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太阳毒辣,两个人坐在树荫下,手里各握着一支雪糕,闷热的风吹动树叶,点点光斑跳跃着落在地上,跟着轻轻晃动的树影一起,安静地迎风。
孟桃只觉得此刻无比安宁,安宁到她想在这坐一辈子,坐到天荒地老,坐到世界毁灭也与她无关。
“桃子,雪糕化了,你快吃啊。”
宁檬用手扇着风,另一只手里只剩一根孤零零的木棍,上面残留着雪糕融化后淌下的水渍。
“热吗?”
孟桃三两下把雪糕吞进肚子里,随手把棍子连同包装袋一起丢进垃圾桶,“热我们就走了,换个地方,你想去哪?”
“不知道……说真的,晚上我也不想去上晚自习。”
孟桃站在宁檬身前,“那就逃了吧,我带你去吃烧烤,去看烟花。”
宁檬抬头,光被孟桃挡在身后,衬出她挺拔的身姿,额角的碎发在风中轻轻飘动着,又透出一丝惬意。
“桃子,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去,你说去哪,我就跟着你去。”
宁檬笑着牵住她的手,两只纤细的胳膊在空中晃着,好似永远不会分开。
“我想带你去见见简老师,国内有名的芭蕾舞者,我的偶像。”
她说这话时,眼里满是仰慕与敬佩,亮晶晶的眸子里倒映着万千星河。
“去练舞室?”
孟桃抬起双臂交叠,伸了个懒腰,仰头看向透过树缝的星星点点,抬手遮住眼睛,把太阳攥在手心里。
“不,去塔式格剧院,简老师是剧院负责人兼表演者。”
“那就走吧。”
两个人依旧选择了坐公交车到地铁口,再乘地铁四号线到淮江南路。
燥热的夏天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孟桃和宁檬几乎是踩着点走到车站对面的路口,远远的看见205路公交车挤在一长串轿车之间等待着红灯,车头在炎热的空气中开始扭曲,数字终于开始闪烁,再变成黄色。
“车来了!”
街对面的指示灯数字变为绿色,焦躁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向前走去,宁檬下意识拽起孟桃的手就跑。
两个穿过人潮,互相牵着手狂奔向站台,公交车的车门在两人眼前缓缓关上,下一秒又敞开,冷气扑面而来,吹走热风,激起一阵寒颤。
孟桃率先走上公交车,掏出手机对着机器扫了两次,牵着气喘吁吁的宁檬一路往后走,在最后一排坐下。
空旷的车厢里分外安静,孟桃习惯性掏出耳机戴上,又想起宁檬,摘下一只耳递给她,小声问道:“要听歌吗?”
“什么歌?”
“日文歌,《Vermont kiss》。”
宁檬接过耳机侧头戴上,长发不安分地从右肩上滑落,更为她添了一丝韵味,孟桃低眸看着,手不自觉地抬起,替她拨开刘海别在耳边。
孟桃的指尖轻柔地滑过她的耳廓,带起一片红,宁檬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长长的睫毛扑朔,视线飘忽。
“这首歌的中文名叫《佛蒙特之吻》。”
孟桃收回手,轻咳一声,在座位上老实地坐好。
“佛蒙特,美国的一个州吗?”
“这里的佛蒙特指的是一种咖喱,日本人气第一的佛蒙特咖喱。”
孟桃要庆幸宁檬听不懂日文了。
“桃子,你除了喜欢听歌弹吉他,还有什么喜欢的事吗?”
宁檬确实听不懂,能听懂的只有舒缓的旋律,鼓点随着清脆的摇铃声一下一下,似乎敲在心上,余声在脑海中震荡。
“这首歌好温柔哦。”
孟桃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不温柔怎么会给小柠檬听呢?
“想了解我的爱好?”
宁檬尴尬地绕着手指,点点头,“我觉得桃子很有品味也很独特……所以,想多了解了解。”
“我的爱好还蛮多的。”孟桃的手伸向口袋,却只摸到一盒薄荷糖,她顿了顿,摸出糖盒在手心倒了几粒,尽数投进嘴里。
“平常我喜欢调酒,调各种五颜六色的酒,那些颜色在酒杯中分层,或者互相融合,总之怎么样都好看。”
“给我一颗呗。”
宁檬好奇地看着那盒糖,孟桃挑眉,拉开盖子朝向她这边,“别怪我没提醒,这糖劲可大。”
宁檬听罢越发好奇了,伸手捏了一颗丢进嘴里,细细品味,“什么时候给我调一杯?要特别好看颜色很多的那种,杯子边缘还要插片柠檬的那种。”
“嗯,下次一定,夏天喝果酒,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什么果酒,我要喝鸡尾酒。”
孟桃伸手轻轻在宁檬额头上弹了一下,笑着说道:“等你成年再说吧。”
宁檬捂着额头悄悄吐舌,按照虚岁算,她早就成年了!
“还有其他爱好吗?”
耳机里的歌声逐渐平息,切了下一首。
宁檬尝出这薄荷糖的味了,皱着眉头,却又不舍得吐出来,艰难地承受着一股苦涩的凉气攻击她的味蕾。
“除了听歌,我还会写歌,厉害吗?”
孟桃看着宁檬脸都皱在了一起,轻笑一声,把一包纸塞进她手心,“这糖我也就复习那段时间吃,吃惯了这味道没觉得有什么,你要是吃不下去就吐了吧,别勉强。”
“桃子你天天就吃这种糖醒神啊?”
宁檬攥着纸,揉了揉山根,却怎么也不愿吐出那颗糖。
公交车猛然抖动一下,宁檬一时不察,整个身子不受控地向前倾斜,被孟桃拉住胳膊往后拽,摔进她的怀里。
耳机里的歌声清澈而空灵,仿佛站在海边呼唤,风卷走歌声带着它飘向远方。
“All my walls crumbling down,
所有心墙分化瓦解,
Leave me out in the open,
真我袒露一览无遗,
Grains of sand in my hand,
手心沙砾,
Swallowed in to the ocean,
没入沧海,
There’s no where I’d rather be,
再无它处能使我心向往,
Falling out of reality,
超脱现实,
No one around, just you and me,
只你我置身无人之境,
Every sound is a symphony,
每缕声音都汇成一曲交响。”
孟桃悄悄伸手环住宁檬,转头看向背后透明的大块玻璃,倒映出浅浅的影子叠在窗外的风景上,好似两个人亲昵地搂在一起。
“桃子,你说你会写歌?”
宁檬窝在孟桃怀里一动不动,绯色爬上面颊,像熟透的苹果。
“嗯,想听吗?”
“是什么类型的歌?”
孟桃仰头思索着,轻轻吐出一句话:
“lofi(低保真),Chillout(驰放音乐),downtempo(慢摇/缓拍),我做的都是纯音乐,没有词。”
“纯音乐带给我的情绪感受,不比声嘶力竭的呐喊与刻骨铭心的吟唱少。”
“听不懂,但是我想听,我还想看你弹给我看。”
“下次给你弹钢琴听。”
孟桃笑着松开手,坐直了。
公交车的路程并不久,她们坐了五站,大概也就十几分钟。
地铁口离市中心近,繁华的建筑群耸入云霄,一座高楼拔地而起,顶部立着巨大的招牌,彰显着楠岸集团在海城举足轻重的地位,无数玻璃围成外墙,反射出刺眼的光。
孟桃抬眼,透过车窗看向这栋高楼,没什么表情,眼底一片冰冷。
“桃子,楠岸是你们家的公司吧,哇,这楼也太高了。”
“是啊,它可是海城仅次于铭塔的建筑了。”孟桃低头摘下宁檬耳朵的耳机,收起耳机线,绕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公交车速度逐渐缓慢,一个急刹停在站台前,孟桃跳下座位,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插在兜里走下公交车,宁檬紧跟在身后。
“桃子,我请你喝奶茶!”
“还是我请你喝吧,薄荷糖太苦了?”
蒸腾的热气甩在脸上,孟桃呼出一口气,吹起额前的刘海,“真热啊,这个夏天。”
“那你请我喝,我要喝冰冰凉的果茶!”宁檬受不住这么大的太阳,拉下帽檐,急匆匆地跑向街对面的店铺。
“小柠檬,跑慢点,我追不上了。”孟桃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笑着吹了声口哨,悠闲地等着红灯转绿,快步走向对面。
孟桃坐在离店门最近的位置,手放在桌子上,一边玩手机一边陪宁檬等奶茶,嘈杂的背景声混着外面循环播放的音乐声,就算待在空调16度的室内,心中也略感急躁。
“美女,这里有人吗?”
“有了。”
孟桃头也不抬,果断拒绝。
年轻男子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再次问道:“美女……可以加个微信吗?那个,如果有男朋友就算了……”
“抱歉,有女朋友了。”
孟桃收起手机,起身与他错开,一阵清淡的香味随着动作散开,钻入鼻腔。
她径直走向站在收银台前的宁檬,拿起她递过来的奶茶,另一只手牵着她离开。
那名男子还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悻悻地挠了挠头,在座位上坐下。
宁檬低头咬着吸管,转头看向孟桃夹在耳边的刘海凌乱地落下几缕,贴在右脸上,眨了眨眼,“那个男的说了什么吗?”
“他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想加我联系方式。”孟桃拎着奶茶,抬起交握的两只手,笑了笑,“我说我有女朋友了。”
宁檬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炸开,脑中晕晕乎乎的全是满天飞舞的彩带,她觉得今天的空气真是甜的过分。
“小柠檬,如果下次你遇到搭讪但不想给联系方式,也可以这么说,我会配合的。”孟桃看着宁檬红透的脸,心想着逗逗她。
晴朗的天空忽然暗下来,一大块云遮住了太阳,又缓缓向前飘去。
“哦。”
宁檬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狠狠地吸了口果茶,碎葡萄顺着吸管塞进嘴里,酸酸的,还带着点苦涩。
这果茶,怎么比平常苦了一点。
就算不是高峰期,地铁站也一如既往的拥挤,交握的双手早已松开,孟桃低头看了会手机,距离上次在油管发歌已经过了快一个月,播放量离五十万的目标遥遥无期,她深吐出一口气,熄了屏。
地铁从远处驶来,带着巨大的声响,稳稳停在孟桃眼前,电灯开始闪烁,玻璃门打开,人群裹挟着凉气擦肩而过,她抬脚走上地铁,找了个空位站着,朝宁檬挥手:
“小柠檬,来这,你扶着这个杆子。”
“桃子你不扶吗?”宁檬走到孟桃身边,扶住立在车厢里的栏杆,冰凉的触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用,我靠着车厢就行,还是里面凉快,外面太热了。”
“哦。”
又是这句话?
迟钝了好半晌的孟桃终于听出了话中的不对劲,她背靠在车厢壁上,眯眼看向头顶明晃晃的灯光,手机握在手中,心底突然浮起一丝后悔。
她今天,放在小柠檬身上的注意力是不是太少了点?还是刚才无趣又糟糕的玩笑话惹得她伤心了?
明明好不容易考完试才有时间出来玩……
孟桃直挺的身子突然软了下去,曲着膝盖下意识就要在地铁上蹲下,不过她只是手抵在膝盖上烦躁地翻看着手机。
她实在不清楚这种情况该如何破冰。
“桃子。”
“嗯?”孟桃依旧曲着膝盖,弓着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抬起头看向宁檬。
“离目的地还有七站,趁这个时间,我给你讲《小丑鹅》的故事好不好?”
宁檬的声音很轻,眼里带着纠结、迷茫,夹杂着孟桃看不懂的情绪。
“你说,我听着。”孟桃果断打开手机录音,往前走了几步。
深吸一口气,宁檬缓缓开口:
“在一片风景秀丽的池塘里生活着一群美丽的白天鹅,通体纯白的毛发,肥硕的身躯,高昂的头颅,优雅的体态无一不让它们成为池塘附近所有生物羡慕的对象。”
宁檬空灵的声音传进孟桃的耳朵里,她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紧扣着。
倒真像在讲故事啊。
“池塘的生活总是悠闲而愉快的,然而一位丑陋黑天鹅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若是黑天鹅如童话中那样是充满神秘与邪恶,那必然会成为继白天鹅之后第二美丽的生物,只可惜,她是一只杂毛鹅,大片的黑色斑点杂乱地落在沾染了泥土的白毛上,显得肮脏而粗野。
杂毛鹅混在白天鹅群中,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它羞惧地用双翅遮住自己的黑斑,小心翼翼地朝其他天鹅打招呼。”
宁檬停下缓口气,抬头看了眼孟桃,后者歪着头认真地看向她,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直到耳边响起到站的播报声,身边的人群开始走动,她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两个人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又轻笑一声看向对方。
“小丑鹅,不是小丑鸭。”
“嗯,她没有小丑鸭那样的出身,所以她只能是小丑鹅,变不了优雅高贵的白天鹅。”
宁檬掩饰性地举起奶茶喝了一口,乖巧地低着头。
孟桃听懂了这个故事,她莫名感到一点愧疚与慌张,平常的尖牙利嘴在此刻竟难以说出什么显出她的体贴与共情。
“白天鹅没什么高贵的,小柠檬,或许我这样说似乎带着点不通人情的冷漠,但请你相信,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白天鹅,比起天鹅,我更愿意成为‘枭’。”
“猫头鹰?”
宁檬很疑惑,这是她不曾想过的答案。
“对,猫头鹰。”
孟桃突然笑了,松开紧扣的双手,靠近宁檬,抬头揉了揉她的头,“它在古书中还有另外几个名字,或许你从未听过怪鸱、鬼车或魑魂的大名。”
“小柠檬,我不常安慰别人,也并不总是展现出自己的同情,人与人之间的情绪难以互通,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更难以放下身段照顾到下位者的情绪,我的同情对于其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装模作样的假姿态,处处透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孟桃几乎是一口气说出这些话,试图让她明白自己并非在敷衍,也并非无法理解宁檬的想法。
宁檬咬着吸管看着她,猛吸了一口果茶,笑着眨了眨眼,“桃子,你比我想的还要单纯和可爱呢。”
某人大概压根就没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的笨拙吧。
“我?单纯可爱?”
孟桃指着自己皱了皱眉,怀疑宁檬是不是给自己加了什么滤镜。
“桃子,故事还没有结束~”
车门缓缓关闭,地铁再次启动,不断提速驾向远方。
“那你继续,我也继续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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