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烈的家在老城区，这一片的房屋历史悠久，再过几年就将近有百年的历史，早十几年前就计划拆迁重建，但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天都没有动工，于是这里也被称为“金城人的旧相馆”，金城区老一代人的记忆都留在这里，无论酸甜苦辣。
贺林的童年，乃至少年时期都对这里没有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过年过节时随姑姑姑父来这里给谁拜过年，等工作后才逐渐熟悉这里，虽然大多情况下是去杜烈家里蹭饭吃，他起先还不好意思，被强拉去几次后便也习惯了，还记得老杜那时说:就多一个人吃饭而已，怕啥，你还能把我吃穷了？
他的确吃不穷谁，看起来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其实小毛病挺多，胃病、咽炎、鼻炎、左手还受过伤，动作一大就钻心的疼，杜烈自己畏医，但劝过他好多次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则表现出与年纪不相符合的豁达，只是道:小病死不了，大病治不好，何必给自己添堵？
主打一个“这病不检查即不存在”的唯心主义思想，被杜烈骂了多次都屡教不改，反正每次都能用“那我们一起去”这句话噎回去。
别看两人这样，在对待奶奶的身体健康上却从不马虎，有了贺林的帮忙，每年一次的体检从不落下，后面逐渐增加到了隔一季检查一次，老太太年轻时就习惯良好，再加上性格直率开朗，什么烦心事都不往心里搁，有事说事，所以老了身体和心理的健康程度都惊人的好，甚至年轻人比起她来都要自愧不如。
可尽管如此，贺林还是担心杜烈的事会对奶奶有所影响，丁途辛在他们离开病房之前也提醒过他们，不要对奶奶提起杜烈的事，她现在还不知道。
站在杜烈家楼下，贺林莫名生起一种近乡情怯的感情来，就如同第一次随杜烈来到他家的感觉一样，然而这次拉他上楼的人换成了钟严。
杜烈的家在四楼，对于年轻人来说三两步就走上去的路，对老年人的腿脚却并不友好，贺林记得老杜曾计划着在市中心买一套一楼的房子，刚攒够首付，奶奶却意外病倒了，那些钱便也花在了医院里，虽然仍有富余，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继续放在了银行，暂时搁置了买新房的计划。
贺林和钟严站在杜烈家门口，贺林仍有些紧张，却对钟严说道:“一会儿你多笑一笑，不要板着脸装酷哥，别吓到奶奶了，知道了吗？”
钟严被他气得发笑，“我到底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啊？”
“就那种……”贺林一边说着一边比比划划，钟严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遂打断他道:“行了，别闹了，敲门进去吧。”
贺林话说了一半被打断，噎了一下才抬手敲了敲门:“奶奶，是我，小林！”
老居民楼的隔音并不好，里面传来了脚步声，沉重而缓慢，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屋里的老人依旧精神矍铄，贺林看到她这样才放心了不少。
奶奶姓陈，单名梅，职业生涯三十多年的老教师，退休后学校有意再返聘她，但被杜烈一口拒绝，虽然已经离开教师岗位多年，但她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站在讲台上的习惯: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陈梅看着门外的两人并不意外，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伸手想去接贺林和钟严手里提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却被躲了过去，手里只分到了一包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她看着贺林轻车熟路的将在楼下买的水果鸡蛋放进冰箱，笑呵呵地抱怨道:“你这孩子，每次来都要买一堆东西，自己有好好吃饭吗，你好久不来，我眼瞅着你瘦了好几圈，可心疼死奶奶了。”
贺林一边努力在钟严的协助下将东西塞进冰箱，一边说道:“奶奶你看错了吧，我明明是胖了，上称多了十斤呢，我们同事都说我要是再这么胖下去，过年都可以出栏了。”
陈梅被逗得直乐，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贺林的额头，“你啊，最会说俏皮话了，对了，你身边的这位小朋友是……”
贺林拍了拍钟严的肩，笑着打趣道:“小朋友，来主动做个自我介绍。”
钟严偏过头的时候瞪了贺林一眼，但面对面前的老人时却较平时柔和了许多，贺林发誓他从没有见过钟严这么温柔过。
“奶奶好，我叫钟严，是贺林的同事，也是杜烈的朋友。”
贺林对钟严的说辞瞪大了眼睛，这说法还真够爱憎分明的，对他就是同事，对杜烈就是朋友，这是生他的气了，好像有点儿幼稚了吧？
于是贺林也道:“没错，就是关系一般的普通同事而已。”
陈梅笑着叫两人洗手等着吃饭，贺林走进厨房时果然看到满满两盖帘的饺子，他扁着嘴抱怨道:“奶奶，你包饺子怎么不等等我们一起包啊？”
“小林啊，你这么久都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奶奶哪能让你累着？”陈梅说着将二人往外赶，“去吧去吧，带小严出去坐着，别在这里给我捣乱了。”
钟严道:“知道了知道了，大厨做饭时都不喜欢有人打扰自己，那我们先出去了。”
陈梅扬起汤勺作势要打人，贺林知道她不会舍得下手，但却缩起脖子拉着钟严逃之夭夭，笑得十分开心，钟严不明白他这样做的乐趣在哪儿，等坐到沙发上时，贺林探头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后才小声说道:“看到奶奶和以前一样我就放心了，这也怪我，和老杜闹了矛盾之后就一直没来看她老人家，我原以为她会责怪我的。”
钟严摇摇头道:“家人的包容心总是强于任何人，你来，她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责怪你？不过……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你和杜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曾经关系很好，好到你可以把他的家当做自己家，将他的奶奶当做自己的奶奶，可是突然之间，你们就分道扬镳了，而且大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为什么？”
贺林对钟严的问题并不意外，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他了，他只是有些错愕，怎么都没想到钟严会好奇他和杜烈的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要说清楚这件事，那必定要讲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即便有谁有耐心去听，他也不想去回想，于是他便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我们的理念不同而已，分开也很正常。”
钟严的语气听不出来含着什么感情，或许他根本什么感受都没有，只是局外人一样的评价道:“很多已经分手了的爱侣也会用这样的说法敷衍别人。”
贺林震惊了一下，又是沉默，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敢想象这句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老杜要是在的话肯定得揍你一顿，他最讨厌这种了。”
“哪种？”
贺林不知道钟严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的，他也想锤钟严一顿，但又担心会惊动厨房里的奶奶，只能压着火道:“当然是曲解我和他的关系了，老杜这人吧，恐同，恐同你明白吗？”
“恐同？恐同即……”钟严张了张嘴，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被贺林的手捂回了嗓子眼里，“你不许再说了，我求你要不就像平常一样别说话了！”
钟严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不依不饶地掰开贺林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逼问道:“怎么，你也恐同？”
这个问题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贺林才不入他的圈套，反问道:“那你呢，你对我也挺好的，是不是喜欢我？”
贺林这么问本想着会让钟严明白，对一个人好，亲近一个人并不完全出于爱情，叫他别再想歪自己和老杜的关系，怎料钟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做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
贺林有些慌乱，满脸堆着干巴巴的假笑，伸手去拍钟严的肩:“喂，再别开玩笑了，正经一点，钟严！”
钟严反而欺身上前，那张在贺林心里暗中夸赞过无数次的俊脸近在眼前，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节奏狂乱，仿佛即将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他不禁怀疑自己的心跳声钟严是否也能听见。
“钟……钟严？”贺林试图推开钟严，然而这人也就顺势将身子向后仰，两人又恢复了之前的距离，钟严倚靠在沙发靠背上，半阖着一双眼浅笑:“我嘛，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贺林却不敢再问了，生怕刚才的情景再重现一次，不得不说钟严的这张脸真是讨巧，无论做再讨厌的事都叫人憎恶不起来，而最绝望的是，这人也非常自知如何利用自己天生优越的容貌。
他要收回之前对钟严这人的改观，这个人就是很恶劣，相当恶劣，真的是……
陈梅此时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只听她问道:“小林，是不是屋里暖气太热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贺林捂住脸奔溃地在心里哀嚎:奶奶，你真是我亲奶奶，可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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