已经到申时了。”说罢眯着眼睛转身抬头,望向天上金光灼目的太阳,然后指着东北方,“太阳此时正对的方向就是通往环翠山庄的路。”
“那我们快去吧!”祝青宁把竹筒放在马上挂着的布兜里,牵起自己的小黑马和江雨潇一起走向了东北方向的树林。
这些梧桐树虽然不至于高耸入云,但也有些年头了,林中枝繁叶茂一片黄灿,倒是将毒辣日头照下的刺眼光芒遮了大半,总算不至于炙烤难耐了。只是这片梧桐林中并不见供人行走的路,四处杂草丛生,坑坑洼洼的地面比田间软土还不易行走。在林中马儿更是难行,两人只好把马系在梧桐树上,自行前进,她们尽量不变入林的方向,往前走直路。
可惜她们走了不到片刻就停下了,祝青宁长叹道:“进了林子,按照太阳照射的方向走总会被树挡住,根本走不通。”
江雨潇抬头四处远眺,然后指着远处塔尖,“青宁,你看报恩寺塔,虽然现在只能见塔尖,但是你有没有觉得在林中比在田中离塔更近?”
祝青宁依言远望塔尖后道:“在林子外,白日是指引,那么进入林子后青松就成为了我们的指引?”
江雨潇拉起祝青宁的手,“我们循着报恩寺塔走走看吧。”
她们跟着远处的塔尖前行,虽然地上路难行,前方却一路顺畅,再没遇到挡住路的大树。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见到前方有一出口。她们抬头望向报恩寺塔,此时离塔的距离看起来好像和刚才进入林子时远眺报恩寺塔的距离没差。她们心下奇怪却没细想,尽快出了梧桐树林。
林外又是一片荒草地,四下寂寥,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在此朝着报恩寺塔的方向看去,前方雾气弥漫,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这报恩寺塔修得可真神奇,在林中走了这么久,塔和我们的距离好像都没有变过,真是最好的路标。”祝青宁开口打破了寂静。
江雨潇摇了摇头,“不是塔的问题,是树林。这塔最早在南朝便已修建,看林中树木的粗细,少说也有几十年了。我猜这梧桐林是环翠山庄某代主人依着高塔而种的,以此摆出一种阵法,让参透歌谣意思的人可以跟着高塔找到通往环翠山庄的路。”
祝青宁看着梧桐林嘟囔:“我倒是觉得这山庄的主人根本不想让人找到。”
“究竟找不找得到,一去便知。”江雨潇拉着祝青宁向浓雾走去。
雾中的路倒是不难行,但是在雾气弥漫中已经看不见报恩寺塔的方位了,二人只得再行旧招,尽量不变方向朝前走。为免浓雾遮眼而被乱石绊到,她们都略垂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前行。
迷雾缭绕之中连太阳的踪迹也寻不到了,许是错觉,总感觉天光好像暗了几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得身边“哑——哑——”几声,几只乌鸦从头顶快速飞过,乌鸦叫声凄厉,此时听到不免有些瘆人。
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祝青宁提着一口气说:“江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雨潇慢慢抬起右手指向斜前方向,双唇紧抿好像有些紧张。
祝青宁顺着江雨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立时小脸煞白,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江雨潇的胳膊声音发颤。
“这里怎么会有……坟墓?”
她咬着牙向四面仔细扫了一圈,瞬间全身绷紧,只觉脊背生寒。
周围的墓碑竟然不只立着一座!
这里是一片坟地!
她压低声音,“江姐姐,我们怎么走到坟地里来了?”
不待江雨潇答话,又一只乌鸦掠过头顶,其叫声在此显得更加诡异,祝青宁不禁打了个哆嗦。
“快走,赶紧离开这里。”江雨潇挽起祝青宁的胳膊急忙向前走去。
二人急匆匆地赶路,雾气笼罩中向四周看去,除了一个个立在那里的墓碑露出泛着青的石面外,便只有脚下的路看得真切。她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看起来很开阔的地方,连带着过来的路,周围一共延伸了六条路。她们选择走那条和来路大致呈一条线的道路,走了一会,天色越来越暗,她们竟然又来到了一片坟地。
祝青宁急道:“我们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如果天黑了还没走出去,就得在这里等到天明了,我不要在这种鬼地方过夜!”
江雨潇走到最近的一块墓碑前看着碑上的字念道:“无名氏碑,贞元四年立。这里是另一处坟地,难道这里是个墓葬群?”
突然从墓碑后面飞出一只乌鸦,吓了二人一跳。祝青宁抚着胸口呼气,“墓葬群?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鬼地方处处都透着邪气。”
“再走走看。”江雨潇说罢又拉起祝青宁沿着小路向前走。
江雨潇心中记着步数,走了六千步左右,她们又见到了一片坟地。上前去看,墓碑上刻着:无名氏碑,上元三年立。
江雨潇又去瞧了瞧附近的其他墓碑,都是无名氏碑,年号虽有不同却都立于各自年号的第三年。天快黑了,她们不敢多耽搁,赶快往前走,这次大概走了三千步,竟然又来到了刚才那个周围延伸六条路的交叉口。
“江姐姐,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江雨潇捏了捏祝青宁的手,要她安心。然后拔剑在交叉口中间的一块石头上刻下了一个六字。她的剑刃锋利无比,寒光森然,在暗淡的光线下仍然映出如练光华。
祝青宁暗自思忖:怪不得闻大哥要我留意江姐姐的剑,果然非凡品,她的师承恐怕大有来头。
江雨潇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转身道:“走吧,我们换另外一条路来走,就走与墓碑上刻着三的那条呈直线的路。”
她们这次走了很久,江雨潇数着大概有九千步,结果又看到一片墓碑。江雨潇深呼一口气,走过去看碑上的文字,上面刻的年数都是八。
“这是集齐了所有的数字吗?”祝青宁哭丧着脸道。
江雨潇盯着碑文,“我有个想法,但是还不确定,我们先继续往前走,看看再说。”
她们又走了约摸九千步,却没有见到刻着新数的墓碑,而是又来到了六条路纵横延伸的岔路口。
祝青宁带着哭腔,“天呐!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江雨潇看向岔路交错的中心,“这里不是我们走过的那个岔路口,你看,这里没有那块石头,更不见我用剑刻下的标记。”
“所以,我们没走错?”
江雨潇沉吟片刻,“只有继续走才知道错没错。”她又拔出长剑在附近的石头上刻了一个门字,然后握住祝青宁的手安慰她,“青宁,别怕,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祝青宁点了点头,任凭江雨潇拉着继续走,她们依旧尽量走直线,大概走了六千步,见到了刻着数字六的一片墓碑。
江雨潇突然神色轻松了许多,对祝青宁柔声道:“我猜测再向前走,我们就会看到一片刻着数字七的墓碑。如果是这样,我就知道这片墓葬群的阵法是怎么布的了,而且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眉头拧在一起的祝青宁终于挤出一个笑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路的。”
她们携手继续向前走,果不其然,走了六千步左右看见的墓碑群上虽然年号有贞元,有元和,甚至还有贞观,但是都刻着数字七。
江雨潇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环翠山庄到底名不虚传。青宁,我们接着走,前面就是刚才那个岔路口,到那去我给你说一说这个迷阵。”
她们向前行进了三千步,的确又来到了有六条路的岔路口。走近中心的石头,上面刻着一个门字,恰好是江雨潇第二次拔剑刻的那块。
江雨潇绽开了一个笑脸,“这墓地应当是依照河图洛书上所记载的九宫图变幻出来的迷阵。所有墓碑都是人为排列至此,我们一直被牵着走。而且布局人还运用雾气遮掩导致的视线不清楚,以及坟墓给我们造成的恐惧和压力,让我们以为自己在走直线,其实根本就是在打弯绕圈子。”
她蹲下拾起树枝在地上依次写下四、九、二,然后另起一行各在三个数字下方写下了三、五、七,又如样在第二行数字下方写下八、一、六。她依着一到九的顺序将各个数字之间连成了线,形成了相对对称的图样。
她指着数字九,“这个阵法大概就是这样排列的。我们应是九从这里进来的。”
祝青宁急忙问:“那应该从哪里出去呢?”
“幽明虽异路,平昔忝攻文。欲知潜昧处,山北两孤坟。引路歌谣中给我们的信息是北。”
“可是这里雾气笼罩,天也黑的差不多了,根本分不清方向。”
“向北没错,但是这个北指的又不只是方位北。在术数中坎宫居北,而在这幅九宫图中坎宫恰是指休门,休门在这里。”江雨潇指着数字一,“刻着数字一的墓碑才是出口。其实从九那里进来后,我们走直路的思路是对的,可惜被迷阵给误导偏离了直线,不然直接从九走到一就可以直接出去了。看来布阵人只是想考验来者的心智,并非有意为难。”
祝青宁哭笑不得,“布阵人有意为难我们是假,有意吓唬我们是真。他要我们申时才能找到树林,到了这个鬼阵法天都黑了,待在这坟堆里,要不是我和姐姐你在一起,自己非得被吓得背过气去。”
“不是已经找到路了吗?你要是气不过,等到了环翠山庄,狠狠地吃一顿,好好弥补一下我们路上受得累。”江雨潇指着西北方的岔路,“根据九宫图来看,从这条路走过去就能到刻着一的墓碑了。我们快走吧。”
二人顺着西北方的路走了半刻,看到前面不似之前一片墓碑四散而立,而是一块墓碑立在前方,其他的墓碑成片的立在其后,但是隐在雾中看不真切。她们连忙奔上前,只见这块墓碑上刻的是:英雄冢,楼环山兴元元年立。
江雨潇松了一口气,“兴元元年,是甲子年,这里就是坎宫,是数一。我们走过后面那片墓碑就可以出去了。”
“楼环山是谁啊?是环翠山庄的人吗?”
“环翠山庄的主人好像确实姓楼,也许这位老前辈正是山庄中哪一代的高人吧。等到了山庄向主人请教也不迟,现在我们快离开吧。”
“嗯。”祝青宁紧跟着江雨潇走进了隐没在迷雾中的墓碑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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