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褪下发髻间的一滴油簪子,用细尖挑着灯芯,笑道:“我有什么想法,不就是成人之美,让三太太放心,三老爷得到好处,做个大好人呗。”
扭过头,瞧着晏云深笑笑的眸子,语气不觉娇嗔,“你明明不晓得我的主意,还能满口应,搞得知情似地,果然是个滑头。
“这叫做灵犀一点通,夫妻同心,齐力断金呐。”
他是巧舌善辩之人,谁也讲不过,清芷起身,将桌上温着的枳惧子粥递来,“今日喝不少酒吧,脸色都变了。”
晏云深打个哈欠,歪身靠在引枕上,抿了口,心情不错。
“托你的福,三哥拉着我不停喝,又要为书允送行,明日他们两个到京都办事。”
清芷好奇,“六爷去不去?”
没问书允,倒先关心自己,晏云深莫名舒服,“与我无关,何必凑热闹,徐阁老看上大少爷,想见见人,若这门亲事做成,我们家可就如日中天。”
晏家与徐阁老联姻,徐砚尘可是她的仇人,这一来二去,只怕坏事,清芷沉下脸。
晏云深却琢磨出另外一番意思,书允要成亲,大概对方听到不痛快,刚飞入云端的喜悦又横冲直撞跌下来,摔个粉碎。
冷冷放下枳惧子粥,垂眸道:“有几句话说出来不好听,但不讲,只怕惹事,我知道你与大少爷感情好,青梅竹马,但如今你在我屋里,再深的情也要藏好,若让外人看到,与你我都不利。书允的亲事十有**会定下,那边姑娘也大了,很快就能嫁过来,到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乱了分寸。”
清芷直接听愣了,东扯西扯,还青梅竹马,哪年的事啊!何谈乱分寸。
再者又不是徐砚尘嫁过来,她若见到他,恨不得手起刀落,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徐砚尘是个坏的,又不关干他妹妹的关系。
伸手摸下碗底,粥的温度刚刚好,不晓得人家为何突然放下,温声道:“六爷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先把粥喝完吧。”
晏云深扒心扒肺说了那么多,人家一个字没听进去,他看着她,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杏仁眼,心里忽地又慈悲了。
如今方晓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气只能自己压着,半天不敢发。
只得又端起碗,抿了两下,火直往上冲,虽未开口,清芷也不是傻子,晓得对方情绪不佳。
想来官场上的人都运筹帷幄,不喜形于色,怎会像个孩子般喜怒不定呐。
趁他喝的空闲,又把对方话琢磨了遍,咬牙道:“六爷担心我与书允做出越格之举,暴露身份,怕我与他有情,等徐小姐嫁过来,会嫉妒,坏了咱们的事?”
晏云深吸口气,没回答,清芷意识到猜对,怨不得人家生气,虽说书允早猜出自己的底细,但到底没认过,别人抓不住把柄,又有六爷做靠山,不必害怕。
可若真与对方余情未了,看到心上人婚配,自然咽不下一口气,定会闹出事。
笑了笑,灿若桃花地望过来,晏云深却故意不理,半闭起眸子。
清芷坐在春凳上,偏抬头看他,娇娇俏俏。
“六爷担心的多余,我与大少爷虽相识已久,但在和离当日就已经断得一干二净,不管他在外面养歌姬还是娶新娘子,全与我无关。”
晏云深的心动了动,怒火被温柔软语浇灭一半。
笑自己投降太快,面上依旧不冷不热,那个碍眼的鸡心荷包还在,人家依旧舍不得扔掉,仔细藏着,他可不能信她的鬼话。
慢条斯理喝完粥,放回桌上,继续闭目养神。
惹清芷心里七上八下,看来自己的话还不够诚意啊,没打动人。
可已说得如此清楚,一字一句还要怎样——她从小到大没哄过人,犹豫再三,试探道:“六爷尽管看着就是了,我肯定以咱们的约定为先,比如今日三老爷的事吧,也不是胡来,保证不出半个月,家里就有眉目,放心吧。”
让他放心,哪里能放心,说起来可笑,难道自己在忧虑晏家的事,从刚才进屋到现在,他连一丝一毫都没想起来。
若许年来苦心经营,查顾家旧案,回金陵督账,下了好大一盘棋,扳倒徐砚尘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靶子乃徐阁老。
当年处理顾家案子的是对方,多年之后整治安家的也是同个人,户部上亏空的账目多不胜数,顾老爷又曾任户部尚书,其中有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如何牵扯到三姑奶奶,太多的事,一条条都得理清楚。
起先把清芷弄进家,主要考虑对方姓安,将来搅和到一起,也好算账。
一直以为自己计划缜密,毕竟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办错一件事,却猜不到在与这个小丫头短暂相处后,居然动了情。
即便现在,此时此刻动情这几个字冒出来,依然让晏云深错愕,从什么时候开始,难不成在小丫头从树枝落下的那一日,就全都定下了。
他原不是相信宿命的人啊。
清芷在一边抬头瞧,寻思今日六爷竟气了这么久,还是怨自己进展太慢,其实她也急,可一团乱麻总要寻到能解开的线,才能顺藤摸瓜。
暗忖自从来晏家,对方与自己一直不错,她从小受父亲教育,知恩报恩,人家今日才喝完酒,晚上风凉,又吹了一路,方才进屋时衣裳还带着寒意,再被自己气到,多委屈。
嘴角含笑,伸手拽他丝绦上的鸳鸯坠,一缠一缠绕在指尖,“六爷觉得我年纪小,时常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也是,上次六爷发现那个结发的荷包,我就是粗心,当时带到身上,稀里糊涂就忘了卸,还好你提醒我,如今已经扔掉了,哦不——烧掉,连个灰都不剩。”
她本意是想让他知道自己小心,却无意中打蛇打了七寸,瞬间把晏云深的气全浇灭。
虽然表情没太大变化,可就是觉得高兴许多。
她审时度势,趁机也道出自己的担心,“六爷,你说这门亲要结成了,两家就是亲戚,徐家本就位高权重,以后你和我,我们——”
支支吾吾,晏云深那样聪明,怎么会料不到,方才睁开眼,瞧见对方像只小猫般围在自己腿边,乌浓秀发散落,一下子绽满眼帘。
他悔恨,为何不早点睁眼,就能瞧的时间长些,一臂将人搂起,顺势坐到腿上。
清芷想下来,却被他的手环住,腰紧紧箍着,开口已是温柔至极。
“净想没用的,无论晏家与谁联姻,别说是徐小姐,就是徐阁老嫁进来,也不碍咱们的事。”
徐阁老年近七十,已是白发苍苍,若凤冠霞帔,岂不可笑,清芷忍不住噗嗤乐,身子颤抖着化成水,水波纹荡漾,潺潺涌到他的怀中。
突然间口干舌燥,忍住想把她压在身子底下,尽情尝一口甘露的冲动,晏云深松开了手。
香气满怀,直到躺在床上,心仍然雀跃着,瞧皎洁月光洒在窗楞,听风吹叶摆,却觉得满院梧桐都在浅吟低唱。
翻身起来,负手立在窗前,已入了秋,雾蒙蒙的天空只剩冷意,他却想到谁言秋日多寂寥,一排青鹤上晴空,然而这样的夜哪里有晴空啊,自己还真可笑。
自从十六岁,当他晓得身世的秘密之后,再也没有如此欢心的时刻。
大概是个冬天吧,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四处白茫茫一片,三姐姐手插在暖套里笑,薰炉升起袅袅的香,屋里还生了火盆,满室如春。
她抿起薄唇,眼睛里一片清明,末了才悠悠地开口,仿佛在讲别人家的故事。
“云深,你原不该叫这个名字的,现在可要听好了,你叫书熠,啊,不对!你——你是书熠的儿子。”
书熠,这个名字,这个人,一直困扰他若许年,到现在依然心有疑惑,不晓得三姐姐的话到底有多少能信。
他只记得她眼睛亮晶晶,吸取窗外所有的光华,美丽脸蛋却蒙着一层忧伤,忧伤又只像个壳子,被眼中无法抑制的喜悦所融化。
“云深,你不是晏家人,姓顾,你的父亲叫做顾书熠,祖父乃前户部尚书顾言笙。”
语气哽咽,泪水涟涟,一双手从厚厚的暖套中伸出来,温暖却发着抖,紧紧拽住他。
“可是顾家,顾家被害了,突然着火,我在顾家,我也怀了孩子,都是烟,都是火,还有人在喊,门被堵住了,怎么也出不去,最后我冲到屋子里,见到书熠,还有——你的母亲。”
“姐姐,今天有没有吃药啊!”
他认为对面肯定是疯了,但又与平常癫狂的状态不同,只得强忍着害怕,似乎也在安慰自己,“我去拿药。”
“你——不信我!”
她激动地站起来,整个人如冬日凋零的枝叶般,落在他的手臂,惊眸乱闪,“全是实话,老太太不知道,以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才把你当做晏家人养,其实不是的——我的孩子那夜就没了,没了。”
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昏天暗地,哭的他的手臂全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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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桃叶春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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