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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39-40.「礼物。」

39.

覆盖整片图书馆的莹莹微光瞬熄,范围性特权所涉的区域被其他特权强行突破。消退的五分钟里,空气中几近凝成实水的湿润浸透了我的肺腑。

呛咳呕出的清液堵塞呼吸,急喘难以缓解窒息感,我死掐住脖颈,试图唤出残存的一丝理智。

漆黑的夜幕中落下的细密雨珠穿过领域的屏蔽,受特权影响控制的行人如梦初醒般被冷雨激得打颤,打开伞或躲入屋内后才自觉浑身湿透。

我回望图书馆,蓝绿玻璃窗上的雨珠拥挤地奔淌,搅浑一切可见。呼吸里的空气潮湿,顺着鼻腔搔动着喉哽,身体里像是受潮的阴暗角落,血管和骨骼间隙生出无数青绿藓苔。

我坐在屋内看着窗外潮湿的世界,又自觉站在窗外,隐约印出天地间唯一一抹鲜红。

伞下人恍若被鲜红淹没,模糊的五官拼凑一个不知是温笑是愁哭的惨白面容,他像是一只令人惊惧的鬼,朝我伸出了手。

我连连后退,后腰撞上桌角吃痛,侧身躲闪不及。他追至我眼前,视线里放大狰狞的五官显得尤为可怖,他哂笑着,将那把湿透了的红伞塞进我的手里。

「我劝过你的,不要看,不要生出无端的哀恸,不要让无用的情绪淹没你。」

躯体和灵魂的激荡你来我往,剧烈地碰撞中粉碎、化线、交缠,而后编织、融合,归为一体。

「不要抵触我,不要舍弃我,不要背叛我。」

.

阴雨的后半夜,不见星也不见月,警灯的红蓝色交相照映在老人的眼底,是灰蒙一片外唯一的亮色。

眼内泛起一阵酸疼,我盯着手腕上几乎完全消退的疤痕,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满腔皆是潮湿的腐味。

行将就木的内里,徒有其表的虚面。

我站在榕树下,茂密繁盛的树冠遮挡住大多雨滴,偶有几点透过隙缝落进。我仰头看着邵蔷那张因窒息扭曲的面孔,摸了摸盘根错节的榕树干,不确定那抹解脱的诡异笑容是真是假。

身着警署外勤制服的青年强撑一副泰然自若,假面下的惊慌和惶惧愈裂愈大,他的负面情绪被不断放大,直至摧毁他长期训练建立起的心理防线。

他踉跄地走到榕树边,扶着树身缓缓蹲下,急促地喘着粗气,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臂腕里只十数秒,腾得站起,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常见的棕黑下闪着浅碧的光辉。

「好久不见。」

相似的声线与磅礴的雨砸声敲击耳膜,耳边一阵阵嗡鸣,我沉默地看向他胸前的名牌,脑中顿时炸开一片白芒。

「姜荷……警官。」我细致地搜索脑中保留的所有记忆,试图将某个人的身份信息和事件与青年联系起来,遗憾的是我并不认识他。

「哦,这个。」姜荷低头瞟了眼胸前的名牌,满不在乎的将其摘下塞进兜里,「我差点以为钱葵那丫头骗我呢。」

「看来你是真的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啊。」他平静的面目和邵蔷奇诡的笑叠合,雌雄模辩的嗓音扩散在天地间,「还是说,你压根从来就没在意过我们。」

他似乎有些落寞,手里捏着颗黑珠子在指尖转动,喃喃自语:「也是,我们从未到达你的面前,你怎么会认得我们。」

晕眩袭击我的感官时,我依旧神情默然,想必我的双眼失神,如同两颗冰冷的玻璃珠望着被黄求大骂的男人和摆荡在风雨中的女尸。我勉强维持心神,却对他满含不善的话语无感。

特权的影响下,除我和树边神志不清的老人,无人注意到这具自挂的尸体。

没有人察觉生命的痛失,没有人报警,姜荷就像是早先就隐匿在阴翳幽黑中,等待某个特定的时刻露面和我对峙。那铺天的黑暗就如同图书馆走廊尽头的楼梯,向下朝外,望不见一丝光亮。

「这位警官。」我越过他,担忧邵蔷那根细弱的脖颈将被粗粝的细绳勒断,她的嘴唇已经没有艳色,她孤荡在树下,祈求何人垂怜将她放下安息。

「这是你做的吗。」我指着那根缠绕在枝干繁叶间的白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冷,但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却跳得响亮,血管里的血液滚烫,我不肯认可他的缄默,再问了一次。

「这是你们做的吗。」

「噢。」姜荷装模作样的应了声,抖了抖湿透的衫袖,吊儿郎当地笑,「这不过是送您的小礼物。」

脑海里炸开的白芒霎时熄灭,被强光笼罩而不清的思绪也愈发清晰,我再度回想起被口鼻被雪掩埋的少年那炙热的一眼,飘荡着腥甜和冷味的空气,被剖出的新生儿和某人手心里一颗半化的薄荷糖。

「不必慌张,我们是在帮您。」姜荷仿佛在敲定什么事实真相,冠冕堂皇而煞有其事,他张口闭口的敬语客套,手底心随意滑出一片刀。

寒光划过那根绷紧的白绳,僵直的躯体砰砸在地,树下尖利的碎石划破尸身的皮肉。触及泥土的尸体凭空变得一塌糊涂,像是被人踩踏过的水果,稀烂的一滩。

「我们还为您准备了更多的礼物,期待您亲自发现。」

我不曾理会姜荷的自说自话,径直地走到邵蔷身侧,在树下的砖围的花坛里捡了一枝木棒,挑开被血水浸湿沉重的外大衣,挑出那一截和躯体虚连的臂腕。

我叹了口气,蹲下将那截皮肉外翻的臂腕捏在手里。不同于脉搏的搏动毫无规律地跳跃,断裂的筋肉肌理重连,细碎的骨片重组,血液重新涌流,干瘪烂糊的身体如充气球鼓胀。

她的器官开始复归原位,大脑和心脏各司其职正常用作,紧闭的眼皮下的眼珠疯狂的转动,如同皮下蠕动的圆虫。

「把她带回去吧。」我丢下在自主呼吸的断臂,抚摸花坛里的草叶,将手上的血擦净,「姜鼎应该在找这种特权。」

「告诉他,这个礼物,是我送给他的。」

40.

警署通往地下的暗室漆黑一片,建造者像是故意未安装任何照明装置以及脚下跨度极大的阶梯,索性姜鼎的眼睛能够在黑夜中视物,一步步地跨下去不是难事。

可现今他只剩下一只左眼尚能使用,缩小他的视觉感官的同时,令他的方向感和判断也造成了偏差。

纵使他扶着墙一步一跨,仍旧险些摔下楼梯。

右眼被刀刺入捣碎的剧痛残存在神经当中,时刻地提醒他那是何等剧烈的痛苦,致使姜鼎的半张脸至今仍麻木在被生剜眼珠的剧痛之下。

他顾不上身体磕碰的淤青和隐痛,挣扎着站起,死死捂着尚完好的右眼,拖着抬不起的脚,平静地推开暗室的门,走到洗浴池。

他竭力稳住颤抖的手,将暗室内的洗浴池的水拧开到最大。

哗流的水声充斥他嗡鸣的双耳,姜鼎撑靠在墙壁上。外圈浅浅一层突出的大理石硌顶小腹,单衣防不住的凉意招起反胃。

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灌耳的心跳,尝试摆脱刀尖割刮眼眶的恐惧。

他不敢抬头,似乎料定了那并不能照出清晰面目的瓷上是一张有着黑黢窟窿的脸。

即便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右眼完好无损的待在他的眼眶内,他的右眼并没有被捣毁,右眼的视力也完好如初,但潜意识里精神的震悚和意识的暗示令他并无法完全相信。

惊醒后,他的右眼仿佛被遮蔽,在一阵又一阵的天旋地转过后,暂时失去了视物的机能。

开玩笑,那可是被「奥」刺瞎的眼睛。

那夜他与世上众多掌握特权的特权者进行交谈,这是一种外界难以察觉且无法侵入的联系方式,用以沟通各地「鬼禁行」计划的进展。

那鲜红的伞面出现的始料未及,不等无数的眼珠反映,他们已悉数被卷入无害审判。其中有些惊恐而无法逃脱陷入绝望的胆怯者,也有认为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不知轻重者,竟试图在「奥」主导的审判中灭杀「奥」。

姜鼎不知道给这场审判命名的人心中所想,这种双方的胁迫和屠杀显然和无害搭不上边。他只是想看的更清楚,飘得高了些,最后遭殃地废了一只眼。

一如儿时在雨后的青石砖巷里,他试图去触摸那个看似不可及的幻影,被硬生生地拧断了一只胳膊,摔断了一条腿,也恰好让他躲过一场报复性的醉驾冲撞行人道的恶劣事件。

获得特权后,他追寻「奥」的踪影至今,未曾放弃。他不知那晚「奥」为何会来,也不知他做了何事,将「奥」惹恼。

右眼的代价令姜鼎不解,却同时令他眼前阻挡他追寻真相的迷雾飘散了开。

近半年里,姜鼎在翻阅最新的卷宗时无意间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

他的特权所告知的他的判断准确无误,某人的附近不断在滋生死亡。他所到之处总会有意外发生,总会有人死于非命。

不论那人是特权者,普通人,还是异化之后或凭空出现的鬼。

合州的阴雨天极多,整座城镇长期浸润在潮湿中,角落无数细微疯狂滋长。

每逢阴雨,臂膀和腿脚隐隐作痛,他总会痴痴地看着窗外,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去天底下淋一场雨。

合州一贯平静无澜,那些仗着特权自以为是地建立新秩序的王殿虽说傲慢,但确实将各地的鬼压制得十分妥帖。警署作为明面上处理突发事件的机构,和他们的合作近年越发的密切、频繁,两者之间因观念不合产生的矛盾和冲突也愈演愈烈。

资料中的他最早引发的大规模死亡是去年清明节,由某姓邱的人家违反禁止焚烧纸钱、蜡烛的规定,起早摸黑上山上坟时燃烧了大量的金元宝和冥币,早风将未熄灭的火星子吹到旱春干枯的草叶,引燃了整座山。

而趁着拦路检查的人员未上班偷摸上山烧纸的大有人在,谁都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就这样被不可收拾的山火困死在祖宗坟前。

虽说对民众的说法是烧纸造成的意外山火,但事实并非如此。

谢杭禹在感知特权的波动残余之后下了一个定论。

有人发动了未曾记录过的特权。

邓家的灭门惨案、西城的摩托车祸等,现场特权发动后剩下的无法消除的痕迹,比比皆是,一些从不曾露面的特权者使用着未知的特权,或有目的地胡作非为。

元宵夜广场公园的焰火盛会,他命令黄求打电话试探那人的行踪,正巧让他抓到了罪魁祸首。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个从未展现特权的人会平白无故的牵扯死亡。

直到任捷如同疯魔般向神殿的所有人倾吐他对那人、对「奥」的倾慕,姜鼎依旧难以相信那些姓名仅仅因为一个人的经过而牵扯因果,一切当场的条件成为致使惨剧的逻辑一环,直至将最终的悲惨归为定论。

一次两次的路过可以称为意外,无数次的涉及便成了定论和宿命,仿佛靠近他的人,发生的事件都在导向唯一的结局。

与之相对的,姜鼎在利用私权,寻找能够消弭死亡的特权。

不论是「一语成谶」、「复生」还是「回复」,抑或是其他什么别的特权,最好是他无法企及甚至是无法理解特权,他并不在意特权的具体内容,只要能够挽回,或者中断那既定的命运就行。

见到罗一眉那天,姜鼎无比的兴奋。他的双眼瞬间猩红,全身震颤,特权在他的周身荡漾不已,昭示他的特权如何的准确。

那是一副怎样的躯体啊,任何的伤病苦痛都无法愈合,现代医疗屡次判定这副躯体的死亡,医药在这具身体面前毫无作用。

即使罗一眉数次崩溃地自杀,试图服药、割腕、溺毙、上吊,但这一切都只是在凭白增添他所要承受的痛苦。

他确实坚强地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了。

这骇世惊人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

翻动纸页的指腹隐隐传来酸胀,姜鼎看了看自己被水泡得肿胀的五指,就着暗室里唯一的光源将厚重的册本塞回储藏柜,鬼使神差地朝更为陈旧的卷本进行翻阅。

根据陈燃的情报,他曾前往无法探寻之地,在消失数年后重新出现在合州,并在东城有所活动。

然而或许并非他离开了合州去往他们无法触及之地,而是他们的能力说到底无法探知他刻意隐藏的行踪。

姜鼎曾一度以为这位活在别人口中的传奇不过是经过人为的描画虚构出来的,即便他受到任捷的痴狂信奉、追捧,可一位扭曲大神官对抚育他的贤者产生依恋情节,从而在自身的臆想中将信仰与现实结合,人为的神化、造神,也并非罕见的事件。

在神殿的历史上,无数位大神官为恋慕之人替罪而亡。

他想不出这几人联手欺骗他的理由,只能依靠特权,判断他们所言为真。

纵使那人在他的面前表现的只是一个求图安稳生活的上班族,没有背景和后台,只能依靠廉价的薪资做一些无需签定合同、毫无保障的临时工作。

一个忙于生计却又想着偷懒的普通男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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