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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是周末,周荷怕桃子一个人在家无聊,于是就让林莉莉带桃子去市区里逛逛。
可是正巧林莉莉约了男朋友一起去美术馆看展,自然不愿意带一个小尾巴在自己身后。于是一大早林莉莉就开始和周荷闹脾气,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了几句之后,周荷掏出几张红票子才让林莉莉勉强闭上嘴,然后不情不愿地带着桃子一起出发了。
桃子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于是一路沉默的跟在林莉莉身后。两人坐车到了美术馆,林莉莉的男朋友吕亮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林莉莉扑到吕亮怀里小声抱怨了几句,两人腻歪够了以后才慢慢悠悠的往美术馆里走。
这次展出的画来自全国各个美术学院优秀毕业生的作品,林莉莉和吕亮是大学同学,专业都是艺术史。于是两人时不时互相交流看画的心得,丝毫没有为桃子介绍的意思。
桃子也十分识趣的和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自顾自看的很认真,没有把林莉莉的行为放在心上。这是她第一次来美术馆看画展,虽然溪河镇也有几家画室,但比起来终究是小巫见大巫。
三个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逛到画展的末尾。
末尾的展厅里搭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大盒子,四周的墙壁上特意悬挂了浅色的纱幔,阳光穿过薄薄的纱幔,折射下柔和而宁静的光线,照的整个场地都显得十分庄重神圣。
白色盒子入口很狭窄,每次只能进一个人,所以参观者需要排队进入。桃子一开始以为会等很久,但没想到进去的人离开的很快,几乎是一进去就出来了。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展览形式,心里满是新奇,所以轮到她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
盒子入口处的白色逐渐被幽暗的蓝色取代,空旷的内部中心只悬挂了一幅巨大的油画。
油画用不同深浅的蓝色颜料涂满整个画布,画家的笔触极其粗粝,颜料看上去像是随意抹上去的,角落处甚至还有一块空缺。令人惊讶的是画家在一片森然寂静的画面中心用刺眼的白色破开一个小口,残忍而随意的撕裂了整个画面的结构。
桃子看着画,脚步渐渐停了下来,下意识的搓了搓发凉的手臂。
不知为什么,这片蓝色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直到下一个游客急不可耐的走进来,桃子才从混乱的沉思里醒来。她连忙从盒子里走出来就看见站在出口的林莉莉正皱着眉头瞪着她,十分不耐烦的问道:“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桃子很诚实的摇头。
“那你在里面七八分钟干嘛?还以为你懂画呢!”林莉莉在男朋友面前自然是逮到机会就要表现一番,“这幅画是表现作家内心深处的真实情绪,在一片黑暗的中寻找一线曙光。表达现代人面对社会变化的巨大压力下的情感探索。”
“你比作家更了解这幅画。”桃子不太认同林莉莉的说法,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林莉莉自然不知道桃子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桃子是默认了自己的话。
“你多看看就懂啦!以后你没事儿就来美术馆多转转,毕竟村子里没有这些东西。顺便培养一下那个,那个什么审美!”林莉莉挽着男朋友在一旁洋洋得意的笑道。
桃子立马听出了林莉莉的话外之音,刚想要反驳,脑海里就出现了周荷的模样。
算了,桃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沉默的踢了踢自己的后脚跟。
林莉莉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的得意劲儿一下子就淡了,又想到和男朋友下午的约会,心里实在是不想让桃子跟着。于是她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些零钱塞给桃子说道:“我们出去一会儿,你就在美术馆里等我吧。这里还有其他的展览,你可以自己随便看看,下午闭馆前我会来接你,不要乱跑知道吗?”
“嗯,好的。”桃子也不想当电灯泡,听林莉莉这么说立马松了口气。
林莉莉走了之后,桃子在美术馆里认认真真的逛了起来。直到闭馆前,她又走到了那个白色大盒子前开始排队。
傍晚微弱的霞光漫过美术馆的玻璃穹顶,当桃子第三次钻进那个纯白盒子时,冷气顺着脊椎爬上后颈。看着眼前这块深蓝色的画布在射灯下泛着粼粼波光,桃子终于想过来,这片熟悉又陌生的蓝色像极了童年时溺过她的那条野河。
“同学,时间到了。”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来轻声提醒。桃子慌忙退出来,撞进排队长龙疑惑的目光里。她低头数着地砖上的菱形花纹,假装没听见身后情侣的嗤笑:“这破画连个色块都没有.....”
桃子走到从一旁的宣传栏里找到了画展的介绍手册,X的名字孤零零躺在最后一页,作品介绍则是一片空白。
“名字倒是挺酷的。”桃子心想,她用指甲轻轻划过那片空白。
正在这时候,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来到了桃子身边。
“在看X的作品介绍?”深灰西装袖口映入眼帘,“需要我为你讲解吗?”
周之禾是这次画展的策划人之一,将X的画单独悬挂在白色盒子里也是他的想法。但是由于这幅画的受众不多,大多数的人都无法理解这幅画想表达的内容,所以系里通知今天将是这幅画在此展出的最后一天。
接到通知以后,周之禾就来到画展当做志愿者为游客讲解,可大部分的游客在听完讲解以后都流露出云里雾里的迷茫神色,然后短短几秒之后就会离开。
而这时,周之禾注意到这个穿薄荷绿连衣裙的少女。她像株怯生生的含羞草,却多次排队去看这幅画,甚至还认真阅读手册里面的内容,看上去像是有所触动。
这是开展到现在头一次有游客对这幅画表现出兴趣。
此刻她耳尖泛红,却攥紧宣传册反问:“这幅画为什么没有作品说明呢?”
“因为...”教授笑得十分温和,“我们都在等第一个看懂它的人。”
桃子听到周之禾的话,立马就羞涩的脸红起来。她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感到紧张,于是连忙下意识的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懂画,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没事儿,画不就是给大家看的嘛。”周之禾和煦的笑了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礼貌的看向桃子,“不知道能不能分享一下你的感受。”
还是头一次有一个大人这么认真的向她提问。
桃子望向那个安静的白色盒子,刚才见到的那抹蓝突然活了。桃子看见河底摇曳的水草缠住脚踝,淤泥灌进鼻腔的窒息感涌上喉头,以及挣扎时头顶那片刺眼的亮光。
“这画看上去笔画很多,但没什么凝聚力,而且看久了让人心慌,像容易溺水的暗流,”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明明平静,却能把人拽进漩涡里。”
说完这话,桃子不安的抓紧了自己的袖子,心道自己大概是丢人了。什么暗流,城里的人估计都没下野河游过泳。
然而这边的周之禾听了桃子的话却是心头一震,他猛地起身,掌心在画册上按出潮湿的指印。二十年教学生涯里,他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溺水形容蓝色——那个总在深夜带着颜料来画室的少年,不正是把整个雨季都泼在了画布上?
直到桃子不安的扯起袖子,周之禾才从沉思里回神。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极为真诚的说道:“小姑娘谢谢你,今天透过你的眼睛对这幅画又有了新的认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今天的对话写到我的文章里。”
桃子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含义,只是周之禾的语调温和又诚恳让她忍不住开心起来。她眨了眨眼,笑意清甜:“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这幅画的蓝色,是来自X故乡的土壤调配的。”周之禾为桃子介绍起这幅画,“灵感来源于梵高的《鸢尾花》,梵高曾写信给他的弟弟提奥,说鸢尾花的紫色是他在阿尔勒的星空下仰望时,上帝赐予的材料。”
桃子听得仔细,她凑近观察着眼前斑驳的油彩,果然在浓郁的蓝色中发现了细细的砂石,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整幅画会有淡淡的反光。
“好巧的心思。”桃子的睫毛微眨,喃喃自语,心里对这位画家的好奇更多了一些。
周之禾又带着桃子观看画展里其他的作品,他的语言简单而朴素,对每幅画的讲解都十分到位,让不懂画的人也能轻松的了解其背后的含义。
桃子跟在他身旁,听得入神。她偶尔会冒出一些想法,虽然有些忐忑,但看到周之禾鼓励的眼神便不再害羞,大胆地说了出来。
不知不觉,周之禾的讲解吸引了很多游客的关注,等到桃子回神时,身旁已经站了许多旁听的人了,她向后退了一步,没注意到自己的发尾快要碰到身后的画框,即将要触发警报。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一双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桃子隐约间嗅到了雪松与茶梗的气味。只是这味道一触即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桃子怔了一下,转过身,眼前却只有认真听讲解的游客。
一直到闭馆时间,桃子依然没有看到林莉莉的身影。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礼貌的与周之禾道别。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来找我。”周之禾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桃子。
桃子恭敬地接过名片,目光一扫,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本市美院的教授。刚才的讲解中,他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反而像个普通的朋友一样与她交流。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不敢多问,于是礼貌地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随后道别离开。
直到走出美术馆,晚风轻轻拂过桃子的脸颊,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心中依旧有些恍惚。
“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热情?”桃子心中疑惑,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她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周之禾的眼神中似乎总带着一种期待,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与此同时,周之禾一边目送桃子离开,一边在脑内构思文章。他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人倚在廊柱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桃子离去的背影。
男生轻轻勾起嘴角,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老师,我这才刚毕业,你就要找新徒弟了?但她看上去好像只是个高中生啊。”
周之禾闻言,立即翻了个白眼,显然对男生的调侃早已习以为常。他转过身,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不要小看人家,这个小姑娘看得懂你的画。之前我还在头疼如何帮你写推荐信,现在她给了我很大的灵感。有机会,你要谢谢人家。”
那个小豆芽能看懂我的画?
男生挑了挑眉看着前方的桃子,傍晚的风吹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像一朵摇摇欲坠的小花。
脆弱又易折。
周之禾知道,搞艺术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傲气,尤其是眼前这个男生。他不再多做争辩,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她说你的画在求救。”
晚风突然变得粘稠,男生盯着宣传册上的指印,想起昨夜梦魇中不断下沉的自己。远处地铁呼啸而过,震碎了画室满地空颜料管,那些被称作“天才之作”的残骸,此刻正发出溺水者的呜咽。
“老师,你真的觉得她能看懂我的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
周之禾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画里有太多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感。那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她的眼睛很干净,能看到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
男生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展厅外。桃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但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她认真听讲时的模样。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与理解,仿佛能穿透画布,直抵人心。
“或许吧。”男生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他并非不相信老师的话,只是他自己都还在一片迷雾中探索,连自己都看不清,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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