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倏然上前，顾承旻下意识扶住她瘦削的肩。
面前的人眼似秋波，漾出几分情意，乍一看好像真的委屈。
卫知颐心如擂鼓，方才之举纯属病急乱投医，她也说不准顾承旻吃不吃这套。
胡思乱想之际，俊逸的面孔突然逼近，她被迫与他对视。从未如此近的注视过这双眼眸，瞳仁隐隐映出她的轮廓。
顾承旻微微眯眼，唇角似有若无的勾起：“后面的我不管你怎么选，但这个人，不可。”
话是盯着她说的，却是说给旁人听的。肩上重量撤去，掌心的余温还留在两侧，卫知颐后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玉娘子可以唤我明宜，若货比三家最后还看得上我，日后就请您多关照了。”
谁还不会了，他能下最后通牒，她也敢放手一搏，不仅如此，她还要用他的名，软硬不吃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玉烟陵看着二人，面上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我自有考量，公子也好，明姑娘也罢，都莫要负气。”
显然不合常理，先是顾承旻莫名其妙找人不痛快，再是这姑娘来一通软硬兼施。不过她觉得有意思，顾承旻的想法猜不透，但明宜倒有几分秋娘的脾性。
玉烟陵不露声色，第一次违背顾承旻的意愿，在心里圈出明宜二字。
＊
随安近来发现一件事，他家侯爷在永颐堂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倒不是吃住的问题，而是他整日整日的泡在堂主的书房，换到刚开始，顾承旻还会偷偷出去办自己的事，至于现在，他似乎真在尽心尽力扮好当下的身份，比安插在堂里的手下都要认真。
比如此刻，顾承旻正伏案苦对，还有两本账册未完。
随安是觉得，实在算不来就和卫知颐说一声，人家又未必不通融。顾承旻眼下这副分毫必究的样子，他上次见还是在突袭南阈分部，商讨战线图的时候。
好不容易算完，顾承旻顺手递给随安：“看看，记的可有不妥？”
近卫的表情，逐渐从平静变得一言难尽，他叹气：“拿回来。”
“公子，四脚账的道理是，有进必有出，进出必相等。”随安忍不住提醒，卫知颐上回大发雷霆，他们几人扒着门缝偷听，谁曾想顾承旻依旧没学会，果然人无完人，这世上也有难住镇南侯的东西。
“要不，属下帮您……”
顾承旻做了个出去的手势：“我能不能算对，能算对几条，她心里有数。”
“那为何……”随安不解。
笔头不停，他说：“前几天得罪了堂主，正记恨我，这堆山码海的可不就是证据。”言毕，他拍了拍面前这摊。
随安还没想明白怎么个得罪法，清亮的嗓音已随着过堂的风进来：“谁记恨谁啊，账都算完了？”
卫知颐拿起账册翻看：“顾明，你说这账怎么就不能跟某人的话，某人的脸一样漂亮呢。”
随安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识趣离开，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顾承旻笔一搁，背一靠，笑颜不减的听人教训。卫知颐想起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就来气：“时至今日还算得这么烂，你可得好好反省，是不是往日太闲，戏楼馆子逛的太多，分内之事根本没上心。”
她有意丢给他难算的账，为的就是别去妨碍自己的计划。
顾承旻一脸无奈：“堂主，我都是有……”
“都是有要事在身。”卫知颐替他接了下半句，自从猜到这人是谁后，她总会不自觉的关注他的一言一行。
捉细作是事实，但事实以外是否还有别的事实，她无权干涉，更没有立场过问。
顾渊希望她去开导，但卫知颐明白，从起初的伍长再到现在的镇南侯心腹，关乎他身份的事没一句实话，顾承旻大抵有别的成算。
话虽如此，她还是警告：“这些日子我不在堂里，你安分些，别让我发现你那些要事不是什么正经勾当。”
顾承旻颔首，好像听了进去。
脸上太镇静了，卫知颐鬼使神差般：“你没有想问的？”
“堂主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若不想说我当然不会强问。”骨节分明的手轻敲桌案，“再者，你对我一直怀疑，不也什么都没问。”
＊
卫知颐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暗自腹诽，顾承旻简直就是人肚子里的蛔虫。
此间不宜久留，再多个一时半刻，只怕连她爹娘都能猜出来。
扭头的工夫，她遥遥看见稀音楼在张贴告示，没等太久，卫知颐瞄向埋头苦干的人，悄悄退出去。
不出卫知颐所料，玉烟陵确实选了她，明宜虽是假名字，可也真真切切位于首列。
除去永颐堂，这是她凭自己的本事做成的第二件事，与家世无关，旁人看的是她这个人，而非王公贵女。
卫知颐即刻给郡主留信，只说自己出去散心，过些时日便会归家。
她简单收拾，再度踏进稀音楼。
后院搭了专门练戏的台子，几个人正排戏，见她进来，也只是随意打量。
管事留意到生面孔，猜到是新人，于是上前为她引路，顺便介绍戏班事宜。
她仔细听着，理出大概，班主没出事之前，他和戏班是稀音楼的半边天，与玉烟陵平分秋色。
班主如今身死，遗下的人自是要跟新主，玉烟陵便顺理成章的接管了戏班。新官上任三把火，扩招是头一把。
然而有一事她不明，班主既然在稀音楼混得风生水起，和永颐堂又没有利益往来，何至于窃取堂簿，最后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我说，先头班主就是个假把式。”管事突然压低声音，“手底下多亏有秋娘，否则那银子也进不了腰包。”
“您的意思是？”
管事比个手势：“台柱子能挣，又生的好模样，班主当然格外偏爱，哄得人对他死心塌地。”
秋娘赚钱，他抽成，卫知颐琢磨着管事的话，静鹂或许没有撒谎，两人真有勾结。
“平日吃住都在这间屋子，你自己进去吧。”管事把人领到，随后忙别的去。
卫知颐暂且收起疑虑，转而打量里间，还未等她放下包袱，穿水蓝衣裙的女子端着茶盘走来，见是她，随即发出冷哼。
这张脸貌似有点眼熟，她思索片刻，猛然记起弹琵琶的女子。
阴阳怪气那天已经领教过了，尤其是舞剑后，估计今后琵琶女对她都没什么好脸色。
“明宜。”琵琶女忽然对她莞尔，“那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可儿姐姐给你赔礼。”茶杯快递到鼻子底下了，氤氲的热气蒙上眼睫。
茶味不知，茶意挺够。卫知颐看了眼滚烫的茶水：“姐姐太周到了，是我失礼。”对抢了自己风头的人，客气有加？她当然不会觉得可儿是真心实意。
“上好的碧螺春，你不喜欢？”可儿眼中带了一丝轻蔑，似乎笑她没见过好东西。
送到郡主府的名茶不计其数，碧螺春可谓家常便饭，郡主时不时还会赏给下人。
卫知颐不喝倒不是因为嫌弃，而是上头飘着的叶芽着实可疑。
“我让可儿拿的碧螺春，可都尝过了？”
她算见识到何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这回进来的应是戏班的老人，亦是热情，只不过身后跟着一班人，她直觉来者不善。
“师姐。”可儿自觉的站过去。
师姐？才多久便这么亲厚了，卫知颐感叹芝麻大点的地方竟也拉帮结派。
所谓好茶自然也是这位师姐的授意了，她软声软气道：“明宜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第一杯茶还是敬给师姐。”
她如法炮制，姿态做得足，这师姐不喝也不行。
师姐面上得意，从容接过茶盏，顷刻间茶已入喉。可儿容色一滞，欲开口阻拦。
“咳……咳咳，这茶……”果不其然，师姐咳得险些喘不上气。
“我想着滚茶伤身，特地放凉了才敬上。”卫知颐装着不明所以，“说起来这茶还是可儿姐姐煮的，总不好有问题。”
可儿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你少在那儿血口喷人。”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点小伎俩也好意思在她面前卖弄，卫知颐心里想着，眼神却无辜。
半晌，师姐顺过气，声色微带愠怒：“闭嘴！自己做事毛手毛脚，还敢怪旁人。”
可儿羞得往后缩，愤愤地瞪着卫知颐。
“明宜，听闻你颇有些身段功夫，连玉娘子都青眼有加。”师姐换了副腔调，“往后我们说不定也要靠你提携了，这杯茶合该我敬你的。”
卫知颐：“……”
难怪又是喝茶又是阴阳怪气的，多半是可儿先她一步，将当晚之事对戏班的人添油加醋描述一番，什么都没做就树敌一众，她又可怜起静鹂来，待在这样的地方怎会有出头日。
换做永颐堂，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决计不会发生。然而她又不长住，跟这群人对着干毫无意义，被盯上了反而不好行事。
卫知颐赔着笑：“折煞我了，不知师姐从何处听得此话，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论琴技唱功，我还得向诸位学习。”
“何必妄自菲薄？”尾调轻拖，似不可置否。
玉烟陵：老板说不要就是要！
女鹅：勿捧！！
感谢坚持看到这里的天使读者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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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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