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红要走,王槊自然无不答应。
因刚刚发生那样的事,不少做活的人担心被官差迁怒,忙不迭寻摸着管事的官差结工,二人混在结算的人群里倒也不觉突兀。
人太多,几名炭场监工的官差一边来帮忙结清,一边聊着刚刚发生的事情,眉眼间具是嫌弃。
竟闹出这样的乱子,真是晦气。
说话间,瞧见王槊这个上好的劳工,又笑着同他寒暄,寒暄的话头都是现成的。
可惜王槊这个木头疙瘩,就是面对这么大的事情依旧神色如常。
倒是他身边的小女人蹙着眉头,后怕似的拽着他的袖子,轻声念叨着“吓死了”。
官差心想:若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媳妇,肯定也得摆出岿然不动的架势,总不能在娇妻前露了怯吧?
丹红看上去被吓坏了,不住问着官差方才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对他们有影响。
官差脸上便挂着和善的笑,让她放心。
丹红还是惴惴不安,微微嘟嘴说:“那位差爷怎发这么大火,真是吓死我了。”
王槊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
打他们走近这些官差,丹红口中的“吓”字都快堆成山了。
丹红又拽拽王槊的袖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量道:“犯事那个,好像是咱们村上的张金。”
仿佛她是因为认出同乡人,才一直“害怕”的。
官差闻言便插嘴道:“就是亲兄弟,自己走了岔道,也累不到家人头上,弟妹尽管放心,日后你们村上的人来炭场,只要老实干活,没有针对他们的道理。”
丹红像是吃了颗定心丸,神情松快些。
但她又嘀嘀咕咕着:“打得那样厉害,别给人打出好歹来,到底是条人命啊……”
照旧是能叫周围一圈人听清的音量。
不过官差似乎对她“瞎操心”的话不甚在意,没给出任何反应。
丹红垂着眸子,心中思量着值不值得再冒险提一次时,她身边取好凭证的王槊忽然开口:“马哥,张金毕竟不是炭场雇佣的劳力,又是村上出名的泼皮无赖,张哥今日虽合情合理,但小鬼难缠,还是得多关注关注。”
话音落,丹红却猛地抬头看向王槊。
王槊从来不在与她无关的事情上多言,更别提带着如此清晰的喜恶,说上这么大一段话。
因着他话少,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总算叫官差正色思量。
那个姓马的官差点点头道:“这事儿我等张哥气消再与他提提。确实,若叫泼皮恶人先告状,才真是麻烦了。”
回去的路上,丹红定定盯着王槊扛着麻袋的背影。
没来由的,丹红就是觉得王槊猜到什么,在帮自己提醒官差。
这个认识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叫丹红的神色比这腊月的天还要冰冷。
一个细致入微,又能精准抓住自己所思所想的家伙,真是叫人讨厌,若是有朝一日反目成仇……
她收敛自己的视线,垂眸不知思考着什么。
等回到王家,丹红哼哼唧唧把外衣一脱就倒炕上,斜睨着门外的王槊撒娇道:“真真累煞我了。槊哥,我脚底冰凉,劳烦你为我烧盆热水,可好?”
王槊瞧了她一眼,快步将肩上的碎炭搬到柴房,随后升起炉子烧水。
烧水的工夫里,他还火速换了身干净衣裳,最后端着调好温的热水走进房间里。
趴在炕上的丹红翻了个身,松散的乌黑长发如瀑般滑下,衬托着丹红一张倦倦脸蛋似乎只有巴掌大。
——确实也只有王槊的巴掌大。
她一抬眼皮,王槊就自觉退出去,并贴心的带上房门。
丹红拿手指试了试水温,又抬头瞧一眼紧闭的房门,面上却不带丁点儿动容,反倒是冷若冰霜。
她脱下兔皮靴,将双脚浸在温水里,目光却沉沉地盯着脚腕上的一圈狰狞黑痂。
脚腕上的伤口结了痂,她已经久不需王槊替她暖药。
丹红掬了一捧水撒在自己的小腿上,指尖带着残存的温水在痂痕边打转。
另一头,送完水的王槊做好晚饭,先送一份到刘老太房里。
他正要将剩下的饭菜盛出锅,再唤丹红用餐,忽然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
“王槊——王槊——”
丹红嚷嚷的声音并不尖利,在这冬夜里似幽幽泣诉,婉转的音调叫人止不住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槊听见这动静,顾不得锅里的饭菜,快步走到房门前。
因丹红这几声口齿清晰,语调并不急切,王槊便急急止住自己的步子,在门外叩门得到许可后方推门进去。
毕竟先前丹红正在泡脚。
吃完晚饭坐在门口消食的刘珠冷哼一声,暗道:沉寂了这好些天,也不知现在又准备图王槊什么,竟继续作妖起来。
屋里的丹红坐在炕上,两脚没入被子里半遮半掩。
她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王槊。
“怎么了?”王槊看她好端端坐着,也稳了稳自己的心神。
“我、我……”丹红垂下头,将悄然爬上红晕的耳朵暴露在王槊视野下,口中磕磕巴巴地说,“我方才泡完脚,伤口实在痒痒,没忍住挠破了皮,可又化不开药膏……”
王槊的目光随着她所说的话,下意识落到丹红的双脚位置。
草草盖上的被子堆里有一片不同于布料的细腻脂玉,因不见天日而滋润雪白,叫暖黄的灯光一照,晕出些纤纤肌理。
丹红赶紧拉拉被子,盖住“不慎”露出的一点儿莹白肌肤。
王槊也猛地回神,偏移开目光。
他的语气急了许多:“药膏在哪儿?”
丹红将手中的药盒递给他,冰凉的指尖往王槊的手心上若有若无的轻点一下。
“炕还没烧起来,水也凉了。”丹红迅速抽回手,低着头说道。
王槊心下焦急着丹红脚腕上的伤势,倒没注意到她颇为画蛇添足的解释,只挖出一块药膏捂在掌心。
丹红似很不自在地挪动着被下的双脚。
王槊也不自在的偏头,那细微的沙沙声好似响在耳边。
眼见掌心的药膏半化开,王槊二话不说拉过丹红的手将药膏抹过去,随后快步往外走。
临到门口,他又才想起什么:“饭做好了,一会儿记得来用。”
说完也不等丹红回应就跨步出去。
丹红看着复关紧的房门,揉搓着掌心的药膏,随手抹开。
一双纤足踢开被子,上边的痂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破损。
她想:若论我对他的了解程度,似乎也不遑多让。
丹红垂着眸子擦开这些黏糊糊的药膏,又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吃完饭,丹红瞧着王槊收拾碗筷,忽然提到白日里炭场发生的事情,直勾勾地盯着王槊,似率真般问道:“你是不是瞧出我想叫那些官差多关注关注张金,才多说了那段话?”
王槊顿了下。
他以为丹红不会提起这件事,毕竟她一直是独自筹谋着,王槊只能窥见一斑,却不是神仙,猜不透丹红所做的来龙去脉。
得到王槊肯定的答复后,丹红抿抿唇,气鼓鼓地说:“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心口不一的小人。”
王槊正洗着碗呢,闻言放下抹布擦干手转身看向丹红。
他一言不发,只用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丹红,眸光里蕴含着想对她说的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丹红却不打算听他理清心绪,自顾自道:“那日我在张金家,亲眼见他殴打妻子。”
她原本端坐的身躯不知何时微微蜷缩,配上悠悠讲述的语调便带上几分同病相怜的怅惘:“不论如何,我想叫他也尝一尝被人痛打的滋味。”
丹红眼睛一眨,又接着说:“只是、只是我突然意识到,此等举措兴许会让姐姐的生活更加艰难,可覆水难收……”
她的神色很是紧张,像自觉做错事努力找补的孩子。
看得王槊这副硬朗的外壳里塞着的心肠皆软下来。
二人默然相对,只有炉子里残留的柴火间或响一声炸开的动静。
丹红心道:这破石头一样的家伙不知道信也不信,怎一点儿声都没有?
她悄悄抬头瞟去,恰与王槊的目光对上,又忙不迭撤回来,眼儿一转,便口中呜咽道:“我惺惺作态,活该在此内心煎熬。”
说着,眼随心动淌出一行清泪来。
一缕凉风自丹红面颊轻轻拂过,王槊已经取出一方丝质帕子,细细拭去丹红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眶一抹,将她还没来得及淌出来的泪花也尽数“没收”了。
“天冷,别哭。”王槊生硬地说着。
丹红吸了下鼻子,终于没忍住破涕而笑。
王槊不管她因何而笑的,只要她笑起来他的心情就松快许多。
“那明日。”丹红勾住那方丝帕,柔软的材质摸着很是舒服,“明日我们还去炭场,看看官差要如何善后?”
在她勾上来的时候,王槊就已经松手任她拿走丝帕:“你别去。”
丹红又得一方丝帕,心却因王槊这句话提起来。
只听王槊道:“你的伤不慎破口,还是先在家歇两日,我替你打听消息。”
丹红放下心来,冲他甜甜一笑。
翌日中午,王槊赶回来准备午饭,却发现灶里尚有余温,而转入堂屋便看见丹红趴在桌边,身前摆着四道家常小炒,此时正眼巴巴盯着王槊。
刘珠瞧见他怔神,嘲笑道:“谢天谢地,‘媳妇’娶进门大半个月,总算吃上一口她做的热菜了。”
“丹红只是借此避难,并非嫁入王家。”王槊立刻反驳。
刘老太冷笑一声:“就算真嫁进来,你也舍不得她给你洗衣烧饭。”
她话说完,不等王槊继续悖逆她,一戳筷子斩钉截铁地说:“吃饭!”
这顿饭冲什么来的,王槊一清二楚。
毕竟前些日子丹红还是个“烧厨房”的主儿。
故刚吃完饭,王槊便将上午炭场里发生的事情说于丹红听,兼有他从村邻处听来的关于张金的消息。
张金本就是麻杆一样的身量,寒冬腊月里挨上一顿毒辣的鞭挞,没个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地。
被人唤作“张哥”的官差,昨日经人提醒,连夜打听到情况,得知张金伤情后,担心这厮到衙门告他,今日便派人送了几两碎银先以“补偿”之名堵住张金的嘴。
丹红闻言,立马拾掇拾掇,拎着半篓地瓜就去张金家:“我看看情况去。”
全然顾不得身后的王槊是什么神色。
正常男主猜中女主心思,女主:他心里有我。
王槊猜中红红心思,红红:他万一害我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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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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