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黄昏,雨势稍减。暮色中,被洪水围困在王宫前广场的民众,一位农妇发现了被大水冲走的儿子的尸体,绝望地伏地痛哭,这份痛苦引发了其他民众的共情,哀鸿遍野,绵延不绝。
小王子在悲恸声中,对着镜子涂上口红,他抿了下嘴唇,让唇彩的颜色更滋润均匀。
他站起来,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镜中人身躯修长,裙摆飘飘,平时被嘲笑为鹭鸶一样的长手长脚,此刻却显纤细之美。没有男人阳刚之气的巴掌脸,玫瑰色的双颊,如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蓝眼睛,在金色卷发映衬下,显得尤为楚楚可爱。
小王子突然明白,为什么姐姐们最喜欢聚在一起打扮最小的妹妹了,把“灰姑娘”妆点成容光焕发的公主,着实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公主殿下,您准备好了吗?”门外的侍卫问道。
小王子看了一眼被他藏在床底昏睡的妹妹,在内心默默感慨,如果没有三姐给的安眠药剂,他大概无法说服执拗的小妹。
三公主没有回来,大雨也未曾停息。
“让我代你去吧。”得知真相后,小王子曾恳切地请求道。
“即使用化妆掩盖,你我的外貌差距也太过悬殊,过不了父王那一关的。”三公主递给他一把古朴的匕首道:“会有证明你自己的机会的,只是到了那个时刻,你可不要逃避。”
眼下正是这个证明自己的时刻,纵使他从来算不上勇敢,倒也不至于懦夫到眼睁睁看着妹妹赴险。
整理好妆容,小王子款款走出门外,为了避免长裙被地上的积水打湿,女仆们牵起他曳地的裙角,和侍卫一道跟着他走向河岸,全程无人露出异样的神色。
双胞胎共享着同一张脸,身高相仿,在脂粉和黑夜的掩护下,更是恍如一人。
一切皆如三姐所料,为了安抚民众的情绪,拖延时间转移王宫的财宝,国王选择献祭最小的女儿,即使他明知这种献祭是徒劳的。
没了三公主主持朝政,国王只得出来稳定民心。他扶着他最小的“女儿”上船,像模像样地挤出两滴眼泪:“我的宝贝,王国会铭记你的付出,路上小心。”
小王子摸了摸脖颈上的项带,他害怕发出声音会被发现,只是点了点头,把脸藏在了蕾丝面纱后。
国王还想假惺惺地叮嘱些什么,伫立在桅杆上的乌鸦不耐烦地扑腾翅膀。
船似箭般飞快地驶离了河谷王国,小王子一个平衡不稳,摔倒在地,被绑在吊带袜上的硬物膈地生疼,那是他藏在裙下的匕首。
他原本想拒绝这把匕首,让三姐自己留着防身。
“还记得王宫空地前的雕像吗?”回忆里,三公主问道。
小王子点点头,三公主接着道:“传说她是我们的先祖,曾经用这把匕首终结了一个魔王的统治,既然你才是命运选定之人,那么这回就由你来用这把匕首终结厄运。”
船越行越远,小王子留恋地看了一眼被撇在身后的河谷之国,曾经熟悉的景色变得模糊,王宫前巨大的雕像也变成了一个点,直至消失不见。
而在小王子目之所不能及之处,雕像下,伏地痛哭的农妇发现,怀里儿子尸体的浮肿,正在逐渐消去,甚至变得温暖起来。过了一会儿,儿子活了过来,母子两抱头痛哭,流出喜悦的泪水。
周边欢呼声不绝于耳,因为奇迹接踵而至发生了。人们从高地走下来庆祝,大洪水终于褪去。
另一头,小王子枕着恐惧与不安入眠,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洒在他的脸上,船靠岸了,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神秘森林。
小王子恐惧地咽下口水,硬着头皮跟随乌鸦的指引,穿过这片密林。
遮天蔽日的古木让森林里光线昏暗,乌鸦的引路又极为不称职,只顾着抄近路飞直线,全然不顾小王子踩着高跟鞋,能不能提着裙子跨越地上盘根错节的粗枝乱叶。
一路上不知被藤蔓绊倒多少次,等到了目的地,小王子身上原本华丽的长裙,已被磨得破破烂烂,蕾丝面纱早不知道挂在了哪根树梢,水晶鞋也掉了一只,他索性踢掉了另一只,赤足走在地上。
远方传来钟声,钟声结束后,小王子终于看到了森林的尽头。那是一座巍峨壮丽的石头城堡,与这座傲然屹立在悬崖之巅的庞然大物相比,河谷之国的王宫简直是玩具。
城堡里灯火通明,恍如白昼,门前宾客往来络绎不绝,像是在举行宴会,与国王描述中阴森黑暗的古堡截然不同。
“这是在举行我的欢迎仪式吗?”小王子向乌鸦问道。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如乞丐一般的装束,又看了看城堡门前正在尽职察看着宾客们请柬的守卫,心里泛起了嘀咕,以我这副可疑的模样,进得去吗?
“吾王自有安排!”乌鸦再次重复了一遍,在来时的路上,同样的回答已经让小王子听到耳朵起茧了。
“好吧,那就劳烦你通报了。”乌鸦飞在前面,小王子跟在后面,畅行无阻地通过了全副武装的卫兵。
“因为乌鸦是魔王的使者,所以这些臣属早已见怪不怪了?”小王子边想,边顺着人流走进金碧辉煌的宴会厅,转眼却发现,领路的乌鸦竟然不见了。
这下该找谁带他觐见暗夜与荆棘之王?
舞会还没开始,衣着华丽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闲聊,小王子向他们打听会说话的乌鸦的下落,也许是因为他穿得像个乞丐,贵族们把他当空气,置若罔闻。
大厅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小王子也闻声望去,焦点是一位新到的女宾。
只见她脱下斗篷的兜帽,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肤白胜雪,蓝眼睛比宝石更璀璨夺目。众人或称赞,或妒忌,身处流言蜚语中心的金发女子泰然自若,毫不在意,显然是习惯了被人讨论,她正是以美貌闻名的河谷王国长公主。
小王子激动的挤进人群,大声喊道:“大姐!”
金发美人娥眉微蹙,露出疑惑的表情,像是没认出他是谁。
小王子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按住,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哪来的乞丐在这胡乱认亲?”说完,还命侍卫把他叉出去。
发号施令的人是一个红发矮胖子,偏偏还身着一袭红袍,气急败坏的样子,活像番薯成精,无论小王子怎么解释都不听。
小王子求救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大姐,长公主漠然地转过身去,像是接触到臭乞丐的眼神都嫌脏。
富有爱心的大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危急关头,一名“勇士”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地小声道:“放……放了他?”
番薯精像是没听见,依然自顾自地指挥着侍卫指手画脚,“勇士”只得提高声量又重复了一遍,胸口不住地起伏,像是为这几个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勇士”是一个头戴王冠的黑发瘦高个男人,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模样,但是从青涩的嗓音判断,应该年纪不大。
戴着王冠的黑发瘦高个?小王子想起父王的描述,脱口而出:“暗夜与荆棘之王?”
说完他就后悔了,眼前这个胆怯的青年,怎么会是那个邪恶的大魔王呢?
果然,三脸茫然。
红发矮胖子最先做出反应,他指着黑发青年嘲笑道:“你这乞丐形容的倒贴切,比起纯金做的王冠,他更适合荆棘编织的。”
面对挑衅,黑发青年毫无反应,他牵起小王子的手说道:“她是我邀请的嘉宾,你放了她吧。”
红发矮胖子继续羞辱道:“今晚好歹也是你这废物在社交场合的首秀,你就邀请这种货色当女伴?果然废物和乞丐很相配。”
黑发青年听了倒也不恼,只是指着宴会厅的大门道:“传令官已就位,父王即将驾到,你还是早点去做准备吧。”
红发矮胖子看了一眼门口,在号角声中转身,快步追上金发美人的倩影。
没了威胁,黑发青年立刻放开了小王子的手,结结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情非得已,冒犯了您,还请见谅。”又像是生怕自己的存在也打扰了他,匆忙转身想要走开。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黑发青年羞涩的模样让小王子想起了一位故人,顿觉十分可爱。
“等等,感谢您刚才帮助了我,不知我能不能也为您做点什么呢?”小王子主动开口搭话,希望能得到一些情报。
戴王冠的可不就是王子吗?难道眼前的人是暗夜与荆棘之王之子?没想到他是来当后妈的。
“其实,我……”黑发青年欲言又止,在小王子眼神的鼓励下,竟然一口气说出了完整的句子:“其实我正在烦恼该如何找到一位愿意跟我跳开场舞的女士。”
说完,他赶紧扭过头去,像是怕被小王子看到害羞的表情,虽然本来也看不见。
开场舞指的是贵族男性在为其初入社交场合时举办的舞会上,有权力第一个邀请在场女性跳舞。
虽说还未到进入社交界的年龄,但作为王族,小王子对这些礼仪了如指掌。
万众瞩目之下,被邀请的女性出于维护对方面子和自身评价的考虑,一般不会拒绝。而且被身份尊贵的人邀请,也是社交地位和魅力值的肯定,这货表现得忸怩,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子!怎么会有人拒绝他呢?
“像您这样身份尊贵之人,烦恼的应该是如何演绎一场完美的开场舞吧。”如果是昨晚出发前光鲜亮丽的样子,小王子也就答应了,可一想到自己此刻乞丐般的狼狈,虽说是对方病急乱投医邀请了自己,但是未来回想起来,恐怕会后悔吧。
他一定是太害羞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帮他树立起自信!小王子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友人,同样不自信,却又会在必须的时候站出来,就像刚才黑发青年明明害怕红发矮胖子,却为了帮助他,挺身而出。
小王子指向了人群的焦点,推销道:“难得有机会,就来邀请舞会上最漂亮的姑娘跳舞吧!”他指的金发美人,正是他的大姐,被誉为“河谷明珠“的长公主。
黑发脑袋耷拉了下去,失望道:“我如何配得上那样的美人……”
小王子自信道:“那位美人是我的……算了,反正我对她十分了解,我知道她很看重人品,刚才你帮助了我,她一定也看在眼里。她曾在舞会上不止一次接受过地位卑微但是品德高尚骑士的邀请,在我们河谷王国传为美谈……欸,等等!”
伴随着奏乐结束,“国王驾到!”的报号声吸引了小王子全部的注意力。
那个拐走了他三个姐姐又祸国殃民的大魔王终于要出现了?小王子死死盯着门口,如果视线可以杀人,他希望是千刀万剐。
令人失望的是,这位国王并非黑发,而是一头耀眼的红发,头上戴的也不是荆棘做的王冠,反而是一顶硕大的金冠,镶嵌着数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
这位红发国王没有苍白如死人的皮肤,相反,他古铜色的肌肤,孔武有力的臂膀,矮壮的身材,身着和刚才红发矮胖子同款红披风,活脱脱像一个大号番薯,显然也并非那位暗夜与荆棘之王。
暗夜与荆棘之王去哪了?难道乌鸦指错路了?
小王子一头雾水,凑向黑发的青年,正想打听些什么,红发国王简短的致辞结束,舞会开始了。
悠扬的音乐响起,宾客们三三两两退出舞池,围成了一个圈,众人的目光逐渐聚焦到今天的主角。
黑发青年在万众瞩目中,颤巍巍的站起来,动作僵硬的像个木头人。小王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声加油后松开。
像是被手心里的温度鼓舞,黑发青年的身影一改方才的畏缩,变得洒脱自信起来,笔直地走向金发美人。
小王子生出了一丝看着雏鸟离巢的成就感。但是,刚才试图驱逐小王子的粗鲁红胖子,为什么也站了起来,两人还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一丝不妙的预感浮现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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