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爷用力一扇手里的大蒲扇,激动地单脚站在石凳上,脸上每一根褶皱都透露着兴奋。
“啧!吓我一跳!”旁边拉着闺蜜聊天的大妈被吓得一跳,咂着嘴翻了个白眼。
“白菜四毛一斤!”
“哎呀,便宜点......”
老旧的街巷里十分喧闹,街道不大,水泥路面已经坑坑洼洼,两边摆满各种商品,下水道涌上来的臭气与街边零碎的垃圾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在烈日的曝晒下,变得更加浓烈,这条老街已经已经二十来年了,来这逛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
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像是撞破了次元壁,从容地走进这闹哄的集市里,许风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一件纯色的白T恤,露出的脖颈和手臂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白皙,整个人干净又清爽,在腆着肚子随便套着一件老头衫的大爷和穿得花花绿绿的大妈中,显得尤为清新,吸引了一众目光。
打算再开一局棋的大爷停下摆棋的手,眯着眼打量着比他们要高一个头的人。
唠嗑的大妈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姐妹,食指隐秘地指了指少年挺拔的背影,小声传播着情报,“这不是肥头东家今年高考六百几分那个儿子嘛,咋回来了?”
“不知道啊,之前都没回来过的。”大妈仔细瞧了几眼少年独有的宽阔却又不过于强壮的肩膀,忍不住感叹,“长得倒是挺标致,跟他那两个只知道赌的爹妈不太像。”
许风今年的高考分数有640多,在这个小县城里一年就出那么几十个,珍稀程度可见一斑,真是应了那句“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许风塞着耳机,把热闹嘈杂的集市声隔绝在耳外,热风席卷着一丝难闻的味道而来,他忍不住抬手抵了抵鼻子,微皱眉头加快脚步穿进巷子里。
许风走进阴暗逼仄的巷子里,两边房屋的外墙已经灰黑,电线胡乱地纠缠着搭在头顶上方,往深处走,嘈杂的声音没有了,却变得阴暗脏乱起来,许风得时时看着路,一不小心就容易踩着盛满污水的坑。
这条路说熟悉也算熟悉,毕竟走了这么多年,说不熟悉也不熟悉,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悲伤,每次过来的时候都没有期待。
他摸了摸鼻子,这里的空气让他不是很舒服,闻起来难受。
走到尽头,停在一家破旧的房子面前,住在这里的人,有条件的早就搬出去住外面光彩明亮的新房子了,没条件的就还守着老一辈留下来的黑暗破落的旧房子凑合着过,眼前这座房子显然是后者。
许风刚准备掏出钥匙,就看见眼前一脚就能踹开的破门没锁,上面的漆已经掉得所剩无几,他无语地把十几年都没换的钥匙揣回兜里,嫌弃地尽量小心地打开了门,怕这门一碰就烂。
门一打开,霉味、厕所味、油烟味……全都混杂在一起,变成一股恶心怪异的味道。
四周的墙壁早已黑透,一些地方甚至长出青苔,许风实在受不了了,他拿出口罩戴上,隔绝这令人恶心的味道。
天花板上咯吱咯吱响的老风扇还在发挥着余力,看起来摇摇欲坠,房子里很暗,没有开灯,也没有人。
许风看了一眼手机,十点多。
正常来说,大部分家庭这个时候都在准备午饭了,但这个破烂的房子里只有角落的小老鼠和许风面面相觑。
许风走到一张堆满东西的桌子前,破烂的碗、旁边还压着一大堆泡面包装袋,衣服也胡乱地堆在上面,烟灰和烟头凌乱地撒在上面……
许风根本不想多看一眼这可以让网上那种清洁公司来处理的房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次性手套,仔细套牢,才敢下手翻找。
许风拿开一件沾着不知名液体的羽绒服,里面还遛出了几只蟑螂……
他加快速度拿起其他脏得不能再脏的“细菌培养皿”,终于找到压在最底下的已经沾上灰尘和黄黑色不明污渍的户口本。
他们从不把重要的东西放好,许风已经不是第一次偷拿户口本了,虽然这样不好,但摊上对你不负责还剥削你的父母时,血缘关系就像一条嵌进血肉的铁链,把你活生生困住,永远诅咒着你,永远压迫着你。
只有逃离,才能争得一丝生机。
许风把刚刚移开的物品都放回去,也不需要摆得跟原来一模一样,反正他们也不会发现。
做完这一切,许风赶紧离开这个让他呼吸都困难的地方。
初中改名的时候就偷拿过一次,他本名叫许陆,是许东海和陆超华名字的结合,看起来他应该是爱情的结晶,父母应该恩爱得不得了,家庭也应当十分幸福。
然而事实恰恰与此相反。
这名字就是随便取的,但许风才不想顶着这恶心的名字过一辈子。
陆超华和许东海是早恋认识的,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更别提什么备孕,陆超华就这样意外地怀上了他,把他当作孽种,把所有的错都怪罪到他头上,认为是许风让她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怀他的时候陆超华无数次想杀了他,可他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但也因为陆超华过分的行为留了些病。
他小时候身体很不好,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们以为许风活不下去了,陆超华当时已经接受自己这辈子只能跟许东海过的事实,但是儿子不一样,没了她可以再生,便再生多了一个弟弟,不知道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还是怎么着,自从弟弟出生之后,他的身体就慢慢地好起来了,可他们依旧不喜欢他这个病秧子,更没有改变他们认为他是一个孽种的事实。
陆超华和许东海一直不看好他,嫌弃他小时候生病花钱,就这么把三个月都不够的孩子放到大马路边不管不顾。
最后还是他奶奶看不下去,把他抱回来了。
奶奶还在的时候,许风由他们带着,学费都是奶奶捡废品、摆地摊一分分挣的。
他从小就懂事,是个得力的帮手,可等他初中的时候,奶奶却去世了……
初中以后许风就没有花过他们一分钱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
就这样继续毫无瓜葛地继续下去是最好的。
他现在活得很健康很快乐。
许风用一张纸把户口本包起来。
走出阴暗的巷子,回到大街上,风轻轻抚过脸颊,绕过路旁高大的榕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地上的光斑闪动,许风走在其中,肩膀都放松了些。
他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五菱宏光,饱经风霜的车身蒙上了一层灰黄,与车屁股后面醒目的“实习”两字十分不符。
许风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立刻系好安全带。
“兄弟,不至于吧。”贺加诚转头对许风说。
许风举起手机对准他,不到一秒就转过屏幕给贺加诚看,挑眉说:“不至于?”
只见手机里的贺加诚双手规矩地握紧方向盘,每一根手指都在发力,坐姿十分端正,背挺得老直了,连表情都有些僵硬,没了往日的随意。
贺加诚笑骂道:“滚。”
许风收回手机,看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轻吸一口气,“好好开,我无所谓。”
“别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相信我!”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用力,像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
贺加诚发动汽车,缓慢驶上大马路,还算平稳。
“看吧,都说了不用怕,虽然刚拿到驾照,但我还……卧槽!”
呲——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两人齐齐被惯性带得向前倾。
“你干嘛?”许风直起身看向前方。
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大爷正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三米之外的他们。
“他……他突然从路口冲出来,我……我看到车就想急刹……”贺加诚的声音渐弱,看着大爷开着电动车一个神龙摆尾绕过他们,才重新启动车子。
等车子平稳上路,许风才说道:“刚刚那距离……”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脸严肃的贺加诚打断:“停!别说话!”
许风偏头笑开,手却稳稳地抓住车顶前扶手。
“呼。”贺加诚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车子终于安全到达目的地。
他拉开车门的手都在抖,出的汗比打一场球的还多。
许风瞧见他这副模样,一点也憋不住笑。
“笑屁笑!待会我就给你拉到深山老林里去!”
幸好小地方的公安局程序不严,不要求户主一定到场,迁户口办得很顺利。
两人一起走出公安局门前的楼梯,正午的阳光直射着,**又明亮。
贺加诚拍了拍许风的肩膀,“这样他们肯定拿不了你的身份去借贷了,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许风的眼睛被太阳直射得眯起来,轻笑了一声,“嗯,辛苦你走这一趟了,虽然开得不怎么样。”
贺加诚的手加大力度拍了一下他,“啧,又提这事!你要对我有信心好吧!算了,我不管,你还是得搭老子的车回去,现在打车肯定不够我送你回去来得快!”
许风:“行了,我都答应陪你开车了,别怕,儿子。”
贺加诚:“你才是!”
一上车,两人都收敛起来,全神贯注地看着路况。
历经几次“惊险”的急刹,车子终于安全到达。
许风松开已经有点酸的右手,转头对贺加诚说:“十分钟后我还没走回来,估计就是被缠住了,你等我消息再看看怎么办。”
贺加诚解开安全带,“先别往坏处想,万一他们没回来呢,我记得这个点赌场还没散呢。”
“但愿吧。”说完,许风就打开车门,又走进那阴暗的小巷子里去了。
许风的口袋里放着擦干净的户口本,里面还少了一页他自己的。
这烂透的却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三个人,没钱、没正经工作、嗜赌,他的弟弟许子健和一群混混混在一起,这一家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把他的身份拿去借高利贷。
他再一次来到这个破门面前。
希望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微开的门缝不知是被风吹开,还是有人回来过。
许风嘴角抿紧,站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透过破破烂烂的窗户看见没人才进去。
正午的闷热让屋子里的味道变得更浓更臭。
许风把户口本按在一片油渍上,尽量保持它的原状。
他把户口本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让那一堆肮脏的东西压着。
做完这一切,许风毫不留恋地迈步离开。
以后都不要再有任何瓜葛了,他想。
“八分钟,挺快的。”贺加诚把手机上的计时器给刚上车的许风看,“没遇上他们吧。”
“没。”许风系好安全带,“出发吧,现在去车站刚刚好。”
“好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