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栩本以为自己死后会走一段很黑的路,毕竟要饮孟婆汤、过奈何桥,却不曾想前路越发光明。
直到很强的幽光将她全身包裹,很久,她再度睁眼,发现自己竟在少年时居住的大将军府内榻上躺着。
床上的帐幔是她喜欢的淡丁香色,它正随着春风阵阵而扭动灵活的腰肢。
房中熏的香也是她最爱的真蕴香,它甜而不腻、香而不浓,可以让她在看书抚琴时完全静下心来。
婢女苏禾见她已睡醒,罕见在发着呆,没有让自己进来,便推门上前。
苏禾谨慎准备伺候着她穿衣洗漱,微拔高声量道:“二小姐起来啦,今日是外出踏青的好天气呢!”
“苏……禾?你方才叫我什么?”苏晴栩这才后知后觉坐起来,饶是见着一张容颜还算清丽的苏禾,也是回想了一会儿。
苏禾上辈子在她要赶到谢琨源成国师前逃亡时,做了她的挡箭牌,死得很惨。
苏晴栩不知为何内心徒然升起一丝内疚,她做事做得自私又过分,本就没多少人心愿意向着她。
可是苏禾不一样,从小陪着她长大,是比她大一岁的姐姐,虽然……她以往从没把苏禾的好记在心里。
可颠沛流离数载,让她逐渐明白真情无价,难得易失。
她自是会无意间有所改变,前路漫漫,她也不知自己的坏性子会给自己招来多少祸。
而她晓得不该再苛待别人、宽待自己。只是那颗心,要全副武装。
苏禾“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还在脑子里搜刮是苏晴栩哪里在她不注意时磕着碰着了的记忆,声线不由一颤:“二小姐,奴婢惶恐……”
“以后跟我说话时不要动不动就开始哭哭啼啼,我没有要罚你。”苏晴栩一遍叹息一边亲自扶起她。
苏禾眼神里忽然尽是不可置信,苏晴栩没像往常一样对她肆意打骂,而是那骄矜的性子居然多了几分沉稳。
苏禾生性本分勤劳,护主护起来也是不管不顾,是难得的忠仆。
苏禾投来关怀备至的目光:“是,二小姐。你身子可有不舒服之处?”
“没有,我很好。”苏晴栩双手握紧苏禾的肩膀,嗓音软糯得像块甜糕:“我问你,这是在东元国大将军府?我今年多少岁了?”
苏禾垂眼乖顺道:“二小姐,这里确是在东元国将军府,你今年十二岁,尚在金钗之年。”
苏晴栩心中大喜,明白自己重生了,还重生在幼年时。
真好,她还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二小姐,她的哥哥还没死在谢琨源手上,她的养女身份也没被拆穿。
苏晴栩在梳妆镜前正襟危坐,任由苏禾给她妆扮。
苏晴栩迫不及待要去见把她当宝一样对待的哥哥苏星翊,很快换上了一套金贵樱桃红衣裳:“你刚说今日适合踏青?那我哥哥可会陪我?”
悠南给苏晴栩的发间插上最后一支金钗,静静接过话:“大少爷正在前厅和其他官爷在议事,恐抽不出身来。”
苏晴栩颔首道:“无妨。只要他打仗回来了我能去见上一面,比什么都好。”
苏禾附和道:“早些回来便是。”
苏晴栩带了一名侍婢苏禾和几位武艺高的侍从,打算去某个不知名的巷子仔细“偶遇”谢琨源。
岂料苏晴栩刚走出屋子,便见路旁一片片茂密的海棠花树,枝头正在发芽,顿时不悦:“派人速去把院子里的海棠树全砍了。”
她喜爱极了海棠花,但在上一世谢琨源的国师府里,她一回回将恨意融进了海棠花中,难在深渊中自救。
陈延津这时迎面走来,见仆从四散拿工具要毁了如此端美之物,心生不忍。
他朗声道:“苏妹妹何必生恼?再过一月便会见院中海棠盛景,它们纯而美,本无罪。”
他替海棠花说话,怜棠惜棠,最后却未守护好亦如海棠般娇美的苏晴栩。
不是陈延津提醒,苏晴栩都快忘了他们最喜爱的花都是海棠花。去年他站在海棠树下舞剑,也慢慢走近她的心。
苏晴栩倒有些怪自己怎么还会想起那人,煞风景。她索性转了话锋:“那你们便在周围的海棠树中换栽些山茶花树罢。”
陈延津是当朝右相最疼爱的小儿子,跟苏晴栩是青梅竹马。
朝代更迭间不乏一些女帝即位过,所以对女子出门未有过多的严苛约束。
陈延津站在那里,顷刻间冰雪消融,只剩花团锦簇。他轻赞道:“不错。”
苏晴栩见陈延津一派温雅端方的君子模样,很想立刻把他弄脏。
她的心思呼之欲出,笑容与以往做坏事笑时给人感觉一样。她开始学着循循善诱:“延津,可否陪我出去散心?”
陈延津一身藏蓝衣裳,上面的银色鹤纹低调内敛,贵气不凡。
他生得剑眉星目、凛然正气,与旁边苏晴栩的睚眦必报气质截然不同。
苏晴栩往常一贯喜欢黏着他,可是重来一遭,她便觉男人都不可靠。
不如,她先让自己发泄出来,让自己爽。
灿烂的阳光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披上耀眼的金缕衣。
苏晴栩刻意加重了语气:“这次会很有意思。”
陈延津自是听出来了什么,内心对她的顽劣还很包容。
他就算是助纣为虐,只要她开心了,他再耐心教她怎样悬崖勒马,也未尝不可。
陈延津用手摸摸她的头,逆着光,似将她头上一片金钗玉簪的光都吸纳了进去,也衬着他的手白皙修长。
他亲和着微微试探道:“改日吧,我想向令兄讨教一些兵法战策。”
苏晴栩再也等不及,眸中却冷意迸溅:“很好。苏禾,我们走。”
陈延津觉得她只是过于喜玩闹了点,一时又觉得她难得勇于离开他、似乎突然长大不少,但这都随着她的小性子现出而不明显起来。
他见她走远,温淡笑道:“晴栩还是有毫不造作的小女子心性。”
繁华的朱玄大街上,锣声喧天,人声鼎沸。
天色渐晚,苏晴栩逛了一大圈坐回华贵的轿撵里,指派了两三个侍从去最为偏僻的巷尾狠狠打谢琨源。
而且她特意让他们换身打扮,拿了让某人现真形的药。
侍从只是听命,将门之女是贵女,却又极喜将别人的傲骨踩碎。
但这次,这位嫡贵女并不想真的让那个少年被打死。
……半柱香后。
桃梨巷,衣衫褴褛、半身躺倒在地上喘气的少年一身可怖受虐伤痕与泥污,冷白俊脸在淅沥雨幕中越发惑人。
一位华衣女子姗姗来迟,连婢女给她撑着的油纸伞也浸透了奢靡之味。
苏晴栩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这个惯能与她纠缠的冤家。
不错,能承受多人的拳打脚踢,还能尽力防备保护自己留一口气,以后必有一番“作为”呢。
即使她派的人后来打他,那也是有规矩的,她是指,之前的人手上没个轻重,他也是这般蝼蚁一样的苟活。
他就是个邪魔,还是千年不死的那种。
谢琨源反应敏锐,在苏晴栩向他而来时,忽然头一回发觉自己已是如此疲累。
他的眼皮好沉重,脑袋里也是浑噩至极,最拼尽全力想清醒过来的奋力一眼,是被这抹极致的艳丽,给完全冲击到。
她明明是天仙瑰丽之姿,却硬要走近泥泞中。
她在牢牢审视着他,与早上把他当奴隶卖的黑心之人眼神很是相似。
一样的夹杂各种恶意。
她锋芒毕露的通身气质,给他的第一感,是暗黑沉沉到所经之处都会恍然变成枯败颓靡之景。
没过一会儿,谢琨源见原来折磨他的几个人规规矩矩站到了这个贵气逼人的小女子后面,他一时身上的疼痛,连带他方才以为是施救之人而来的错觉,所生出的错愕漠然,一并压了下去。
她是来救他,还是来杀他?
无论身处天堂或地狱,她都给他开了一扇神奇的门——人性之恶。
看来,相比是视她为恩人的感激涕零、视她为主子的阿谀奉承,她应该更喜欢他表现出视她为仇敌的怀恨在心。
仿佛……他们天生适合彼此伤害。
苏晴栩一边不紧不慢打破了闷到要让人窒息的沉默,一边走近他:“你就是被人骗到连尊严都荡然无存的小奴隶啊。”
她虽是语气嘲讽,却同时命苏禾给他了一颗疗伤药——复生丸,可以立马缓解他的伤口感染,并且止痛效用快。
谢琨源毫无设防吞了药丸。
苏晴栩瞧着他的眼神顿时更古怪了。
谢琨源眼睫微颤,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亮的惊人,他缓声道:“我愿意做一个蠢人。姑娘若救下我,我还能做一个聋子,一个哑巴。”
与其说是骗,倒不如说是他想再为自己搏一把。
可能抓住点机会,总比没有机会要好。
他连疲坐在地上的姿态都好看的过分。而他的声音,清冷动听,尤胜舒缓人心的雨声。
苏禾眼睁睁看着苏晴栩的纤纤玉指快要抚上这个男子的脸庞,不由惊讶呼出:“二小姐?”
苏晴栩是个看不惯就要毁掉的性子,哪能耐着磨这么久。
苏晴栩突然闷声一笑,在他脸上随心所欲描摹着什么,动作耐人寻味:“很会说话啊,你还是犯到我手上了。”
上一世,她亲眼看见当场被明码标价卖的奴隶们,就数谢琨源最特别,他将面容用之前外出所采的有毒之物给暂时毁掉。
他的个子和气质,莫名给苏晴栩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如此奇丑之人,她很想买来然后将他虐杀,但之后他向她要了某种东西,他脸上顿时不那么碍眼了。
甚至……还很好看。
苏晴栩只觉上一世眼瞎,白白留给他韬光养晦的机会。
这一世,她一定要赶在谢琨源成国师前,把他冰块一样的心给捂化。
然后,她要夺过他的重权,让他再次体验被折辱、被杀的滋味。
苏晴栩见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无聊的收回了手。
她盯着他:“你觉得倒霉吗?”
谢琨源并未抬眼,轻一叹:“未曾。”
然后他又认真道:“姑娘停留在我面前,可能我身上还有点价值……但若你要杀要打,尽管来吧。”
“我偏不让你这么死。”苏晴栩吩咐了人:“带走他,回府。”
谢琨源逐渐恢复了点气力,跟着其他侍从在最后面走,眼里的色彩忽明忽暗。
他听说生身母亲在清州,他想弄明白,为什么母亲抛弃了他,还要置他于死地。
村子里的人离奇得了一场瘟疫,彼时他还在山上采药。
待他赶回去了,只见村民他们全都葬身火海。
谢琨源悄悄躲在林子里,见到了那个打扮神秘的黑衣女人,听她说“琨源,别怪娘狠心”一句,他的泪水蓦然流了下来。
既然对他如此防备,她又为何还要生下他?为何!
他沿着那个女人带属下回去的方向走,所幸他还听到他们的目的地是在清州。
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民们都很淳朴,而他聪慧过人。村民们教他什么,他都很快能学会,只是……他想长大报答的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被他最思念的人害死。
谢琨源愈发明白,以后的困难麻烦只会更多。
他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而且以自己孤傲决绝的样子,没人会欢迎他。
他就想去拼尽一切到母亲面前问问,她为什么要抛弃他?
……然而,初次相逢的一位千金小姐,苏晴栩,似乎知道他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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