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五姑娘悠悠醒来,感到头顶似有阵阵轻柔而烘热的鼻息刮过,睁开惺忪的睡眼,朦胧间就瞧见一颗光滑而凸起的喉结。五姑娘心中一个激灵,将目光顺着喉结一寸一寸地上移,所及之处是棱角分明的下颌,微扬的唇角,俊挺的鼻梁,轻闭的双眼……躺在自己面前的竟是熟睡中的南风!而自己此时正像狗熊抱树一般手脚并用牢牢地环在南风的身上!
似三魂吓掉了七魄,五姑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懵了片刻,脑子忽地闪过一帧与南风勾肩搭背、举杯豪饮的画面,心中不禁一阵哀嚎,虽然自己与南风并无什么过分之举,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同枕而眠!尴尬的是自己,误会的是别人!
五姑娘心中紧锣密鼓地思索着对策,最后决定“走为上策”。
她小心地将手脚一点一点地从南风的身上拿开,屏住呼吸轻轻地起身下了地,又拎着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回过身一瞧,见南风依旧睡得很沉,心中这才轻吁了一口气。
五姑娘以极轻的动作去开房门,却在房门打开的刹那,如同石化了一般,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僵在了原地。
院子里,结巴和骰子两个人正在开心地吃着早饭,见南风的房门打开,齐齐向她望了过去。
五姑娘干干一笑,收回落在在门外的那只脚转身想要躲回屋里,就听见骰子不知死活地喊道:“你要去哪,那是南风的房间!”
一腔怒火直冲脑门,五姑娘拎着鞋子赤脚冲到骰子跟前,低声道:“我还不知道这是南风的房间,嚷嚷什么!”
骰子嘴里塞了个小笼包,嘟囔道:“知道你还去,昨晚跑去人家房里折腾了一宿,还嫌不够?”
五姑娘脸上一阵烘热:“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别胡说!”
骰子摊开手掌伸到五姑娘面前,赖皮道:“我可不敢保证我这嘴,嘻嘻……”
五姑娘咬得牙根直痒痒:“你这是趁火打劫!”
骰子突然看向五姑娘身后:“咦?南风,你醒啦!”
“给你给你!”五姑娘摸出些银钱胡乱地扔在骰子手里,慌慌张张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南风真的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五姑娘。
骰子喊南风一同吃早饭,把五姑娘给他的银钱塞进南风的手里:“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她这个人,一喝酒就愿意发疯,我们都习惯了。喏,这钱给你压压惊,习惯了就好了。”
南风一怔,蓦然想起昨晚。
昨晚五姑娘在他的背上睡了一路,却在踏进酒肆后院大门的那一刻又清醒了过来,嚷嚷着要给南风尝一尝她新酿的酒,他拗不过她,只得又去酒窖里取了一坛。
酒这个东西,就像是一面照妖镜,有人酒后吐真言,有人酒后乱了性,有人酒后打人毁物,有人酒后沉沉睡去。五姑娘喝多了酒,便是话多。但在南风听来,她说的话却并不是胡言乱语。
她醉醺醺地同南风说起她的身世、她的经历,她受过的苦遭过的罪。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兴致盎然地听。听她述说着这些过往,他方才明白她为何那样在乎钱。其实她并非抠门,只是她吃过没钱的苦,所以她才拼命地酿酒赚钱,想要给自己十足的安全感,想要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好一些。她侃侃而谈,笑着说起那些过往,似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让他惊讶又有些心疼。他觉得,她就像是二月里一颗刚刚冒尖的小草,不惧风寒、雨雪,活得坚毅、自信而又有尊严。
酒过三巡,五姑娘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南风起身准备把她送回房间,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拉到身边。
他与她鼻尖轻触,耳边响起她痴痴的声音:“南风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男子,器宇轩昂,风度翩翩,每次见到他我都好欢喜,我觉得他也应是心悦于我的,不然他为何说春暖花开时要再回来同我把酒言欢……”
他不知如何回答,看着她黑得深邃的眸子只觉得自己似一脚踩空正不住地下陷。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要抽回手腕,却被五姑娘抓的更紧。
五姑娘把头枕在南风的胳膊上惆怅起来:“可他为什么没回来呢?南风,你说他为什么不回来?”
南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喃喃道:“若是大梁同北辽真的打起来,我们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了吧……”
手背上一点冰凉,是五姑娘的眼泪。
南风怜惜地看着五姑娘,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袖,也打湿了他的心。
他终于明白她今晚醉酒的原因了。
她可以笑着说起她辛酸的过往,却在提起她心悦之人时难过流泪。他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不知喜欢是何种滋味,但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应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吧,可这最美好的事情对五姑娘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五姑娘时而哭时而笑,时而爬上石桌放声高歌,时而拉着他的手东倒西歪地起舞。他默默地陪着她,直到夜色渐浓,石桌上的空酒坛越来越多......
翌日清晨,南风一睁开眼便着实吓了一大跳,他实在不知五姑娘为何会跑到自己的房间里,还跟自己睡在了一张床榻上,回忆的尽头是他头重脚轻地栽倒在榻上,之后诸事便是一概不知。
他本想着趁五姑娘睡得尚沉自己悄悄地先行离开,可无奈五姑娘将她抱得死死的让他动弹不得。他轻喘了口气,正琢磨着一个姑娘家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就见她悠悠地醒了过来。
南风赶紧闭起眼睛继续装睡。所幸五姑娘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大声叫喊,而是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开,南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些。
南风看着手里的钱,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酒,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一日,天气晴好。
一大早,五姑娘便背了个竹筐径直走到门口,想了想停下脚步,冲着院子里的三个男人说道:“我今日要去山中采些浆果入酒,你们几个照顾好酒肆。”
骰子道:“听闻这些时日有山匪出没,你一个姑娘家谁能放心,”说罢,转头向着南风和结巴说道,“我陪五姑娘去,你们二人留下来打理酒肆。”
结巴忙道:“我......我也......去,”回头朝着南风道,“你......一个.....人,留...留...”
“我去去就回,谁都不许跟着!”五姑娘不耐烦地说完,抬脚出了门。
南风见五姑娘一个人出了门,趁着骰子不注意,把扫帚往骰子怀里一扔,一个箭步就追了出去。
自那晚之后,五姑娘便明显躲着他了。好几次他做了她爱吃的饭菜,她嘴上说着好吃,可夹上一两口便再也不动筷子了。
南风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她解释清楚,可无奈自己不会说话,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一拖便是拖到了今日。
南风不远不近地跟着五姑娘,她快走几步他便也快走几步,她停下来他便也停下来。他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五姑娘,可就算如此,还是在经过一处街口时把人跟丢了。
南风愁眉不展地站在街口,四下里搜寻五姑娘的身影。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南风回过头,竟是五姑娘!
南风长吁了口气,笑了。
“为何跟着我?不是都说了不许跟来吗?”五姑娘问道。
南风举了举结实的手臂,表示自己可以保护五姑娘。
五姑娘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向前走去。
南风连忙跟上去,这次是形影不离。
五姑娘加快脚步一口气走出好远,见南风像粘糕一样还跟在身边,遂猛地停住脚步,回身问道:“我去的那座山上有猛兽,你也要去吗?”
南风使劲点点头。
五姑娘又恶狠狠道:“还有杀人不眨眼的山匪,你还是要去吗?”
南风更加使劲地点点头。
五姑娘泄了气,妥协道:“算了,你愿意跟就跟着吧,不过,不要离我太近!”
南风笑起来,把五姑娘身上的竹筐卸下来背在自己的身上,拍了拍她的头,跑到前头去了,留下五姑娘不住地翻白眼。
五姑娘进山要找的并非是浆果,而是一种叫做银丹草的植物,生长在城外十五里的大青山上,五姑娘同南风一前一后地溜达着,晌午的时候也就到了。
寻了一处荫凉地儿,五姑娘掰了半个糖饼给南风,见南风三口两口的吃完,叹了口气道:“这下带着你,连干粮都不够吃了。”可抱怨归抱怨,五姑娘还是把自己手中的那一半给了南风。
南风接过半张饼,又分成了两半,大的那半还给了五姑娘。
五姑娘接过饼,随口道:“谢谢。”
南风吃着手中的饼,一脸坏笑地看着五姑娘。
五姑娘皱起眉:“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赶忙在脸上抹了抹,发现南风笑得更厉害。
五姑娘恍然大悟,气道:“南风!你真是跟着骰子学坏啦!明明是我的饼,还要我说谢谢!”五姑娘把饼塞回袋子里,起身向前走去。
见五姑娘生气了,南风忙背着竹筐起身追过去,伸开手臂挡在五姑娘面前,嘴里还叼着未吃完的饼。
五姑娘瞧见南风的模样,无奈道:“我哪也不去,时间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去寻银丹草,不然城门都要关啦。”
南风叼着饼点点头,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新月。
两个人向着山谷深处走去,没走几步,就听见山脚下传来一阵急乱的马蹄声。南风远远地望了望,忽然脸色大变,慌忙拉着五姑娘躲到了附近的一处山坡后面。
不多时,四五匹清一色的枣红马从山脚下疾驰而过。
南风默默地盯着这伙人,直到他们走远目光仍未收回,生怕他们再折回来似的。
五姑娘舒了口气,发觉手腕有些疼,低头看时,南风的大手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因为不过血脉,五姑娘的手掌都有些发白了。
五姑娘动了动,南风这才回过神来,忙放开五姑娘的手,冷白的脸呼地红到了脖子根。
五姑娘站起身,抖了抖蹲得发酸的腿脚,戏谑道:“还说要保护我,瞧你方才那样子,吓得脸都青了,你说你这大个子算是白长了,怎么胆子那么小......”
五姑娘说着,发现南风的表情十分痛苦,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南风,你怎么了?”五姑娘紧张道。
南风咬着牙抬起头,指了指自己脚踝。
五姑娘忙撩开南风的裤腿查看,发现南风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
“啧啧啧,定是方才躲避时扭伤了。”五姑娘抬头看着南风道,“我要替你查看一下,你忍着点哈。”
五姑娘动作尽量很轻,可南风还是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五姑娘上上下下把南风的脚踝摸了个遍,这才轻吁了口气:“无碍,没有伤到骨头,你不要乱动,等我片刻。”说完,一头扎进了树林中。
一炷香的功夫,五姑娘抱着一大捧不知名的青草回来了。找了两块石头将这些草一一碾碎,揉搓均匀后厚厚地敷在南风的脚踝上,又利落地将自己的裙摆撕下一条,替南风包扎好,最后还在上面绑了个蝴蝶结。
五姑娘得意地问南风:“怎样,好看吗?”
南风看着五姑娘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惊讶地点了点头。
五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这些是活血化瘀的草药,儿时跟着师父时,多少学到过一些,虽然达不到悬壶济世的程度,你这点小伤,还是没问题的......”说话间,撞上南风明净清澈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一时恍惚,没有再说下去。
折腾了一大顿,眼见着西边的斜阳就要沉到山下,五姑娘收拾好东西,说道:“得了,今晚就算走回去也要宿在城外,何况你这脚也不能多走动,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山洞,我们且在那将就一夜吧。”
五姑娘架着高自己一头的南风,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去找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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