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里城,第七号管辖地,某个不起眼的巷子内。
谢余泽双手插兜,微微低着头,踮脚踏过满是泥泞和秽物的积雪路。
冰冷的风裹着刀片似地在巷子里肆意地刮,呼吸间白雾缭绕,使得谢余泽的面部遮了大半,只能分辨出飘荡着的柔软灰发与湖蓝色的眼眸。
又死了一个人。
——这是人们这周谈论的话题。
据说死者是位清秀的男孩,他像睡着了般,无声地在洁白的雪地中阖眼,并且身上没有一丝伤痕,衣服也是崭新的,毫无任何拉扯褶皱的痕迹。
这对于生活在祁里城的人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毕竟怎么会有尸体的衣物与血肉是完好无损的呢,瘦骨嶙峋的人蜷缩在角落窃窃私语地谈论着,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
谢余泽朝层层叠叠的垃圾堆里瞥了一眼——什么都没看清,巷子里太暗了,刘海与飞雪也遮盖了视线。他转回头继续向前走着,再度把 脑袋埋得低了些,让高高竖起的领子尽可能地阻挡寒风。
前面是D区101号,从101号开始都是些不归联邦政府管辖的酒吧、舞厅、拳馆之类。
虽然现在“活着”依旧是个难以满足的需求,但匍匐挣扎的人们总归需要一个释放的场所,麻木和放纵——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
冷风灌得他手有些僵硬,谢余泽将手在口袋里用力张开、握住,活跃着关节。他不怕冷,能将人手指活活冻僵脱落的温度他也经历过,但在今天还是不要有差错的好。
到地方了。
抬头。
谢余泽眯眼看向上方吱呀作响的门牌——107号店铺,麦田酒吧。
……
走过一段简短向下的阶梯,温度渐渐升高。
再往下是一扇铁板做的“门”,隔音效果并不好,里面的声音依旧能听得清楚。
推开门。
随即,他看见迷乱灯光带着酒杯碰撞冲入视网膜,五颜六色的波光下男男女女相拥着,然后在同伴的起哄声中发出欢愉的摇曳笑声。鼻腔被汗味、酒精,以及不知道是什么刺激性东西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充斥,连带着大脑都被熏得晕眩发张。
他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
谢余泽勉强将自己从糟糕的气味里挣脱醒神,绕开拥挤的人流,走向柜台的一个角落。水泥地面上遍布着稀碎的沙粒,踏上去发出“嘎嘎”的嘈杂声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一小角没有受到其他人的关注,只有位调酒师安静地擦拭着杯子。
谢余泽将衣领往下拉了些,这里温度足够温暖,可以稍微松下衣服。
他轻敲桌子,调酒师微笑着来到他面前。
“欢迎光临‘麦田’——”
谢余泽抬眸:“结果如何?”
没有寒暄,简洁明了地丢下极短的话语。
靠近此处的酒桌突然爆发出哄笑,夹杂着男人们激昂的大呼大叫。
“要让我看见那小家伙,我肯定狠狠干死他!”
“哟,又在吹牛了,他已经死了还怎么‘干死’啊。”
“在这狗日的废土、狗日的世界里,谁会在乎是不是活的啊!有个洞不就行了——”
调酒师摇了摇头:“你怎么这么着急。”
他叫奥维尔,是这座酒馆的一个普通的酒保。
看着三十多岁,头发乱糟糟的,像团发霉长菌的苹果上挂着泡面。奥维尔却一副“你不懂我”的模样地说这是他的艺术审美、是忧郁的流浪诗人,说现在的女人都喜欢他这样气质男人。
谢余泽凝视奥维尔,再度问了一句:“人在你那吧?”
“果然瞒不住你。”奥维尔无奈道:“人就在里面,喝杯酒再进去?我请客。”
“不用了。”谢余泽摇头,他不喜欢酒的味道,而且酒精会使反应变得迟缓。
奥维尔没打算劝他,耸了耸肩:“哼哼,那你直接去吧,就是注意一下,别搞坏店子!”
“我尽量。”认真思考了一下那人的实力,谢余泽模棱两可地回复道。
闻言,奥维尔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他慢吞吞地将身后的铁门打开,旋即让开身子,露出里面再往下的阶梯,冷笑说:“你最好心里有数。”
“我们的灰发恶魔先生。”
……
“为什么还有人进来?入场时间已经过了!”
包厢内有人叫嚷。
围坐在一起的人们顿时沉默了下来。
他们带着相同的纯白面具,面具没有露出唇部,露出的只有用以呼吸的鼻孔,以及带着细长弧度的眼眶——白色面具孔洞下的眼珠齐刷刷地转动过来,注视着谢余泽。
谢余泽视若无睹。
他轻微垂下眼眸,将视线聚焦于桌面上那些被切割得七零八散的□□上,有颤抖空洞的视线抚摸过他的面容。他看见不成人形的“生物”对他笑了一下,可很快,强撑着的气息就轻轻散去了。
谢余泽语气没有起伏,一字一句地说:“我来找萨拉,萨拉·托尔斯特。”
“萨拉·托尔斯特?”
听到这个名字,其中有人眼珠咕溜溜转了几圈,但很快便将其掩饰下来,转为疑惑的神色。
“这里是秘密集会!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萨拉!”最开始那个喊话的人又说,他扭动着肥大的身躯,嚷嚷着挪动到墙边。
为了快些走到目的地,他直接用脚碾过地上的破碎的肢体,随即一下又一下地快速拉动墙壁上做成麦穗装饰的响铃,清脆的铃铛声动听极了。
肥胖男人喊道:“酒保呢!这里有人闹事!你们怎么办事的!”
眨了眨眼睛,谢余泽平静地看着那肥胖男人的动作,说:“酒保应该是不会来的,而且我只是要找萨拉·托尔斯特,你为什么要这么……”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于是在脑海中寻找这个行为的含义。
很快,谢余泽找到了词语:“害怕?你不用害怕。”
“你是只要找他吗?”肥胖男人顿了顿,将手从按钮上移开。
有点像泡发了的猪头的男人清了清嗓子,他似乎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用手整理着被自己肥厚脂肪撑得几乎要开线的毛绒棉袄,掩饰方才的尴尬。
“是的。”谢余泽点头表示肯定。
肥胖男人大手一挥,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能认出那什么萨拉来,你就把人带走,认不出来就烦请你离开了。”
滋啦。
有轻微的挪移声,像是箱子被移动发出的声响——谢余泽意识到那是眼前男人安排警卫的人,在方才的暗示下进入了攻击准备。
也是,虽然麦田酒吧收了钱,本来是有义务会保护他们不受任何干扰的,但他们不可能心眼大到一点预备防范措施都没有。
谢余泽说:“算了。带着面具,我认不出来。”
他面对着男人往后退。
男人露出微笑。
谢余泽退至门口,转身。
随即,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将身后的铁门拉上,死死扣下一旁的门栓。
光源消失,黑暗吞没。
室内瞬间昏暗一片,只有桌子中央用作观赏的蜡烛发出惨淡黄光。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谢余泽向前走一步,踏入布满了粉红与白色混杂交叠的“人造地毯”。
此刻的氛围彻底凝固,站在远处十米左右的肥胖男人眼神骤变,立马掏出整理衣服时预备的小型枪,上膛。
而其余潜在暗处的家伙们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或抽刀或舞棒。
其余的人没敢吱声,多年存活的经验告诉他们大喊大叫只会死得更快,都尽可能地连滚带爬逃离中央,然后粗暴地把堆到角落的人体垃圾丢到一边,这时候也不嫌脏了,自己缩到角落里默默祈祷不要注意到他们。
肥胖男人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是怎么知道这个集会的,也不清楚原本应该履行警戒义务“麦田酒吧”为什么仍旧没有动静。
而且,这家伙太自信了。
就算对方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人多势众,何况他手中还有枪,虽然略有瑕疵,但用来对付这个家伙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么衡量着,肥胖男人压下了内心中违和的不安感,道:“就你一个人,你很自信——是谁派你来的?安控局,还是莱生?”
“都不是。”谢余泽直视着枪口,面不改色。
谢余泽的脸在这摇曳的烛火中看得令人心惊,不是凶神恶煞,而是太漂亮了,五官如玉雕般标致,眉目微弯,唇角平直,体态纤细却不瘦弱,流露出一种冷郁的气质,仿佛时光不曾触碰过他的容颜,寂静深邃。
尤其在他回话、缓缓抬起通透眼眸,直视对方时,这种如水的疏离感更是推到了极致,就像只是对视就能看见倒映着素裹雪景的湖泊。
肥胖男人被这眼神盯得浑身不适,他皱了皱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
不待说完,就在瞬息之间——几块锃亮的刀片发射着银光,在男人视网膜内停留了几乎不到半秒,极短的呼啸声迅速略过男人持枪的右手手腕,溅起细长的血液弧线!
“杀了他!”
刀片割得不深,但瞬间的疼痛也让精贵惯了的他下意识松了手,枪械掉落在地上发出脆响。男人一把扯下脸上碍事的面具,露出狰狞臃肿的面容,大喊着下达了指令。
——其实不用他说,在谢余泽抬手的瞬间,隐藏的人影们便迅速从黑暗中汹涌而出。
除了部分接受过训练的亲卫外,他们大都是些流民,冬天没法活下去的他们选择在肥胖男人这里卖命,至少换来的钱能让家里其余的孩子们能够熬过寒冬。
本来在集会结束后他们这些“废物”就会被灭口,现在换了种死亡的方式、或者可以说有了立功活下去的机会,即使他们知道肥胖男人是个抠门暴虐的主,他们也像看到了希望火光的一般,张牙舞爪地扑向谢余泽。
“杀……杀了他,我就可以回家了!”
“去死——”
众人的移动将桌上的蜡烛撞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火焰很快随着桌布一同蔓延开来,宛如来自地狱的熔岩,与狰狞的影子一同袭卷而去,将谢余泽的身影吞没。
肥胖男人满意地捡起枪,对准叠加在一起的人群:
“小畜牲,跟我斗……”
他要碾碎谢余泽的关节,叫那张不可一世的脸蛋哭着求饶,然后他再一点点往身体里塞些好玩的东西……就像刚才他们玩的那样,正好 这里的“玩具”都死得差不多了,他还没玩过瘾。
肥胖男人不担心这里发生的事情会暴露,反正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你其实就是萨拉吧?”
鬼魅般的,谢余泽的声音在左侧方响起。
肥胖男人心一惊,立马转身,扣动板机。
砰——
谢余泽偏头。子弹高速旋转,带动的气流掀起谢余泽细软的灰发,沿着他的脸颊刮擦而过,一声断裂的巨响后,身后的泥砖墙轰然击穿。
一道细小的红线在谢余泽侧脸延伸,他对此浑然未觉,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赤红的火光,连接着方才的动作,上步,挥臂,扬起银色的金属弧光。
在这一瞬间,肥胖男人感受到了,感受到仿佛被无数针尖刺挠皮肤的危机感!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再度抬起被震得发麻的手,对着前方就是一通乱射。
就在他以为这次谢余泽一定会被命中时,他近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谢余泽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番行动,在男人扣下板机前的反应时间内就下压身体,避开子弹,借着挥刀假动作的惯性,旋转,用脚背猛踢击男人的小腿关节。
肥胖男人吃痛惊呼,失力下跪。
然而还没结束,谢余泽起身便一记重拳捶向对方。男人的腹部受击,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谢余泽眼睛都没眨,一脚踹翻对方,紧接着狠狠踩住男人的后脑勺,捡起枪的同时一把抓住衣领,将其提起,朝房子中央拖拽。
很难相信,看起来如此瘦弱的人能在短短的几秒内,就把这个比他体型大了几乎两倍的家伙击倒,而且是碾压式的击倒!
“妈的,你们这些贱民,还不过来救我!可别忘了你们的家人还得靠我萨拉才能过冬!!还有其他你们这些会员!以为我死了你们就能 幸免吗?一群蠢货!”
肥胖男人挣扎着,嘶声呐喊,他恶狠狠地盯着旁观呆站着的人群,眼球布满血丝,鼻腔内溢出混杂着血的鼻涕。
由于挣扎的幅度很大,炽热的蜡油与火焰顺着桌布蔓延到肥胖男人身上,引燃了他昂贵的棉衣,发出滋啦啦的焦烤声和蛋白质燃烧的气味。
男人见状,开始更加癫狂地辱骂着他看见的所有人。
而那群旁观者听见男人最开始的话,犹豫了一瞬,但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谢余泽就看了过来。
谢余泽语气很平和,不像肥胖男人那般声嘶力竭,却仿佛有股魔力般,迫使所有人与他对上视线。
湖蓝色的通透眼眸中沉淀着冷静与淡漠,就连烈火都无法融化那一片难以驯服的湖面。
“安静点,别动。”
所有人都安静了,如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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