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瑾安侯爵府中上下皆吹灯而眠,唯独一间内室里烛火摇曳,但光芒暗淡,光影之下似有人影晃动。
惊别月平静地独坐于铜镜前的椅子上,身披宽袍,鬓边发垂散在脸旁,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依稀渗出三两鲜血。可他的手边却是静静躺在桌角的短刀。
东方卿时至当下依旧未归,甚至都不曾提前告知予他。这让惊别月本就焦躁不安的心越来越阴沉,他冷淡地凝望窗外的月色,却觉一片苍白,让人心空荡荡的。
就在他快要心如死灰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尽管如此他也依旧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来者是东方卿。
门扉被外面的人缓缓推开,对方被朔风扶着踏进来,旋即便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朔风先行退下。
彼时惊别月已然悄无声息地立在东方卿的身前,他不紧不慢地抬手稳住摇摇欲坠的人,内心不断克制某种情绪。随即他在其手心写道:[为何这么晚才归来?]
东方卿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夫郎,这事怨我没跟你及时说道,今日陛下请我参谋邻国动乱一事,一时之间竟不知天地为何物,才如此晚归。”
“夫郎……你若是还不解气,便罚我吧,随你高兴,怎样都可以。”
闻言对方所言,压在惊别月心底的怒火没有得到丝毫的消减,他漫不经心地在东方卿的身上扫视,最终他在对方胸口的衣襟里隐约发现一角白。
见状他毫不犹豫将藏在里衣中的东西轻轻勾出来,然后歪头打量手中刻有“锦”字的白玉。事实果然同那个男人说的那般,东方卿真的有位旧情人。
“夫郎。”东方卿忽然按住他拿白玉的手,对方的声音短促,“你听我解释,这是我上次忘记还回去的。”
[那个人是谁?]惊别月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解释,他则是自顾自地问:[你为何要瞒着我?这个阿锦是你曾经的夫郎对么?]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把白玉摔碎在地。
缄默持续许久,东方卿才堪堪松开手,收敛起笑容,他慢慢往前一步,却不料踩在碎玉的残躯上。
东方卿的身躯颤抖一瞬,随即俯身蹲在地上,把碎玉一块一摸索着拾捡起来。
眼下惊别月的理智已经全无,他僵硬着身体,把目光转向搁置在桌角的短刀上,杀念几乎如飓风般朝他刮来,他的手开始止不住的发抖。但很快掩埋心底的愛意就把这个恐怖的念头扼杀在萌芽阶段。
只听半跪在身前的东方卿出声说:“夫郎,你口中的阿锦,的确是我的愛人,但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你。”
惊别月的神情恍惚一瞬,他皱紧眉头,全然没有想到东方卿居然不惜靠撒谎来隐瞒他,顿时他顺手握住近在咫尺的短刀,迅速矮身将其抵在东方卿的脖颈上。
冰冷的刀刃触碰的东方卿的刹那,他不再有任何挣扎,反而把脖颈主动送往短刀上,鲜血几乎是立刻流出,“若我今夜死在你的手里,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
“夫郎,我知晓你不信任我的片面之词,那不妨让你来亲自验证虚实。”
惊别月明显有点慌乱,他刚要收回刀刃,可东方卿居然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抽手。见着鲜血越流越多,他的眼眶逐渐泛红,[你这是何意?]
东方卿小心翼翼地把额头抵在惊别月的肩上,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薄命将歇,“夫郎,我对你,绝无二心,待会……你用你的能力来我的梦境里……梦总不会骗人,倘若真是我欺你……我死也无憾。”
“哐当”一声,是染血的短刀被摔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他忙不迭握住东方卿不断往外渗血的脖颈,然后拉长声音呼喊藏在外面的朔风。血色浸染天上皎洁的皓月,瑾安侯爵府的灯光依次亮起,医官匆匆赶来为东方卿看伤。
两个时辰过去,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婢女捧着送出去,惊别月就守在东方卿的床榻边,静静望着这场荒唐的画面。他面无表情,眼角还残有泪痕。
等医官收回手,宣布床榻上的人已无大碍时,他才慢吞吞地伸出冰凉的手抵在东方卿的眉心,然后又缓缓把额头靠上去,最终闭上双眼,打开东方卿的梦。
在梦境中他化作一个年幼的孩童,周围是万里无云的蓝天和攀附满青枝的墙垣,他立刻从草丛里爬出来,却恰好撞见一个熟悉的眼神。
眼前的男孩衣着昂贵,其黑色瞳孔炯炯有神,笑容不自觉从脸上晕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之前同我说过的,长大以后要嫁给我,当我的夫郎。”
男孩的笑容忽然消失,眉宇间染上固执,“你莫不是要反悔?”
“我——我不允许!”男孩立刻抓住惊别月的手腕,委屈之色不再掩饰,“阿锦,我父亲说过,小孩子是不能随便撒谎的。”
惊别月缄默良久,旋即想也不想就挣脱开对方的束缚,“你是谁?”
“阿锦,你方才是磕到脑袋了?”男孩不可置信地把手放在他的额间,对方似乎快要哭出来,“你难道真的把我忘了?我是东方时也啊。”
“那我是谁?”惊别月强装镇定道。
“你是我的阿锦呀。”东方卿不明所以道,其脸上的愁容越聚越多。
惊别月的眼神瞬间沉下来,“难不成我没有正式的名字?”
“当然有。”东方卿试探着扯出一个害羞的笑容,“你叫惊别月,是云娘的孩子,也是……我未来的夫郎。”
此话一出,惊别月眼里的阴霾悉数散去,他失神地捧住东方卿的脸,间隔很久才继续发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东方卿反握住他的双手,在他的手心蹭几下,笑容更加灿烂,“你就住在我的隔壁,当初是我翻墙时偶然遇见你坐在院子里看书,但后面因为我不小心走神,不慎摔下墙角,好在被你及时发现,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惊别月迟钝地点头,他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何会唤我阿锦?”
“因为这是我彻夜翻书为你找出来的字,虽然云娘为你取的这个姓有些潦草,但这个锦字却刚刚好,这寓意着惊鸟穿林、锦月添香。”东方卿扶住下巴,得意至极。
“后面的八个字是你想的?”惊别月忍不住笑出声。
东方卿毫不遮掩道:“对呀!怎么样,我厉害吧。”
孩提间的欢声笑语把忧愁与失落覆盖,温暖的日光下,惊别月慢慢淡出东方卿的梦境,眼尾再度淌下泪水。
待他睁眼坐起身时,兰音絮的容颜忽然映入眼帘,对方的脸上尽是焦灼,“吓死我了,小别月,我方才怎么叫你也不醒,我还以为连你也……”
见对方欲言又止,惊别月拂去脸上的泪水,立刻出声解释道:“抱歉,母亲,我刚刚不过是有些累,不小心睡着了。”
他说完便感受到身边人传来的动静,他快速扭头看向东方卿,对方吃力地睁开眼,嘴唇张合几下,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夫郎……你在哪?”
惊别月慌忙握住对方的手,并落下一行字,[我就在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疼……”东方卿委屈地吐出一个字。
[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反复同对方道歉。正当他将要继续下去时,东方卿突然扣住他的手,然后小声说:“我不怪你,你之所以会这么做,就表明你还是愛我的。”
“小别月,他在那嘀咕什么呢?”兰音絮打断两个人的交谈,“你快些代我跟他说,若是下次再做这种傻事,老娘定会追到阎罗殿前打他一顿!”
尽管兰音絮的话有些重,但惊别月看见对方脸上的担忧,“好,母亲放心,我会替你说教他的。”
“行。”兰音絮转变笑容,“小别月,既然小白已无大碍,你也早些休息,别老是守着他,会把他惯坏的,现在你就该让他独自呆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
兰音絮浅浅唠叨几句后,便三步两回头地推门离开,徒留惊别月和东方卿二人呆在屋子里。
惊别月把兰音絮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东方卿,只见眼前人忍不住笑出声,险些把伤口撕裂,“嘶——其实母亲就是嘴硬心软,以前我受伤的时候她也总是这么说,我早就习惯了。”
“不过夫郎,你不会真的要抛下我一个人吧?我不喜欢躺在冷冰冰的没有你的床榻上,我会失眠的。”对方朝他撒娇道。
[我不会离开,今晚我就守在这里,哪也不去。]惊别月小心翼翼地轻碰东方卿被纱布包裹的脖颈,眼底满是心疼,[对不起。]
[方才你有被我的样子吓到么?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会害怕这样的我么?]
“我不怕。”东方卿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笑容依旧温柔,“你是我的夫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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