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叶陈两家的族中长辈,对晚辈想要迎娶丹红之事再无置喙。
可丹红以养伤为由,拒不接受任何纳采提亲。
但凡有人看望她,瞧见的都是一个愁云惨淡的病美人,好似心结难解随时都要郁郁而终。
再一想她亲手将梁王送进大牢,几乎与太后决裂,不由得让人唏嘘。
实则刚能下地,丹红便将自己关在库房,和这些日子送给她结交、慰问的礼品一个劲说贴心话。
她投入那么多积蓄,现在终于瞧见回头钱了,能不高兴吗?
财富、地位她总算是挣到了,可不得好好享受享受。
搬到璇英园头一天,丹红便令宫中拨配的侍女收拾出一间小祠堂,供奉她父母的牌位。
能下地后,她立马去上了两炷香。
都说锦衣归故里。
可丹红说不清自己的“故里”究竟是哪里。
她从前为奴为婢时,觉得自己是一只风筝,线头还拽在母亲手中,她早晚要飞回去。
可到头来,他们早就走了。
只留下她一只孤零零的风筝,无处可归的飘零。
想来想去,既然这个家只剩下她还能到处乱跑,那就由她受累,带上这二位跑不动的,带到哪儿,那儿就是她的家。
在养伤期间,狱中的梁王多次要求见丹红一面。
伤大好,丹红思量过后,决定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郡王。
虽然锒铛入狱,但王公贵族的坐牢显然和平民百姓截然不同,原本阴森腐臭的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除却一道铁门,内里摆设与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
自然,牢房收拾再好,也不会得梁王一句赞美。
已近不惑之年的梁王端坐狱中,黑沉沉的眼盯着丹红,只有眼皮微动,扫视打量。
“你这伥鬼。”他冷笑一声。
丹红却没有丁点儿被盯上的猎物那般畏惧与瑟缩。
她泰然自若地回击:“彼此彼此。”
梁王闻言阴沉沉地说:“他担心自己百年之后世人评价他残害手足,急于在位时将此事盖棺定论,不惜残害另一名手足兼同党。你不过一个罪臣孤女,安得保身?”
丹红一言不发。
又听他道:“你助皇帝陷害本王,便是认贼作父,你父亲褫职流放的真相就再难见天日。”
丹红却笑了:“王爷,真相不是最重要的。于我而言,重要的是真相能带来什么。”
梁王一愣,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
“这座牢房且等着你!”
丹红依旧微笑道:“谢王爷抬举,我可轮不到这么好的牢房。”
从狱中出来后,丹红又使人请宫里拨遣丹阳县主管理食邑的女史拿着账目过来。
因她前些日子养伤,这些劳心伤神的事情自然不会拿来叨扰她。
现在丹红自觉已无大碍,当然得好好看看这只将会一直给她下蛋的母鸡长什么模样。
她从未学过账目管理之事,便向女史虚心求问。
顺便闭门修养,谁也不见。
不过到底俗事扰人。
这位客实在是不得不见。
原是丹家的家主,时任工部员外郎的丹书意,字子言。
丹家在二十年前的大案中一蹶不振,丹耀卿所属的主家凋零殆尽,旁支如丹书达也多受牵连,丹书意原是族中不足为道的小支,因硕果仅存,渐渐成了丹家的话事人。
在御命昭告天下前,丹书意也没想到,那位颇有佳名的忠仆竟是丹家遗落在外的后嗣。
毕竟当时丹书达还未翻案,这件事只在庞耳、方淮等故人间默然流传。
不过最叫人不解的是,丹红回到莫都后居然没有去寻求丹家的庇护。
这样的举动在许多人看来,证明丹红实在是个老实本分、忠心耿耿的好姑娘。
却不知这是丹红有意为之。
不与丹家接触的举动看似愚笨,实则是丹红清楚分析后做下的抉择。
她无父母兄弟,即便回到丹家,也只是寄居的孤女,联络婚姻的工具,不会有任何资源倾斜到她身上,甚至把自己困死在丹家这块几近干涸的土壤里,反成为族中子弟的养料。
丹书意见到丹红后,并不以长辈自居拿乔,反恭恭敬敬行礼见过县主。
随后聊了些族中往事,说着不知真假的与丹红之父交往的故事,感慨着物是人非。
“好在明珠涤尘,族兄泉下有知,想来也能瞑目了。”丹书意说着,又问,“贤侄女而今近双十年华,不知婚事可有计量?”
丹红答:“尚在病中,不欲考虑。”
丹书意犹豫道:“听闻贤侄女与叶尚书之子素有往来。”
丹红面不改色,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辈虽与叶修撰意投,其父不允,遂不了了之。”
丹书意又道:“时过境迁。何不再续前缘,着两姓之好?”
想来丹红这位族叔在工部的苦日子实在过够了,眼巴巴望着丹红嫁到叶家,好叫同朝为官的叶尚书捞他一捞。
丹红恍若未闻,偏头着侍女为丹书意添茶。
只是丹书意进来后几乎未动茶盏,杯中茶水尚满,从何处添?
到底是体面人,看出丹红的意思后,丹书意便起身告退。
自丹红敕封县主后,叶尚书那边便似在嘴巴上贴了封条,对叶启泽求娶丹红的事不发一言,可他还得端着高官的架势,断不肯前倨后恭,叫人耻笑趋炎附势之流。
可叶启泽见不着丹红。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叶家实在坐不住,由叶夫人使人送来一封小笺,邀请丹红腊八到叶家内宅小聚。
丹红摩挲着手中大红描金的小笺。
她忽然想起,刘老太太病重的时候,刘三亲娘到王家闹事,刘三的亲爹站在人群中默然观望,直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才出声劝阻。
可见这世上种种,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无非是有没有披那一层道貌岸然的皮。
架子端够,也该去会一会她的未来婆家了。
虽然前些日子心中稍有不满,可到底是自己精心挑选、处心积虑接近的人,又待自己如此情重,怎能视若无睹呢?
尚书府上的景致比起御赐的璇英园竟不分伯仲。
丹红在侍女引领下穿过垂花门,来到一处花团锦簇的园中。
饶是莫都不比北地寒冷,这隆冬时节,也少见如此枝繁叶茂的光景,可见主家是费了大工夫养护。
园中蜡梅与山茶交叠盛放,唤作“烈香”的艳红山茶花却掩不住蜡梅花清冽的香气。
青石板旁蔓延的迎春花枝绽放着惹人怜爱的小黄花,假山旁的绿叶下缀着鲜红的南天竹子。
入冬凋零的枝丫上还系着各色绢花。
要不是冬衣厚重,丹红怕是以为自己不知不觉踏入春时了。
园里的说笑声在丹红入内时忽然一滞。
接着叶夫人上前和善微笑地相迎。
园中皆是叶家女眷及姻亲,不管心下如何看待这位曾为婢女还流放过的丹阳县主,明面上都客客气气,看似热络的围绕着她。
“复川常常在我面前提到县主,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妙人。”叶夫人握住丹红的手。
这样的话,在叶家这种堪称迂腐的世家大族里,可直视作两人情好的意味。
丹红却不露羞怯之色,反手指一翻,转扣住叶夫人的手,笑道:“看来我与令郎实在关系浅薄,竟从未自他口中听说过夫人。不过今日与夫人一言,顿觉如沐春风。”
谁不知道这段姻缘惹得叶家如何鸡飞狗跳?
丹红一番话隐晦褒贬,叫园中众人面面相觑,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余下风掠过叶片的沙沙声,衬得园中的寂静愈发沉重、难堪。
“真是伶俐的姑娘。”一道颇为尖利的声音突然插入,打破这番僵持,身着绛色褙子的中年妇人近前几步,搭上二人交握的双手,微微用力分开,“只是身为晚辈,这样抓着长辈,委实失礼。”
“抱歉。”丹红直接撒手,“今日受邀,见园林美景引人入胜,夫人言笑晏晏,邀我入内,一时有些激动。”
她伸手端起一盏刚上的新茶,唇瓣在杯沿轻轻一扫,笑道:“茶有些凉,晚辈就先告辞了。”
这哪里是说刚端上来的茶太凉。
分明是说叶家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叫她心凉,本就是亡羊补牢,还要向她端这个架子,真是可笑。
“等等。”叶夫人急急叫住她。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走到丹红身边,将手腕上通体翠绿毫无杂色的镯子褪下:“从前之事,是叶家的错。县主与复川情投意合,而今两难自解,这镯子乃叶家祖传,我欲以此为聘,结两姓之好。”
承认这个错恐怕已经是叶夫人的极限了。
丹红见好就收,但现在显然轮到她来拿乔:“县主婚仪,聘礼需玉璧一双,金簪一对,雁成双,绢三百。夫人单只玉镯,是否有些……”
寒酸。
“这些都不成问题。”叶夫人一口应下。
丹红又道:“翟衣花钗,皆要筹备,恐一年半载不能成。”
“终身大事,必然要行细致。”叶夫人再度应下,“纳采纳吉,皆可商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8章 婚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