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漠与庆隆州、中州接壤的地带干旱少雨,自古是无人居住的沙漠和荒原。
但越过这一区域到了大漠腹地便会看到水草丰美,林木葱郁的富饶景象,这与地理违和的环境都仰赖于地母的庇护。
这位娘娘慈悲为怀,将条件优越的地区让给其他生灵,只挑最贫瘠苦寒的地带定居,靠一己之力将荒漠变成生机盎然的沃土。
冉彤对此另有见解,认为地母此举也是方便自身修行。
蚯蚓本就具备改变土质的天性,日常排泄出的废物恰好能转变成适宜植物生长的养料,上古时神明们定是看中她这一利人利己的特性才委派她看守灵脉。
夏炎认同她的见解。
“修真者汲取天地灵气,采撷万物精华,无止境地向自然索取,却鲜少能予以回馈。似地母能以黄沙大漠做道场,焦土砂砾为资材,于修炼中反哺自然,实是旁人未有的厚福。像这种生来即被上苍委以重任,担负天下兴衰的修行者就是所谓的天命人。”
“天命人”是修真界一个广为流传却又无人问津的名词。
相传“天命人”是众神意志在人间的体现,肩负着守卫凡界,弘扬正道的使命,每次出现都会引发重大变革,为人世带来翻天覆地的新气象。
历史上还没出现过真正的天命人,太上大罗道祖自称上天在人间的代表,用一成不变的统治秩序主宰人界十余万年,让世人以为天命人终究只是传说。
大漠里存在数十座规模不等的城市,常住人口近千万,虽未正式建州,也早已归属离恨天管辖。
地母住在大漠中心的常乐山,这座山是人妖两族共同尊奉的圣山,禁止随意出入,欲拜访地母须先递送名帖。
夏炎揣着变成小人的冉彤来到山门前。
夜沉如墨,空山鸟静,山门巍峨的牌坊耸立在淡蓝色的雾气中,上面遍布岁月风霜镌刻下的的斑驳痕迹,那些精雕细琢的瑞兽和繁复古奥的符文已深度磨损,反而营造出几分庄重神秘的氛围。
牌坊后一道笔直陡峭的阶梯隐入浓雾,是通向地母神宫的唯一路径,石阶已被时间打磨得分外光滑,曾登临过无数寻仙问道者,包括夏炎。
他感觉此地的灵气和过去比未见变化,地母神宫的禁制也还完好,以他目前的修为用神识探查恐会暴露。
他幻化成蛟龙族妖修,向牌坊右下角的石雕神兽行揖礼:“在下尹林,南冥海蛟族人士,特来拜见地母娘娘。”
冉彤透过他的衣领缝隙偷瞄,见那神兽眼放金光,开口问:“道友何故来访?”
“在下家乡灵气逐年锐减,想向娘娘询问原由。”
“呈上名帖,我替你通传。”
夏炎取出伪造好的名帖,神兽衔在嘴里,化作金光沿着石阶飞入雾气,片时返回,说:“娘娘正闭关,不方便见客,宫内道童已将你求问之事登记在册,待娘娘出关后自会答复你,请回去耐心候着吧。”
情况和封无牙当初经历的一样,时隔百年地母仍拒绝见客,闭关一说怕是托词。
夏炎求稳,暂且告退。
下了山,冉彤想变回来,被他制止。
“先别动,等老夫甩掉尾巴。”
他离开山门时便发现有妖物跟踪监视,假装不知,腾云向南飞去。
那妖物跟了上千里才返回,应该没瞧出破绽。
夏炎降落,再用缩地术带冉彤返回大漠。
“刚才那妖物气息污秽,地母从不收容恶妖,看来她真遇上麻烦了。”
“难道地母娘娘被他们杀害了?”
“大漠全靠她的灵力滋养,这里的环境没变化,说明她还活着。可能被囚禁或者控制了。我们先去找当地人了解情况,看看这一千年里有无异常。”
他们来到距离常乐山最近的常乐城,在城外的林子里休整到天明。
清晨二人沿官道进城,大漠里的人习惯晚睡晚起,此时路上还很空旷。
冉彤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喜庆的鼓乐声,以为是哪家的送亲队伍,用神识查探,果见前方二里地红幡飘扬,红灯结队,几十个穿喜服戴彩帽的男女正说说笑笑出城。中段十二个舆夫,每四人一组,抬得却不是花轿,而是三具披挂彩绸的红漆棺材。
冉彤怀疑看错了,见人们沿路抛撒纸钱,举着写有死者生卒日期的灵幡才确定他们在送殡,奇道:“这儿的风俗这么独特吗?出殡比结婚还喜庆。”
夏炎印象中没有这样怪异的习俗,透视棺椁里的尸体,那三名死者都是青壮年,死前均被挖走了灵根。
冉彤得知后断定是妖怪作祟。
凡人里不乏灵根出众者,大部分人由于缺乏机缘,一生都不知晓自身天赋,也因为得不到有力庇护,极易成为恶妖的狩猎目标。
凡人的血肉不中吃,灵根却是妖兽喜爱的上等补品,能增进修为,益寿延年。
他们进城假装旅人去一家饭馆打尖,冉彤问小二:“我们来时遇到一户人家出殡,见那些亲属个个穿红着绿,还吹奏喜乐,给棺椁披红挂彩,这是贵宝地的习俗吗?”
小二笑道:“我们这里开化已久,婚丧习俗同十州差不多,你遇到那户人家姓李,他们家那三位往生者是被仙童度化去极乐世界了,所以丧礼按喜事操办。”
仙童是指跟随地母修行的童年童女,这事自古有之。
地母喜欢小孩子,每十年即会在大漠居民中挑选一些根骨优秀天性良善的幼童,带回常乐山抚养教导,待他们成年后送归本家。
这些受过她教养赐福的孩子人生都比较美满顺遂,且俊才辈出,其家族引以为荣。
可如今情况与古时有所不同,那些被选为仙童的人成年后也不归家,终生跟随地母修行,致死保持孩童模样。
“他们每隔三年便会回家省亲,被当做祥瑞临门,族中老小齐聚接待。假如谁有仙缘,就会被仙童度化,超脱凡尘,飞升极乐。那些往生者走时跟睡着了似的,面带笑容,有的头七里还会给家人托梦,带他们参观自己在极乐世界的生活,那种舒坦快活是人间比不了的。”
小二说到这儿去招呼其他顾客了,冉彤向夏炎请示:“前辈,那李家的仙童定是妖怪所化,我们先查他吧。”
此案是地母案的分支,夏炎仍以稳妥为主,说:“李家已经案发了,没逮到现行不好判断。我们去找找有没有别的正在回家省亲的仙童。”
他使用招妖幡,通过当地妖族打听到三百里外的五明城也有一个仙童将于今日回家省亲,便带着冉彤赶去五明,找到那户姓张的人家。
这家也是个大族,房舍宽广,气派非凡。
宅邸内人群熙攘,成人们忙着布置场地,准备祭祀、宴席,孩子们在庭院中嬉笑玩耍,争论今次谁能得到仙童引渡。
巳时,身着盛装的主人和族中长辈们率领全族数百人来到大门外等候,翘首盼望仙童回归。
街坊们阖家挤出来围观,向张家人恭维贺喜,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稍后城中官员也驾到了,向张家赠送贺礼和五明富户们集资献给仙童的供品。
六畜、五谷、香火、糖果、糕饼、衣物装了十几车,几十个杂役轮流卸载,忙得脚不沾地。
冉彤跟随夏炎隐身观望,发现张家人中有好些个灵根出色的后生男女,若以妖怪的视角看就是摊位上陈列的美食,不吃太浪费。
夏炎提醒:“那仙童快来了,你别用神识观察他,谨防打草惊蛇。”
午正,空中响起祥和的乐声。
人们赶忙端正站姿,举头仰望。
天穹中出现一个小黑点,转瞬飞至近处,是一辆由三只仙鹤拉拽的精美云车,车头挂着红黑相间的旗幡,正不断迎风招展。
冉彤见上面的图纹与常乐山山门牌坊上的图案一致,来的定是那仙童。
“仙童归来啦!”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整条街道瞬间沸腾起来。张家人高举双手挥舞,脸上充盈着无法抑制的喜悦,不少人激动到流泪。
一些年轻路人兴奋地忘却礼仪,一个劲儿往人前挤,希望近距离一堵仙童的风采。
老人们则双手合十不停喃喃自语,满心虔诚地祝祷,祈求仙童能予以他们吉祥和保佑。
冉彤初到大漠中的城市已目睹地母无处不在的影响力。
店铺里供奉她的神像,街道上随处可见蚯蚓形象的吉祥物和装饰品,为其建造的寺庙也格外宏伟华丽。
眼前这些人如此敬仰仙童,都是出于对地母的崇信。
这么想来那假借地母之名作恶的妖怪们便更可恨了。
云车车门开启,一个身穿红衣的小男孩跳出车厢,轻飘飘落到地上。
他的身影压住一切喧嚣,人们双膝跪地,以手加额,怀着敬畏和爱戴向其磕头,官员也行了半礼。
那仙童唇红齿白,容貌俊秀,头上梳着两个圆圆的抓髻,各系一根红丝带,上面还点缀着小巧的金莲蓬,十分俏皮可爱。
据情报显示,他进山三十多年,已是中年人了,与人们接触时言谈举止却如孩童般幼稚,行动扭来扭曲,傻里傻气的。
冉彤不能使用神识,忙问夏炎:“前辈,这人是妖怪吗?”
夏炎说:“是头披着人皮的六级蚰蜒精。”
多数妖族化形前智识都很低下,尤其是虫族,智力比不上寻常人类幼儿。
这妖怪冒充仙童回家,今晚定要吃人,张家灵根最出众的人将是它的猎物。
冉彤刚才已鉴别出目标,指引夏炎看一个穿黄衫梳桃心髻的少女,认为她最危险。
夏炎夸她眼光敏锐,说:“今晚我们在这孩子的居处埋伏,等妖怪动手时抓现行。”
冉彤正想找人练手,试试进阶后的实力,请求单独迎战蚰蜒精。
她有神木牌和多个法宝傍身,对付六级妖兽可能很吃力,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夏炎也想多给她些机会磨炼,教导:“你真想练习实战就别用小泥丸和震爆符,靠真本事降服它。”
冉彤雀跃点头:“晚辈正是这么想的,战斗时只拼法术。”
夏炎应允,带她去城外做战前辅导。
“你修为低,最好用生克之道制敌,老夫传你‘神目天通’的入门功法,学会后可凭神识鉴别对方的灵根,方便寻找克制他的法门。”
这高阶功法很难,冉彤若没修炼“潜机蛰息”之术绝对领悟不了,方知后者集古今功法之大成,可作为很多绝世神功的基础心法使用,能从得境一直练到飞升。
她心思灵巧,设想用这功法破解修炼“三途烽燹”的难点,尝试后似乎可行,但仍存在难以逾越的瓶颈。
夏炎看她苦恼得眉头起皱,忍不住点拨,使得冉彤诧异。
“前辈也会‘三途烽燹’?”
这是白子落创立的魔功,若夏炎也会,说明两个人的交情很不一般。
她不知道当年是夏炎传授了白子落“紫霄神焰”的部分功法,后来他失手被囚,白子落没能学到全本功法,便根据残篇自行发挥改编,衍生出“三途烽燹”。论威力就是照猫画虎,比正牌法术逊色得多。
夏炎不想语人是非,说:“这法术与老夫的‘紫霄神焰’有几分相似,原理大致是一样的。”
冉彤计上心头,忙恳求他教自己“紫霄神焰”。
秦不羁那边是指望不上了,自己再努力这“三途烽燹”也只能学个半吊子,放着现成的师父不求教还等什么?
可是夏炎不愿意。
“仇家都知道这是老夫的独门秘术,若传予你,他们会把你当成老夫的门人,永远追杀。”
冉彤一点不担心:“他们现在已经认定晚辈是您的手下了,晚辈想学点厉害的法术自保,不然日后离了前辈恐怕死多活少。”
装可怜这招最见效,夏炎一想的确是自己连累了她,原本也打算教她一些防身的功法,她又有修炼“三途烽燹”打下的基础,天意如此设计,或许正是要他栽培她。
那“三途烽燹”是白子落在极境后期开创的,本不适合低阶修士修炼,是以艰深晦涩。
“紫霄神焰”却是夏炎结合师门功法,从年轻时起自行钻研参悟的,其后屡经增减删改也没丢掉最初的体系,整本功法化繁就简,深入浅出,似冉彤这等悟性出色的基本一目了然。
练习两个时辰,她便将黑火调整为紫火,运用起来更得心应手了。
傍晚他们隐身潜入张家,那少女是张家家主的小孙女,住在西花园里,身边有两个丫鬟一个保姆伺候。
迎接仙童的筵席散场,人们各自回房歇息,夏炎对张小姐和仆妇们施了昏睡咒,将她们转移到别处隐藏,将两张凳子变成丫鬟,一根鸡毛掸子变成保姆,
冉彤则变作张小姐躺在床上装睡。
夏炎守在屋外,半夜里那仙童飘进花园,来到张小姐的闺房门前,对着门缝轻轻一吹,门闩自动打开。
冉彤听到声响,七分欢喜三分紧张,怕惊动妖怪,仍未开放神识,耐心等它上前。
妖怪进门绕过丫鬟保姆直奔床前,冉彤隙开眼缝,见仙童的影子爬上帐幔。这厮停在床前,脸上慢慢钻出一条扭曲抖动的条状物,像肥大粗长的舌头。
屋顶上的夏炎看清了全景,蚰蜒精的脑袋正从仙童大张的嘴巴里钻出来,露出布满尖刺的口器,准备吸食床上人的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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