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尚未至辰时,王氏便已梳洗好了头面,坐在铜镜前,由田嬷嬷为自己盘发。
她刻意早起了一炷香的时间,决心今日要早些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倒不是她突然生了对婆母的敬畏,而是因为她有些心虚。
昨日阮煦进京不久,王氏便得了家中兄长的信儿,但她刻意瞒了下来,府中上下也就没有去迎接阮煦。她想给阮煦一个下马威,因为她不乐意这桩婚事,阮煦一介孤女,对郑灏林的仕途有何裨益?
但王氏有些怵郑老夫人,自己这个婆母是将门出身,养的儿孙也都是武将,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昨日的事,郑老夫人很轻易便能查清楚,所以她今天要去现现自己孝心,防止婆母对自己发难。
王氏到达时,院儿里已经很热闹了。
郑老夫人身体不好,倚靠坐在榻上,大房的夫人张氏陪着,大房那一群嫡出庶出的姐儿,都围着一个白衣少女逗笑着。
那白衣少女的身份,不言而喻。
因着大房的殷勤作态,王氏心中又气又急,面上却不显,在院子里便笑说:“嫂嫂来得这么早,倒是显得我来得迟了!”既是玩笑话,也掺杂五分真心。
老夫人不欲理会两妯娌暗中的针锋相对,只笑了笑,招手让王氏过来,进了屋,“叔母好”的声音倒是此起彼伏,显得几分嘈杂。
待屋内静了些,老夫人抬眸看向白衣少女,语气和缓:“煦煦,快过来,你伯母还未与你见过呢。”
王氏顺着望过去,细细打量了阮煦,不禁在心中感叹,真真儿一个温软又灵动的人物。
阮煦上前向王氏施了个礼,周到问好:“阮煦见过伯母,伯母近来可好?”
见阮煦是个出落大方的,王氏心中倒是生出几分欢喜,笑着上前牵她的手:“你便是煦煦?怪不得母亲总念你,果然是个好孩子。这一路上可颠簸了?”
阮煦轻笑着摇头:“不算颠簸。”
张氏也掩面笑道:“瞧着,弟妹是极满意煦煦的。”
王氏不满意这桩婚约,老夫人或许不清楚,张氏却是再了解不过,但无奈处处被王氏压一头,是以,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给王氏添堵的机会的。
听着张氏的笑里藏刀,王氏本就是个脾气不好的,顿时冷了几分脸,先前生出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
在江南时,阮煦便知晓郑老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在自己的院儿里养病,故而府中中馈都由王氏掌管。
如今见王氏面有异色,阮煦略一思索,猜到了昨日之事,应该是这位未来婆母给自己的“见面礼”。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但只要没有摆到明面,她也会学着装作不知道。
阮煦顺着与王氏牵着的手,软软挽上她的手臂:“为两位伯母与几位姐姐置办了些小玩意儿,伯母可不要嫌弃呀。”
南街的东西天将将亮便送到了将军府,吴管事来找阮煦时,她顺势拜托他寻些气力大的小厮,早晨来郑老夫人的院子请安时,小厮也随着将几个箱笼都搬了过来。
东西搬来后,阮煦第一个便把礼物呈给了老夫人。
说话间,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嬷嬷同常嬷嬷,一一将箱笼打开。一时间,屋内玛瑙玉石的白润与绫罗绸缎的绮丽交相辉映。
阮煦挽着王氏走到和田白玉茶盅的锦盒前,浅笑嫣然:“我一见到这套茶盅,是成色极好的,便觉得极配伯母。”
王氏也是富贵家出身的,自然瞧得出这白玉又透又净,暗自感叹阮煦出手不菲,嗔怪:“你这孩子,怎这般破费!”
阮煦也嗔:“不过是为伯母寻个吃茶的小玩意,只要伯母用得顺手,却是多少钱都值得的。”
王氏点点头,转头笑对张氏:“你瞧这孩子,我一个长辈都还未送上见面礼,她倒是先备好了,真是个灵秀的。”
她心中畅快许多,即使是她王氏瞧不上的媳妇,也是你张氏求也求不来的。
张氏家中只有一个进士父亲,有名声,却是清贫的,而夫婿与两个儿子又都是没出息的,哪可能求得这样富贵的小娘子。
张氏皮笑肉不笑:“是好孩子。”
阮煦只当听不懂两人夹枪带棒的来往,热情地把缠丝白玛瑙碟子送于了张氏,张氏笑容淡淡接过,不久说自己身体抱恙便回了大房。
张氏的两个女儿,自然也看出自家母亲的异样,接过阮煦送的衣料,倒是诚恳道谢,也就随着往各自的院子去了。
屋内安静下来,郑老夫人有心要与王氏说话,便转头对阮煦道:“煦煦,梅芳院那边已打扫好了,你且去归置归置,以后这可就是你自己的小院儿了。”
阮煦乖巧点点头,由掌事嬷嬷领着往梅芳院那边去了。
到了梅芳院,阮煦推开院门,前庭假山流水,还倚着两树梅花,虽然没到花季,可梅花树的风骨却是四季不枯的。
阮煦心下感动:“老夫人真是心疼我,这样好的院子。”
掌事嬷嬷也笑着附和:“老夫人是打心眼里喜爱姑娘,府中各处院子,如若说郑老太太的院子是最好的,大房、二房老爷夫人的次之,那梅芳院就是第三等。”
初来乍到,却有一个从未见过面又真心关照自己的人,阮煦心中触动,眼角微微红了。
掌事嬷嬷看在眼里,疼惜之意油然而生,轻叹一声,又继续领阮煦边逛边介绍。
又细说起分到院里的下人,是粗使丫鬟婆子各两人、二等丫鬟两人。
交代完毕后,掌事嬷嬷便告辞离开。
阮煦早上天不亮便起了,此时一双杏眼疲惫极了,在常嬷嬷与小桃的催促下,进了内室小憩。
阮煦离开后,老夫人房中一时只剩两人。
郑老夫人闭了眼眸,没说话。
王氏偷瞄一眼,心中打鼓。
昨日之事,她其实已有些后悔,一来,阮煦确实是个讨喜的孩子,二则,给一个刚丧父的小姑娘摆架子,说出去也不好听。
但是,后悔归后悔,这桩婚事,她还是要退。
屋内掉针可闻,王氏咬咬牙,还是开口:“母亲,昨日之事,想必你也知晓了,此番实在是儿媳做了不体面的事。”
郑老夫人冷哼一声。
王氏一鼓作气,将心里话全部倒了出来:“但是,儿媳觉着,阮姑娘同咱家哥儿,却是不相宜的。”
郑老夫人刹时睁开眼睛,她原只以为王氏不过是想摆摆婆母的威风,不料竟有这种盘算。
不待老夫人开口,王氏又急急找补:“阮姑娘是个好孩子,我可以同老爷商议了认她做干女儿,以后婚嫁便从我账下走,不会比芷言差。我知道您与阮老夫人是手帕交,可是,可是您不能不顾咱哥儿的前程啊!”
郑芷言是王氏的小女儿,一向受宠。
但王氏此番话,说郑老夫人不顾郑灏林的前途,却是个慌不择言的。
“不顾咱哥儿前程?”郑老夫人冷笑一声,“为这府里大大小小操心几十载,不想老了老了,倒成了那等不顾小辈的无知妇人了。”
王氏也觉察自己的失言,急忙摆手:“儿媳不是那种意思,母亲别怪罪,我只是,我只是……”说着,竟有些要落下泪来。
郑老夫人知道王氏虽嘴笨,但不是个坏心眼的,叹了口气:“你又何必担心呢?灏林不过十七,前些日就官至校尉,已是六品的官职,上月对匈奴那场战役,可谓是功冠全军,不日归京,圣人必有嘉奖。咱哥儿是个出息的孩子,不必依靠岳家的势。”
王氏抿着唇,没搭话。
许久没说这般多的话,郑老夫人只觉有些气累,咳了两声,王氏急忙让丫鬟倒了杯润喉的温茶,伺候着郑老夫人喝了两口。
郑老夫人缓了缓,见她仍还轴着,想着来日方长,也实在是乏了,摆摆手,示意王氏回去,也不管她如何反应,便侧了侧身睡下。
王氏憋下没说出的话,福了福身,出了门,带着田嬷嬷往二房的院子去了。
一路无言,只待进了内室,田嬷嬷关上了门,王氏往椅子一坐,才开口抱怨:“这老夫人当真是迷糊了!”
田嬷嬷急急制止:“夫人,这可不能说!隔墙有耳,小心有心人撺掇,不敬婆母可是大罪。”
王氏知晓田嬷嬷是为自己好,可心中愈发委屈:“这不是关着门……好好,我知道。可是我心里就是,咱哥儿纵有军功,可那真是拿命拚出来的!那阮青松原先虽不在京城,好歹是四品,可现在……说句不好听的,阮家姑娘可谓是孤女了。”
田嬷嬷闻言也叹气。
郑芷言正好走到王氏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行了礼,正要进去通报,她摇摇头制止了。
小丫鬟不敢忤逆她,点头应是后就继续洒扫,郑芷言便蹑手蹑脚往王氏的房间去了。
到了门前,正要推门进去,便听见王氏与田嬷嬷的交谈声。
隐约听见了自家哥哥的名字,她收回手,侧耳悄悄贴近窗户听,听了个七七八八,知晓母亲对那阮家小姐并不满意,眼睛咕噜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一定极乐意帮这个忙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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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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