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来给许连夏拜年。
尤其是王老财一家,换上了新衣,乐呵呵地上门,说了好些吉祥话。
许连夏拿出了自己做的各种小糕点招待客人,欢声笑语,满座一堂,偶尔还有人会调笑几句沈萧,他倒也照单全收。
一副男主人的做派,叫人想不打趣都不行,“怎么着,沈大哥这是也要在我们秦山住下了。”
“是因着美景啊,还是美人啊。”刘老四暧昧玩笑道。
许连夏面色通红,又倒一杯茶给他道:“口渴了吧,四叔喝水。”
“呦呦,”刘老四接过茶水,更是欢快,冲众人道,“瞧瞧,连娘子这就开始护短了?都不让我说话了。”
他闻了一口茶香,“行行行,既然都贿赂我了,那便不说了。”
众人哄笑一堂。
小院里来来往往地送走了好几拨客人。
许连夏同沈萧一块收拾着桌上的残局,虽然疲惫,却也乐在其中。
到了夜间无人之时,两人便各自看书舞剑。
有时沈萧舞剑累了也会在许连夏身侧坐下,他双手交叠放在颌下,趴在案桌子上随口问道,“夏夏,你看这么久的医书都不会累吗?”
抬眸,一双漂亮的凤眸眸光灼灼地看着许连夏,亮闪闪的,好似天上星,水中月一般耀眼。
许连夏的心不免悸动一瞬,她想起前几日回许家过年,席间婶娘说起妙书的婚事,又忍不住催促她,不由得想或许是该寻个机会带沈萧回家看看了。
可是……许连夏敛眸,她又有些不知该从何开口。
若是回了许家,想必没过多久,沈萧也会知道她被平南王逃婚一事吧。
她在心底微叹一声,她还未做好准备,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她也有私心,不愿意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将难堪的一面暴露人前,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前。
许连夏心底满是无奈,再等等吧,等一切尘埃落定,等她能彻底信任沈萧,等沈萧也能彻底信任她,等他们再也不能和彼此分离。
她看着沈萧这双勾人又无辜的眼睛,柔声道:“你累了?”
沈萧乖顺地点点头,像是一条可爱的小狗一样趴在她的手边,听闻许明舟的女儿都要出嫁了呢。
那老头儿这档口竟还有闲心办婚事,看来当真是半点不怕他追查。
萧慎拨动着手边的臂搁,姑且再给他几日时间吧,毕竟盛京的钦差也快到了,又是一桩麻烦事,萧慎忍不住吐了口浊气。近些时日,实在是心烦得很,若非是在这间小院还能有几分惬意放松的时光,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咽下这口气。
不过提起婚事,他看着许连夏……她倒是半点不着急,难不成是因为成过一次婚的缘故?
萧慎抿着唇,不免有些失落。
“夏夏,你……”想过再成婚吗?萧慎斟酌着想说出口,可最后还是有些犹疑,又改成了,“想不想跟我回家?”
闻言,许连夏心脏一震,她回头,见沈萧不自在地玩弄着臂搁的模样,心下思忖了一瞬,总是如此无名无分地相处也不是个事儿,有些事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低声道:“容我想想吧。”
沈萧点头,没有逼问。
再成一次婚总是会多顾虑些,他理解。
屋内沉寂,烛火跳跃,将两人的背影倒印在墙壁之上,好似极亲近又寻常的夫妇一般。
*
眨眼便到了正月初六。
许连夏提前一天就回了许家送嫁,她将打好的黄金头面带上,同沈萧说要出去吃酒。
沈萧点头,目送她离去,示意她早归。
许家再度嫁女,虽然仓促,却也盛大。
许连夏看着满堂红彩,绸布飘扬的模样,心下不免有些伤怀旧事,哪户人家办婚事,哪个女子穿嫁衣之时不是盼着欢喜一生,与夫君恩爱白头的。
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
但好在如今一切都好。
许连夏在妙书的屋中,替她梳妆戴簪。
说来她出嫁的屋子还是从前许连夏居住过的,许家宅院不大,她未出嫁前,妙书一直是和墨书记载一块儿的。后来她出嫁了这屋子便成了妙书的闺房,再后来婚事不遂,妙书又搬了回去,可她却也没再住过了,便一直空着。若不是如今出嫁,怕是早就蒙尘了。
金黄的头面摆放在梳妆台上,锃亮得晃眼,连上面镶嵌的珠宝都只能与之平分秋色,许妙书也慨叹,“这也太贵重了吧。”
许连夏挑了一支鸳鸯戏水的簪子插入她的发间,明日出嫁,今日试妆,她看着镜中华美漂亮的新娘子,笑道:“配你,多贵重都值得。”
就如当初许家赠她的嫁妆一样。
许连夏陪着妙书试妆换衣,折腾了好半天,等一切妥当之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熟悉又陌生的屋内,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一灯如豆,昏黄黯淡。
她听着妙书匀称平稳的呼吸声,看着绵延的幔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未曾送嫁,分明白日劳累了一天已是很累却并未睡着。
她忍不住轻轻地喟叹一声。
耳边发出翻转的窸窣声,“还没睡着吗?”许连夏轻问道。
却见许妙书又是一个翻身,与她一样平躺看着床顶。
许连夏转头,她不大看得清许妙书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心情的焦躁。
她扯了扯嘴角,安慰道:“成婚之前有些紧张也很正常。”
许妙书静默一瞬,“你上回出嫁前一日也是这样辗转反侧吗?”
许连夏一愣,她上回出嫁?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有些记不清了。
只是那时她是在驿站出嫁的,同春露胡闹了半宿,半眯半睡了片刻便被人叫起来梳妆,稀里糊涂地换上衣裳,原本还担心睡得不好,神色憔悴,平南王见了会不会更是不喜,许连夏扯了扯嘴角,真是多余的担心。
见许连夏久不作声,许妙书也不追问。
她沉吟良久,才道:“姐,其实那时,我本以为你不会再回南城了,你知道的,家里宅院本就小又住这么多人,挤得很,更何况你出嫁了,没多久寰郎也要来娶我,总不能让我在那么小的房间里出嫁吧,多没面子啊。”
许妙书忆起当年的场景,只记得那时很欢喜,这个讨人厌的堂姐终于出嫁了,往后许家便是她最大。
“所以你走后没多久,我就搬去了你的房间。”许妙书侧目,看着许连夏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些她都知道,许连夏眼睫微颤,没有吭声。
“我本是想将你房间的旧物都清理出去的。”许妙书有些不好意思道,年少时骄纵跋扈,刻薄又不懂事,做了不少丢人现眼的事儿。
许连夏沉默。
“可我找到了你留下来的地契和所有的铺面,还有一支碧玉簪子,就在你的梳妆台上,装在一个小匣子里,随意的放着。”她还指了指在何处,许连夏顺着她的眸光看去,隐约间好像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我本来很生气的,父亲母亲待你竟是这样好,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你。可母亲说这定是你故意留下的,而且你嫁入平南王府那样的高门显贵之家,本就是高攀,若再没银钱傍身更是寸步难行。便想要叫砚书快马加鞭给你送去。”
“可我不愿意。”她回忆着当日的场景,想起自己当时抱着匣子不撒手的模样,如今只觉得双颊发烫,“我原以为是你忘了带走。”
如此她就能昧下这些东西,毕竟许家本不富裕。又出了这么大一笔嫁妆,若有这些东西,她的嫁妆也能丰厚不少。
可当时素来偏疼她的母亲居然给了她一巴掌,林素华冷声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愚钝,这么金贵的东西也能忘了带?”
她夺过妙书手里的碧玉青荷簪,“你素日里总是喜欢问她要这要那,唯有这支碧玉簪子是她娘的遗物,她不愿给你。可如今除了这些地契和铺面,她单独留下了这支簪子,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妙书,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素华终究是叫人将东西又送了回去,可最后还是未能赶上,又或许是她根本不愿收下。
就如母亲所说,她是故意留下那些东西的。
许连夏敛眸,砚书是曾追上来过,可当时她已入襄城,没有通关文书,砚书进不了城。
也就是那时,许妙书才第一次真正正眼看自己这个本不相熟的堂姐。
从前她总是担心她抢夺家里的财产,夺走了父亲母亲的宠爱,可是她竟是舍下了这么多珍贵又值钱的东西。
“我才不如你大度呢,当日舍得下这么多地契,如今又送出这么贵重的头面。”许是氛围太过沉重,许妙书开了个玩笑道。
许连夏也扯了扯嘴角。
后来,平南王逃婚的消息和许连夏退婚的消息先后传来。
她有一瞬间还担心,是否是姐姐嫁妆不够,遭人白眼,这才被退了婚。
可知晓内情之后,她又忍不住担心她寻短见。
她素来是知道的,堂姐这人的性子,心思重得很,又闷,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受了委屈也不说,可是其实会难受很久,很久。
再后来她也婚事磋磨,受人冷眼,便更知晓当日的许连夏是何种艰难。
她忽然握住许连夏的手,轻声道:“姐,你这一生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若你有一天想通了,想成婚,娘替你置办的嫁妆还在那儿,你放心我不跟你争。若你不想成婚也没关系,许家养你一辈子都没事儿,若是有朝一日父亲母亲都老了,你就来投奔我,你放心,我肯定不会饿着你。”
“好。”
许连夏望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夜,她与自己的亲妹妹握着手安睡沉眠。
*
第二日清晨。
潍城的新郎官便入了城,好生庞大的队伍,一样盛大的婚礼,新郎官一身喜服,走在最前,脸上满是春风得意,时不时地还撒着喜糖,气氛热闹欢快极了。
比起她当日大婚,潍城对妙书重视多了。
许连夏扶着妙书出嫁之时,新郎官还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夏、夏夏姐。”声音紧张到磕巴颤抖。
“妹夫好。”许连夏扬唇,故意笑道。
众人哄笑声更是大涨。
新郎官脸涨红一片。
许连夏忙说吉祥话:“新婚欢喜,吉祥顺意。”
“多、多谢。”新郎官全脸红透,他接过连夏手中的红绸,扶着妙书上了马车。
那马车瞧着不算华贵,却很是用心,上面挂满了红绸,地上和车壁都铺了地毯和毛毯,便是冬日里也不会再让人感到寒冷。
许连夏不免眼角一湿。
婚车启程,叔父和她站在一旁,目送队伍远去,直至早已望不见身影,这才回神影,眼角也有些泛红。
他原是也想送嫁,可妙书拒绝了,潍城太远,比当年的盛京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这几年许明舟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她也不忍心父亲奔波劳累。
送走了许妙书的婚车,看热闹的人群散去,犹如汹涌的浪潮退去。
许家门前一瞬间变得空冷寥寂起来。
许连夏也该回去了。
“留下来住几天吧。”叔父挽留道。
许连夏婉拒,轻声道:“家中有人在等我。”
许明舟一愣,心领神会,却也没有追问,只道:“保护好自己。有空记得带回家来看看。”
许连夏乖巧点头,她一个人回到小院。
看见正在药田里为她铲雪的沈萧,一瞬间百感交集。
“怎么不进来?”沈萧回头看见她站在院门口,问道。
“我们成婚吧。”她看着沈萧的眼眸忽然鬼使神差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