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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雪(上)

侍女的话微顿了下,抬眸小心翼翼的瞧了眼萧茹的方向,得到应允后方才开口,“白公子在三小姐离开前曾允诺,若再发生今日之事,便可去寻他。”

听到这话萧茹的动作倒是有些微顿,她眸子微眯起,不紧不慢的开口。

“你说……顾隐白来到顾家后过了多久?”

“回夫人的话,自进府之日起,未满三月。”侍女垂眸恭敬的开口说着。

听到侍女的这个回答,萧茹倒是觉得顾隐白此番行为越发荒谬,轻蔑的笑道。

“哦?这顾隐白的行为倒是叫人费解,在顾家,他身为养子不与嫡女交好,反倒是偏袒一个庶女,你说,他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侍女听此也不敢贸然回答,思考上片刻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或许,是觉得二人处境相似,便起了恻隐之心。”

萧茹浅笑着将指尖花瓣拍落,低声道:“初见时起我便觉得这孩子眼神不一般,他不像是会鲁莽行事之人。”

说着便缓缓站起身,瞧着院中梅花,眸中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

“顾元昭那近日多提点上一番,我倒要看看,这白公子能护她到何种地步。”

侍女听此头微垂,行了一礼道:“是。”

——

自那日同顾隐白见面之后,顾府内的侍女倒也算安分了一阵子,但这种平静可不会持续太久。

顾元昭坐在院中,抬眸望着难得放晴的天幕,冬日里午后的日光浅浅洒在她身上,令她不自觉地微眯了眯眼。

萧夫人疑心病重,顾隐白到顾家不过短短几个月,这般贸然便表示了与自己交好,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太过刻意。

依对方的性子,可不会这般轻易就放下戒心,但顾隐白的故人之子,现如今又是安宁侯亲自带回,萧夫人不会明面上对他下手。

那唯一可以入手的,便是自己这了。

顾元昭伸手撑着下颚,将视线也敛了几分,杏仁眼低垂,瞧着地上碎雪,心中也已然有了想法。

这场平静可不会持续太久,或许在不久之后,顾家又要翻起几分波澜了。

……

或许是验证她的猜想般,没过多久,顾元昭难得的平静日子被打破。

她望着院中新送来的炭火,只剩半筐的量,且大多都被浸了水,此刻正顺着竹筐的缝隙往外淌出水渍。

顾元昭见此眉头微皱了皱。

虽说这炭浸水了也并非用不成,可也需找个晴日将这过水的炭晒干才行,但离城临近大寒前后皆是阴云密布,这炭若没烘干的话,根本就用不成。

且这天一日比一日要冷上许多,要是没有炭火可用的话,今年的冬日可是难熬了。

顾元昭知晓平日里这些个下人会克扣自己的吃穿用度,可从未像今日这般过火,离城的冬日若没了炭火取暖,无异于是将她往死路上逼。

而能默许下人这般做的,定然是萧夫人的授意。

思及此,顾元昭紧咬着下唇,藏着袖中的手也不着急捏紧了些。

而乳母对此显然是见怪不怪,她从屋内取出裘衣披上顾元昭的肩,朝着她的方向伸手比划着。

顾元昭知晓她是想让自己宽心,瞧着乳母冻得通红的手,心疼的将其握在掌心,企图将她冰似的手捂热。

“三小姐,这是白公子命人送来的炭火。”

也便是此时,侍女的声音响起,顾元昭顺着回眸,便瞧见对方带来的半筐木炭,她对此还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院中的事传得这般快。

不过才发生的事,转瞬间便到了顾隐白的耳中。

也是,萧夫人为了试探对方,那自己被刁难的事定然会第一时间传到顾隐白的耳中。

对于此事她没再细想下去,神色变上几分,又回到平日里人畜无害的模样,朝着侍女的方向浅笑道:“既是兄长送来的,那我便收下了,还请姐姐回去时替我道声谢才是。”

侍女对此没再多言语,而是微欠了下身后便转身离去。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顾元昭才收回视线,上前几步便帮着乳母将新送来的炭火搬回屋内。

虽说过冬的炭火暂时解决了,可萧夫人在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可问题是……她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顾元昭垂眸思索上一番,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也有了几分主意。

——

自晨起时天幕则是一副乌压压的模样,今日的风比寻常要冷上许多,顾元昭瞧着院中的枯木,脸上神色也多了几分落寞。

今日便是大雪了,同时也是母亲的祭日。

乳母将手上的裘衣披上顾元昭的肩头,也将她的思绪拉回,见对方被捂得严实后,才安下心来,朝着她伸手比比划划着。

顾元昭知晓对方的意思,今日是母亲的祭日,乳母特地准备了些冥钱让自己去祭拜。

说着说着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高兴,只是因为在今年的祭品中难得有了母亲喜欢的酒酿。

顾家不允许自己私自祭拜,可乳母却是年年都悄悄帮自己准备着这些,光是私带冥钱回府便是废了不少心思,更不用说是母亲生前喜欢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酒酿,却也能让乳母因此而高兴不少。

府上老人们总说,亡者一年中只能靠着祭日里燃起的香火来和生者短暂的见面,乳母对此深信不疑。

顾元昭知晓的,她年年替自己准备这些,也是想让母亲瞧瞧自己。

她伸手接过乳母准备的物件,小心的将其藏着裘衣之中,回眸望着对方扬起一抹笑,“我出门了,外头天凉,乳娘不用送了,小心身子才是。”

说着便准备抬步离开,但还未走出,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元昭下意识的回头,便瞧见乳母递到面前的一把纸伞,她伸手比划着,大意是瞧这天怕是会下雪,让自己多加小心。

顾元昭接过纸伞,宽慰的应了下,随后便转身离开。

外头的风似寒刀一般割在脸侧,她伸手将裘衣上的帽子围的紧了些,抬眸望了眼黑压压的天幕,好似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若真如此便要麻烦了,想着便逐渐加快了脚步。

去往母亲生前所住的小院要过一条小道,记忆中的小道此刻也被杂草所覆盖。

草叶划过裘衣的声音和风声一同在耳边响起,顾元昭伸手将裘衣理好,抬步匆匆的朝前走去。

直到瞧见眼前那破板的木门,她才停下脚步,和记忆中好似并无分别,只是因年久无人打理,木门瞧着有些摇摇欲坠,顾元昭伸手将其推开。

木门发出一声刺耳声响,她瞧着院中场景,心上难免一阵酸楚。

自母亲离世之后,这里便再也无人打理,现如今也成了一处荒地。

五年前被萧夫人下令砸碎的木屋仍旧在此,碎裂的木块上也长出了不少杂草和青苔,长势良好,五年间也慢慢将原来的木屋所掩盖。

就好似将这所住之人的痕迹也一同抹去般。

顾元昭敛了视线,她心里清楚,在这偌大的顾家之中,一个人的生死根本无人在意,更何况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歌姬。

她没有再瞧那片废墟,抬步走向院中的花池,此处的水源和顾家的月牙湖相通,或许因是活水,花池依旧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池边垂柳安静得矗立着,枝条上的叶片早已凋零,层层叠叠交错而下的柳枝在风中轻晃。

顾元昭提着竹篮缓缓走到树前,她蹲下身子,借着树干遮风点燃起火堆。

跳跃的火焰在风中晃动着,好似下一秒便会熄灭般。

她将竹篮中准备的酒酿倒了一杯放在一旁,随后取出冥币一张张放入其中,瞧着火舌吞噬上冥钱,最终化为飘扬的灰屑。

冬日里席卷来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唯有眼前的火堆带着一丝暖意,就好似娘亲最后的怀抱一般。

顾元昭垂眸,就保持着蹲地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模样好似在沉思些什么。

直到手中冥钱烧完,直到面前的火堆被风吹熄,她才回过神来。

将祭拜的物件都收拾好后,顾元昭将地上燃烧的灰烬也清扫干净。

其实她并不相信,什么亡者会借着香火再见生者一面,若真如此的话,为何母亲一次也不肯来梦中见自己。

是在怨她吗?

怨尚且年幼的自己不懂母亲的难处,还是怨她的出世锁住了母亲的一生?

顾元昭想不明白,她紧抓着衣角,无助的好似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独自面对棺椁的孩童。

五年的时间长到她几乎快忘了母亲的模样,人们常常说,在遗忘一个人时,最先忘记的便是其样貌,最后则是声音。

顾元昭有些恐惧,因为到如今,她对母亲的印象其实早已破碎不堪,她不想接受对方慢慢从记忆中消失的感觉,可无论自己如何抗拒,她还是无法阻止。

想到这她心上涌起一阵酸楚,这种巨大的无力感将她包裹,以至于令视线也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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