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湛,他眼中不复往日的淡漠疏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热切的渴盼。
他似乎还很不习惯自己这样,不太敢看她。
比起沈湛突如其来的求娶带来的成就感,宋婉更怕他知道她隐瞒的一切。
宋婉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净,容色惊慌,细细密密的恐惧攀上她的心头,她的名字,自他口中说出,有种诡异的荒谬感。
仔细想想,沈湛的确从未唤过她宋娴。
在宋婉的沉默中,沈湛悬着的心一点点沉冷了下来。
她冷静片刻,轻声问:“你……知道了?”
如今的情形无需再辩解什么,以荣亲王的权势,想查这件事并不难。
但沈湛唤她名字的下一句,是让她嫁给他。
那他就没有因为此事而介怀。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宋婉察觉到沈湛并非像寻常男子那样被规训,兴许是累月经年不太见人的原因,他行事不拘泥于世间一些既定规则。
比如嫡庶之分,比如尊卑品阶。
他做事全凭愿不愿意。
所以,他并不在意她庶女的身份?
沈湛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问,“答不答应?”
他身量高大,觑向她时极具压迫感。
宋婉的心跳震耳欲聋,他终于主动承认了喜欢她,还要真的娶她。
这种征服感带来的触动和愉悦让她整个人都发着光似的,她褪去惊慌,抬眸看着沈湛,故意低声含笑道:“……答应。”
他果然俯下身来凑过来,“什么?”
宋婉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边往前走边道,“好冷啊,我们先下船吧。”
月色清辉下,清冷俊美的青年呆楞原地。
在宋婉刚要走下楼梯的时候,沈湛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拽进怀中。
他的耳尖发红,睫毛低垂着,直勾勾地看着宋婉,“别再骗我。”
宋婉眨眨眼睛,“当然不会,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么。”
沈湛垂眼看着她,并不说话,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她暴露并非宋家嫡女的身份对她来说,看来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沈行?
一想到还有这个人横在他与她之间,他就说不出的焦躁。
可他不能再捅破这层窗户纸了,他不能让自己行的卑劣之事暴露在她面前。
他谋害亲兄弟,为报复沈行,让她成为一个受人轻视的冲喜侍妾……她若知道这些,必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夸赞他,不再会视他为温良谦逊的世子,也不会再……喜欢他。
所以即使沈湛很想逼问她对沈行是否还有旧情,还是生生忍住了。
沈行不会再回来了,她会把他淡忘的。
宋婉望着沈湛难辨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当初替姐姐嫁去王府,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后来与珩澜你相识,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你好。”
沈湛表面上平静无波,心脏剧烈收缩,炸开难以形容的欢喜,他定定看着她,注意力都在她翕合的红唇上,透着病态的苍白的脸上浮起莫名的潮红。
月影映在湖面上,微波轻荡,一漾一漾地泛着银色的清波。
她的气息,她的味道,都令他产生难以自抑的迷恋,他嫉妒她在意的一切,甚至是在她眼眸里倒影的湖面微芒。
他想要她只能看见他。
“珩澜,我还想回宋府一趟。”宋婉微微笑,掩盖自己尚未平息的情绪,“我的婢女还在宋府扮作我的模样等着我呢,她一定担心坏啦,还有我嫡姐,也不敢出来。”
“珩澜,能答应我件事吗?”
沈湛沈珩澜。
她如今已自然而然地唤他珩澜了。
除了母妃在时常唤他的小字,这些年来很少有人再唤,她唤他时自然而然的温柔让他的心被一种柔软包裹住。
“什么事?”沈湛道。
“别揭露你已经知晓我不是宋娴了,好不好?”宋婉道。
此事若暴露于人前,父亲宋文卓算是犯了重罪,欺瞒宗室治什么罪她不知道,但宋家的清白定然尽毁了,而她现在还不能与宋家脱离。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跟沈湛说着其中缘由,沈湛垂眸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不再欺瞒他,什么都与他商量,这种感觉让人心头发热。
宋婉口中的话停了下来,看向沈湛晦暗不明的眼眸,“可以吗?别告诉别人这事。”
“嗯。”他说。
宋婉不喜欢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做出不欢喜的模样背过身去,“那我先回宋府,世子不愿与我同去也无妨的,我们约个地方再……”
“同去。”他打断她,冷声道,而后牵起她的手走下了船。
三更半夜的青州城沉睡着,被淡淡的蟹壳青笼罩。
宋婉牵着沈湛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话不多,却有种温情脉脉的悸动在二人之间涌动。
到了宋府的拐角处,她停下来捂着他的手,“我进去啦,你到马车里暖和去,夜深露重,仔细着别着凉了。”
沈湛颔首,“我在外头等你。”
夜深了,他若跟着她进去,难免兴师动众,到时候想走反而会拖沓。
宋婉也觉得沈湛还是不进去为妙,因为如果他跟她进去的话阖府都得起来跪地迎接,这是臣子见到亲王宗亲应有的礼节。
沈湛在她面前没什么帝王血亲的架子不假,可在旁人眼里,他是一个阴鸷寡言却身份尊贵需得敬着畏着的亲王世子,半分马虎不得。
若她深夜回府,还叫沈湛一同作陪,那便显得太爱炫耀了些。
宋婉红着脸,看起来真像个才和情郎定情的娇羞小媳妇,眼波流转间百媚横生,“珩澜真好,我很快就出来……”
嗯。”沈湛应道。
宋婉本就觉得他的声音好听,这一声“嗯”低沉温柔,让她心头泛起一阵涟漪。
她便又在沈湛脸颊上亲了一下,匆匆跑开了。
宋婉走后,沈湛上了马车,早就侯在一侧的飞廉也跟了上去。
此时下起了雨,雨声渐密,连绵又急促。江南的雨与云京不同,带着刺骨的绵密,丝丝缕缕让人无端的烦躁。
沈湛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瘦削的面颊因为剧烈咳嗽而有些扭曲,待他将捂住口鼻的锦帕放下时,指缝间有一抹血色。
病态的白和不详的血红相间,那抹血色蜿蜒到他冷白的腕骨上,像是坠了殷红的命线。
微弱的光线透过马车的帘子打在沈湛俊美的面颊上,微垂的眼眸如浅色琉璃,又如看不出情绪的死物。
飞廉默默递上了新的锦帕,“世子在外耽搁的时日太多了,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世子,咱们得快回惜春园才可治您的病……”
那致人体虚的药,已经停药许多天了,可这副身体沉疴已久,不是说恢复就可以恢复的。
沈湛的眸光黑沉沉的,看着马车窗外稠密滂沱的雨。
“说下去。”他道。
“宋姑娘所居的翠珠院原本是宋娴小姐的居所,是为了欺瞒世子,才让宋姑娘暂居。”飞廉将这些时日在府中见闻悉数禀报,“宋姑娘及笄之前所居的地方不是在那个绣楼,而是……宋府后院单辟出来的草屋。”
“宋文卓对她不好?”沈湛道。
“宋大人为官清正,但后宅的事就难以评判了。若说宋大人对宋姑娘不好,倒不如说宋大人对后宅争斗向来袖手旁观。”飞廉斟酌道。
沈湛的下颌线绷紧了。
袖手旁观……
难怪她对极其普通的吃食那般欢喜,难怪她对冬日能沐浴那般诧异。
这是日常的事,她却小心翼翼的应承着,可想而知她在宋府时过着怎样的日子。
内宅妇人之间的斗争,不见血,却又如窗外细密的阴雨,寒凉直入骨髓。
“还有其他的么?”沈湛又问。
“宋姑娘一直在查她生母的死因。”飞廉又道,看了眼主人的神色,小心说道,“目前牵扯到的人,我们都可以控制。”
“卖给青州白家那批药的就是金匮李家。但当时白家大爷要货要得急,那李家也长了心眼没留下什么把柄。”
沈湛沉默片刻,语气漠然,“李家不能留了。”
把秋山药田给了他们,他们却干下以次充好的下作事,欺上瞒下,唯利是图,终酿下这样的惨祸。
宋婉的生母,是死于风寒的青州百姓中的一个。
却也是最不该死的一个。
事已至此,他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也绝不能让自己与这件事有任何沾染。
“是,属下这便去做。其他的线索属下都处理干净了,不会叫宋姑娘发现的。”飞廉道,“已知会青州知府,那知府也是明理的,这几日有百姓状告白家和药铺,知府大人就祸水东引,全推到了白家身上。”
这等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官府当然不会管,百姓们只能自认倒霉。可若是能既解决了百姓的状告安抚苦主,又能顺了世子人情,何乐而不为?
沈湛看着雨幕,微微咳嗽着,断断续续道:“白家势大,一时间难以拔除……但白敬霖那一支,不能让他再多活……”
一想到宋婉被那不知死活的东西看过、触碰过,他就怒火中烧。
即使白敬霖没有沾染上这件事,他也要他死。
“属下这就去办。”飞廉道。
白敬霖罪不至死,但世子要他死,他就得死,到时无论判什么罪责,在牢里解决就是。
“麓山上的事,可有因此耽误?”沈湛又问。
“并未,主子放心。”飞廉极快地回答道,“从雍州弄过来的铁匠们技艺娴熟,都送入了麓山营地上工了。”
雨势渐弱,令人烦躁的雨声逐渐消弭于耳,飞廉恭敬地退了出去,小心将马车的车帘掖好,而后深深作揖后退几步离去。
疏淡的光晕里,乍一看去就像是很平常的忠仆告别主子,商榷之事却足以令人心惊。
雨停了。
宋婉还没有出来。
沈湛又等了片刻,心莫名慌乱起来,刚想下车,便听到暗卫在外的声音:“世子,有人要害宋姑娘!”
暗卫抬头,眼看着一向清冷淡漠的主子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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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有人要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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