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雪原本在专注地听老师讲话。
尽管她想给自己的钢笔灌墨水，但手刚一伸到桌面上，她倏然觉得这个举动兴许不合时宜。
毕竟现在应该是严肃场合。
周围的同学都没有什么举动，万一她忽然动了，被老师察觉到怎么办。
司雪再次用余光瞄了一眼那个男生。
所以他到底拥有着怎样近乎强大的心理，如此堂而皇之地，敢在开学第一天的第一节班会课上，趴在课桌上睡觉？
还没到催眠的程度吧。
讲台上方的谢如映俨然也是这个想法。她年近五十，已是马上要退休的年龄，从教这几十年见过了各种不服管教的学生。
虽然上课睡觉这行为在她眼中不算大事，但这才开学半个小时不到，就有同学的头栽到课桌上了，以后那还得了！
谢如映一边讲着大道理，一边从讲台走下来，目光落在趴桌面睡得安安稳稳的少年身上，越加严厉冷肃。
让人惊恐的气息与眼神，全班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司雪趁乱将桌面上的钢笔拿到手中，打开笔帽，合上笔帽，来回重复。
终于，她顶着很多同学的目光，侧头朝无数视线里的主人公望去。
那个男生的同桌在叫他：“喂，醒醒，别睡了，谢老师来了！”
待谢如映走到两人面前的时候，那张精致昳丽的面孔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阳光落在他身后，耀眼而明媚，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如梦初醒般终于睁开了双眼，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睁眼，抬头，慢慢起身，一举一动带着浑然天成的美感。
实在太过凑巧，路晏安睡醒后的第一眼就撞上了司雪投来的目光，眼神好奇又带着一丝胆怯，软软弱弱的，整个人白得像一滴雪。
路晏安一动不动地盯了司雪半秒，而后浑不在意般移开目光。
少年黑眸清冽如玉，没有一丝被老师抓到的慌张感：“老师抱歉，昨天没找到地方睡觉，熬了一宿才来报名。”
不像在认错的认错。
语气实在太平静了。
但似乎比想象中的理直气壮要乖很多。
谢老师挡在身侧，司雪完全看不到那人的反应，只好偷偷在心里想。
听到路晏安的解释，谢如映这才淡淡点了头，转身开口：“下次来学校前，记得先找个好地方睡觉。”
“以后就不能这样了，学校不是睡觉的地方。”
此话一出，全班顿时哄然大笑。
“前桌，”宁载拍了拍路晏安的背，“那你昨天在哪儿过夜的？”
“网吧。”
“通宵？”
“牛逼啊！”
路晏安没回头，波澜不惊地回了个“哦”。
－
前半个小时，谢老师一直在讲高中是怎么怎么重要，要怎么怎么努力，后半个小时就开始打鸡汤了。
“考上七中，进入重点班，你们就相当于985和211跨进去了一只脚。”
司雪原本听得认真，甚至心情都开始跟着澎湃和振奋起来。
却突然听见左边传来一道极为清浅的噗嗤声，司雪不由自主转过头，果然是那个刚才趴课桌睡觉的男生在笑。
司雪镇定地收回视线，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这人不会刚入学就被叫家长吧。
半个小时后，谢老师满意地欣赏着同学们信心十足的眼神，终于大发慈悲地停止了忽悠。
“那我们现在开始进行自我介绍，就从左边第一排第一个开始。”
听见这句话，司雪的目光足足停顿了十几秒。
自我介绍，真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她只想认识别人，根本不想别人认识她！
奈何心里喧嚣滔天，外表仍是文静乖巧的模样，司雪望向前面正进行自我介绍的同学，默默叹了口气。
“大家好，我是许聪，我爸说我打小就聪明，当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的兴趣爱好有很多，喜欢打篮球，喜欢看NBA篮球比赛，最爱科比·布莱恩特，对了我王者34星，巅峰赛一千五，周末有空可以一起打。”
许聪坐下后，班里哇声一片，甚至还有几个坐后排的男生喊了句“老铁666”。
“大家好，我叫何岁，今夕何夕的何，岁岁平安的岁，很高兴认识你们。”
……
“大家好，我是甄静，甄静的甄，甄静的静。”
听见同桌的自我介绍，司雪更加紧张了，她低着头，手心握得特别紧，还没到她，她的脸就已经开始泛红了。
司雪在心里疯狂组织着语言，却因为眼睁睁地看见前面一个接着一个坐下，导致思绪一塌糊涂。
她站起身，丝毫不敢乱瞟，飞快地冒出一句：“大家好，我是司雪，请多多指教。”
直到发完言回到座位上，司雪依然没缓过神，听着身后同学陌生的声音，司雪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大声跳。
应该，没有失误吧。
很快来到中间那组，司雪终于整理好情绪，不再忐忑不安。
她知道，自己这副畏缩胆怯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讨厌，但她天生胆小，还很容易脸红害羞，她也没有办法呜呜。
司雪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很烫，说明脸红的程度并不严重。
司雪软了目光，算了，尴尬就尴尬吧，也许没人注意她呢。
她稍稍侧头，余光往左边的左边瞟去，突然有点期待那个男生的自我介绍，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下一秒，发言顺序刚好到了路晏安，他站起身，连礼貌问好都没说，直接掀唇：“我是路晏安。”
说完就坐下了，当完成任务一样。
司雪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此时看他并没有关系，因为大家都在看发言的人。
lu yan an，原来叫这个名字，不知道是哪个lu，哪个yan以及哪个an。
他和司雪认识的很多人都不同，是那种看起来明明很拽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拽，反倒理所当然的人。
关键配上那张神挡杀神的脸，还真就……特立独行，嚣张得很。
只敢盯两秒钟，司雪在两秒后的0.1秒收回视线。
今天是31号，明天才会正式开学，谢老师补充完几条班规就让他们先自习。
谢如映走后，甄静小声呱呱：“没有书怎么自习。”
甄静百无聊赖地耍起了手指头，忽地扭头说：“司雪，你叫司雪吧，名字真好听。”
“我们来下五子棋怎么样，反正闲着也没事。”
不懂如何拒绝别人，往往在同意和拒绝中来回纠结，这是司雪的第三个缺点。
好在现在确实无所事事，于是她索性点头。
甄静在草稿本上用黑色签字笔画棋盘，两人各拿出自动铅笔和橡皮。
“你们在下五子棋呀？”司雪的前桌转过身惊讶道，她的嗓门比较大，不少同学都听见了，偏过头来看她俩。
甄静摆了摆手：“对面还有人在扎堆讨论呢，我们又没打扰别人。”
司雪眨了眨眼，在心里悄悄附和甄静的话。
前桌没说什么，讪讪地转了回去。
下棋间隙，甄静撑起下巴在思考，司雪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眼。
扎堆讨论的，正是以路晏安为中心的一圈人。
人缘挺好。
－
12点20，下课时间到了。
司雪没去食堂，而是赶去寝室整理床铺。
她家离七中有些远，平常只能住校，不过还好，司雪从初二就开始住读了，对住校生活并不生疏。
走廊外时不时传来说话声，紧接着，去食堂打饭的同学回到了寝室。
一个寝室八个床位，阳台挺大的，环境也不错，听甄静说这是学校新修的宿舍楼，她们赶上好时机了。
唯一不好的点在于，一楼是男生宿舍，两个入口是分开的，女生往左走去女生宿舍，男生往右走去男生宿舍。
“司雪，你不去吃饭吗？”寝室里另外七个人到齐了。
“我等一会儿再去。”司雪看了眼正在说话的几人，努力让自己早日记住她们的名字和长相。
整理完床单叠好铺盖，司雪将一些常用的物品放进门口柜子里，还有一些衣服还没有整理好，司雪打算晚上再来弄。
走到食堂附近，司雪低着头准备拿出碗筷，谁知旁边突然有人撞了过来，把她挤出去好几步远。
司雪一下子就生气了，奈何眼神却是丝毫没有威慑性，语气无辜又软：“你干什么呀？”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侧脸。
——是路晏安。
对方正拧眉望着身后的人，鼻梁笔直高挺，眉眼立体深邃，下颌线好看得像漫画进入现实一样，就是表情有些凶，肉眼可见的，在发怒。
身后留着锅盖头的男生意识到这个玩笑并不好笑，面露难堪后连连道歉。
“她呢。”路晏安盯着那人，声线冷硬，而后转身就走。
锅盖头男生很快反应过来，急匆匆走到司雪面前：“这位同学不好意思呀，刚是我的问题，我跟你道歉。”
司雪小幅度点了头：“没事。”
食堂窗口前排着不长的队伍，司雪前面只有五个人，她从便当包里拿出瓷碗，突然听见了身后熟悉的男声。
“那少爷气性真大，我都给他道歉了，他还得理不饶人。”
“他不一直这个脾气吗？你哪儿见过他气性不大的时候，再说这不也是你的问题，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人靠近，硬要凑到人家面前。”
“我那不是想和他搞好关系吗！你看人家穿的衣服还有鞋子，联名款，有钱都买不到……”
“真是羡慕死了，人比人，气死人。”
司雪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这世界真小。
食堂人不多，打完饭后，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头顶风扇呼啦呼啦转，司雪莫名想起刚刚的画面。
路晏安站在她身边，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侧脸。
浅灰色外套不知道是不是喷了香水，或者染上了其他气息，淡淡的，很好闻，像青草在阳光下的味道。
但似乎。
从始至终，他一眼也没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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