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十月不比盛京，靠海的城市，空气中总是湿冷得很，隐约间似乎还有一股海水的咸味。
许连夏已经许久未曾出山了，过了夏日她要炮制的药材也少，出来卖药的次数寥近于无，往年都是备些东西过冬，一年便就如此过去了。
可这一回她还要为妙书添置嫁妆。她用父亲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些财产和近来卖药攒下的一些钱财给许妙书打了一套黄金头面。
当日，她成婚叔父婶娘几乎搬空了整个许家的家底，如今虽是未成，可这份情谊仍然留在她心中。
是以她也不希望妙书的嫁妆寒酸，尤其是，她还嫁得那么远，就如同当日的她自己一样，千里迢迢，远赴一个未知数。
许连夏这次出来就是来拿头面的。
一出来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竟还有些不习惯。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许连夏扯了扯嘴角，买了些自己爱吃的糕点，往金饰铺子里走去。
不想路过一家茶馆的时候，却听见许多人在议论什么事情。
原本许连夏是不想探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的，毕竟从前她就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偏偏这回她听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听说了吗？平南王来南城了。”
许连夏顿住脚步。
“他这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足南城了呢。”
许连夏心脏一紧。
“你懂什么，公事和私事，人家比你分得清。”只听那人继续道，“说是来肃清南城官场奢靡之风的，这一夜之间如意馆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不是说来剿匪的吗？那南风寨横行乡里数十年，来了几任剿匪总兵，也没成功，他一来，昨个儿听说整个寨子都夷为平地了。”
“啧啧，这平南王当真是有些本事啊。”
“他不是还抓了千机楼的掌柜吗？也不知为何，这千机楼的掌柜的平日里为人倒是和善。”
“这谁知道啊。那知府不也被抓了吗？”
“诶，不说这个了，上回平南王大婚，我还跑去许家看了呢，可惜，人根本没来，也不知道这回有没有机会见着。”
许连夏握着糕点的手攥紧，指尖用力至泛白，面色灰寡。
她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听见这个人的消息了。可未曾想有朝一日，他竟还会踏足南城。
许连夏心中免不得生出一股涩意，只觉得呼吸都疼，恶心想吐。
他为何要来此地，这世上多的是地方可以去，他为何偏偏要来南城。许连夏只觉得整个天空都笼罩了一层阴影。
她以为她已经彻底想通了，可原来听见这个称呼还是会难受。
“娘子，喝茶吗？”店里的小二见许连夏一直站在门口，忙走出来笑呵呵招呼道。
许连夏回神，颤颤地摇头。
她抬步离开，从金饰铺子拿了头面就赶紧离开。
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安稳度日，再也不想听见这些风风雨雨。
但愿这个人能早些离开南城，哪怕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可和他同处一个地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都会叫她痛苦难眠。
*
十月底，近年关，便是朝廷发生再大的事情，只要不打仗不加税，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是以闲谈几句，茶余饭后，老百姓们依旧忙着好好生活，准备过年的东西，一片喜气洋洋。
偏南城的官员就没有这么舒适的日子了，乌云密布，人人自危。
漆黑昏暗的牢狱之内，燃烧着滚滚的炭火将铁三角烧得通红。
眼前跪着的人淋漓着血水，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但凡是南城的官员都能认出来，此人便是在南城任职多年的知府马从良，听说他明年任期便满，政绩优良，有机会调任京官。
可眼下一切都成空了。
萧慎看着依旧嘴硬的马从良，眉眼阴鸷冷冽，同小院中的嬉皮笑脸完全不同，浑身充斥着肃杀之气，他寒声道：“马从良，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倘若你今日不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马从良勉强抬起头看着萧慎，扯了扯嘴角，可唇边的伤口疼得他只笑了一瞬便放下去了。
他如何会不知道平南王萧慎的手段。
昌明十七年，征西之战，他找自己借兵，手底下的辎重队不过晚了半日，眼前之人便将整个辎重队斩首示众，一个不留。
这样的人说是若是君王说是暴君也不为过。
可偏偏，他是大庸的战神。
没有人能奈何他，便是天子也不能。
他吐了吐口中的血水，张了张嘴，刚要开口，不想墙壁上竟是射出一支暗箭，破空而来，直中马从良的心脏。
萧慎眉心一拧，眼疾手快飞身去挡，却不想也只是撞偏了毫厘。
长箭擦过萧慎的胳膊，直中马从良的心脏。
他瞪大了眼睛，刚张开的口又不知如了谁的愿合上了，头颅垂下的一瞬，身边的衙差吓得手抖腿软，“马大人……”
赵七月抿唇，走近，一摸马从良的脉搏，冲着萧慎摇了摇头。
见状，那衙差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高呼痛哭，“马大人啊……何人敢如此大胆，竟敢谋害你的性命！”
可任他再怎么呼喊，马从良也再未能抬起头来回应一声。
马从良到底是四品官，就这么死了，朝廷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萧慎唇瓣紧绷，此事于他也有些棘手了。
他看着一旁哭天抢地的衙差，此人是马从良的师爷，跟随他好些年，可以说是半个知府了。
他冷眼一瞪，邢师爷立马收回哭声。
“你们还不快去查！”身边的狱头也是冲其他狱卒喝道，转头看见平南王手臂上的伤口，关切道，“殿下，属下为您叫大夫吧。”
萧慎定定地看了在场的人良久，冷声道：“不必。”
赵七月拔出马从良身上的箭，拿给萧慎来看，只见上头除了沾染的血迹还有不少锈迹。
狱头见状，忙回道：“殿下，这机关暗器早在府衙牢狱建立之初便在了，最初是用来防范一些重刑犯的，避免衙差出了错漏之处，让他们有可乘之机，惹出乱子。没想到……会伤了殿下的千金贵体。”他边说额角都冒汗。
这几日，眼前人的手段他已经见识过了。
不过是才来几日便将南城府衙彻底接手，二话不说，先后接管千机楼，查封如意馆，就连南风寨在他的指挥下，也不过是半月就拿下。
这样大的事，若是旁的官员定要三思而后行，不说别的，就那些山匪定是要呈报陛下的。
可平南王殿下却是下令，就地斩杀，一个不留，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留给他们。
萧慎拿过那支箭矢，只稍一用力，便将它折成两半，他抬眸看着那个射出箭矢的机关，好不容易把千机楼几处翻出了天才查到马从良这儿，眼下线索就这样断了。
他看着那个射出箭孔，扯了扯嘴角，眸光狠厉阴暗，“我倒要看看，你能灭口到几时。”
赵七月看着箭矢上的锈迹和他手臂上的血也道：“你得赶紧找大夫看看。”
萧慎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箭伤，却道：“无碍，我自有用处。”
赵七月蹙眉，却也没有多问。
萧慎拍了拍她的肩膀，扫了一眼还在偷摸哀哭的邢师爷，示意审问，赵七月立马心领神会，而后看着他大踏步离开，啧啧两声摇头。
约莫猜到了他的去处。
*
小院里，山下的莲花早已凋谢，可小院的莲花却依旧盛开。
许连夏在院中给水缸换水，她每隔两日就会换一次，以保持水温适宜，如此这莲花勉强能开到冬月里。
许连夏看着这开得正好的莲花，想起厨房里还温着今日买的莲花酥，便放下水壶，准备去厨房拿些吃食，再配点小酒，也算是惬意一晚，为白日里的坏消息压压惊了。
可等她拿着酒出来的时候，水缸旁的摆放的荷花酥却是不见了。
许连夏一愣，她四处寻找，分明记得自己刚刚拿过来了啊，难道是她记错了？
她刚准备去厨房再看一眼，忽然房间里响起了动静。
许连夏愕立当场，她后背发凉，抄起一旁的木棍，不会吧，她在此地居住了好几年都未曾遭贼，一想到她今日拿回来的黄金头面，许连夏心上一惊。明明白日里并未招摇过市，都用匣子装好藏在药篓底下的，难不成是她从金饰铺子里出来那小贼就惦记跟踪上了？她回厨房又拿了把刀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间门口。
看着紧闭的房门，许连夏咬牙，而后一鼓作气，狠狠一推，闭着眼拿着刀就胡乱挥舞，嘴里喊着：“小贼，拿命来！”
“咳咳——”屋内忽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咳嗽声。
“不至于吧，吃你几块荷花酥就要我小命。”
熟悉的声音传来，许连夏猛地睁开眼，呆在原地，手中的刀跌落，险些掉在自己脚上，还是萧慎一把把她拽开。
还以为萍水相逢，再也不会相见的人，此刻居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许连夏呆呆地望着他。
萧慎看着她这愣愣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
他抬手自然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怎么不欢迎我吗？”
“啪——”忽然一巴掌落在脸上。
萧慎都愣神了。
许连夏愣愣地问：“疼吗？”
萧慎愣愣地点头，“疼。”
许连夏摸了摸他脸上的巴掌印子，呢喃道：“居然是真的。”
萧慎：“？？就为了确认我是不是真的，你就打我？”
他平南王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许连夏有些心虚，毕竟这一巴掌看上去力度挺大的，可又想起他说走就走，一走了之好不潇洒的模样，如今想回来就回来，自是不客气道：“我没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当真是连生气的模样也好看，萧慎心底惊叹一声。
他撇了撇嘴，伸出胳膊，“喏，受伤了。”
许连夏扫了一眼，冷淡道：“不是有红粉知己吗？怎么她不能为你请大夫治病。”
“可我只想你治。”萧慎握住她的手，“连夏，这一次我不走了。”
就算走，也要带你离开。
他看着许连夏的眼眸认真道。
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时脑热才对一个寡妇起了心思，可这两个月来，他每回去查案之时，脑海中都忍不住会想起她，看见如意馆里的秋千想起她荡秋千时的模样，看见南风寨门口的莲花想起她给莲花换水时的模样，看见千机楼的长枪想起他为她耍枪的场景。
他想，或许不是一时脑热。
是他真的失落了一颗真心。
倘若真是这般，那么他想，他认了。
他萧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素来分明得很。
许连夏看着他灼热的眼眸，觉得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开。
她倒也不再挣扎，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冷肃道：“你说走就走，说不走就不走，你当我这儿是什么？我告诉你，沈萧，这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别在我这儿撒野。”
“放开。”
萧慎放开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光平静。他走了又回来，连夏有些情绪是正常的。
只是，夏夏，你说了算，但你没得选。
他扯了扯嘴角，眼底都是势在必得的底气。
这一次，不管是露水情缘，还是心甘情愿，他都要。
家人们，腱鞘炎有点犯了，明天申请休息一天，真是不好意思。抬手有点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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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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