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雷雨过去,澄澈的天空放了晴,融融阳光倾洒而下,带走枝叶上残留的雨水。
暮色笼罩之际,李姑娘携医童如约前来,她扎晕了侍女明月,扮作林熙躺在床上。
与此同时,林熙换上医童的衣服,拎着药箱,微微颔首,跟着李姑娘一路出了西暖阁。
待两人登上马车,车夫猛地扬起马鞭,车轮滚滚,朝诏狱的方向飞奔而去。
李徽容拿出一件黑色斗篷递给王妃,“诏狱人多眼杂,请王妃穿上这个好掩人耳目。”
她从上了马车开始,就一直沉默,眼神空空地看着手里的通行御令。
早晨她伺候殿下用早膳时,殿下问她,怎么脸色不好,是昨晚打雷下雨没睡好吗。
当时她心里一慌,当时找了个理由应付了过去。
可现在想想,这句话的重点,不是脸色不好,也不是没睡好。
而是昨晚打雷下雨。
或许殿下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说破。
所以他是默许吗?
还是在冷眼看她的选择。
她突然打了个寒噤,继而露出一个苦笑。
在殿下身边不足一年,她就已经被带地这么多疑多思了吗?
“王妃冷吗?”李徽容拎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白色茶雾缓缓上扬,林熙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苦笑道:“昨晚的那场雷雨,真是讨厌。”
李徽容没领会其中的机锋,道:“王妃,之前我问过江大人,是否想见一见你。”
“他摇了摇头,说不要牵扯他人。如今你执意去见江大人,是否会不妥?”
“他不想我牵扯进去,是他的好意,他不想见我,是他的事情,这些我都掌控不了,“林熙喝完茶水,将茶杯推到李徽容的手边,“但是我不能坐视不管,我想要见他,这是我可以掌控的事。”
就如同她如今身中剧毒,身陷深宫,这些都不是她能掌控的。
但她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尽力让自己过得舒适一些,快乐一些。
李徽容垂着眼像是被触动了心肠,“王妃是否设想过,殿下若是知道你私下见江大人,可能会震怒,这对江大人的处境会更加不利吧?”
林熙摇摇头,“殿下是明君,不会因为个人私情迁怒一位名臣。”
还有半句话林熙没有说出口,殿下不会迁怒名臣,但大概会剥掉她一层皮。
啧。
李徽容想到了什么,笑道:“诏狱里牢房很多,江大人被关押在最深处的单人牢房,这大概是殿下对名臣的额外优待了。”
林熙挑眉,笑着点头。
马车在血红色的晚霞里一路奔驰到诏狱门口,守门的带刀士兵张甲一个手势拦下马车。
“什么人!探视时辰已过!”
只见马车的黑色帷帘被撩起一个角,白净如羊脂玉般的皓腕缓缓伸了出来。
皓腕上带着一只碧绿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张甲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她手里拿着的黄金令牌,上刻:如孤亲临。
他立刻连连后退,跪伏在地,惊慌道“奴才有罪,不知贵人到此!”
林熙手背朝外,挥了挥手,示意他开门。
张甲擦擦额头的冷汗,手脚并用地膝行到一侧,指挥着打开了诏狱高耸的大门。
车夫扬起马鞭,在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中,冲入诏狱阴森的大门,须臾间就消失在黑暗幽深里。
跪在旁边的小兵问道:“进去的是谁?瞧把你吓的这样儿!”
张甲锤了小兵一个后脑勺,按着他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
“那是咱俩这种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金枝玉叶。”
小兵好奇地伸着脖子,好奇道:“是谁啊”
“别问,什么都不知道,咱们的脑袋才稳当!”
-------------------------------------
马车在一道青铜斑驳的大门前停下,两人相携走入那条阴森的通道。
前头一狱卒打着一盏白灯笼侧身给她俩引路。
林熙低着头,带着黑色大兜帽,阴影下只露出半张脸。
牢房里混杂刺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与怒骂声,囚犯们或躺或坐,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林熙捂着口鼻,心里有些害怕。
三人一直往最里走,哭嚎的声音渐渐隐去。
林熙抬眼一看,在最里边的牢房里,靠墙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白色囚服,囚服上多处带着血迹,一根木簪挽起头发,或许是入狱有些时日,头发有些乱,还长了青色胡须。
她的鼻子瞬间就酸了,眼眶泛红。
不是说伤都快好了吗,怎么这么憔悴的样子。
“李姑娘放心,这间牢房左右都无人关押,可放心说话。”狱卒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探头瞧了瞧带着黑色兜帽的人。
李徽容挡住他的视线,从袖中拿出一锭雪花银,“多谢。”
狱卒咧出一个笑脸,点头哈腰地接了银子,“那小人就先退下了。”
江怀璟的牢房墙壁上点着几支微弱的油灯,光影摇晃之间,林熙见狱卒已走远,快步走进牢房,蹲在他身旁,双手揭下兜帽。
露出来一张红着鼻尖眼眶的脸,“哥哥。”
江怀璟原本低垂着头,听闻这声 “哥哥”,身体猛地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的眼睛里有惊讶,旋即皱眉看向李徽容。
李徽容震惊于王妃的这声“哥哥”,又见江怀璟眼中的指责之色,摇了摇头,“江大人见谅,我拦不住王妃。”
随即退出牢房,站在几步远之处,让他俩说话。
江怀璟看向倔强的女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认下了这一声。
“很多年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林熙像是这么多年,突然感觉到了委屈一般,一行清泪滑落,掉落在干枯的稻草上。
她轻轻捧起他带着伤的手,抽了抽鼻子,温热的气息缓缓吹着。
江怀璟轻轻回握她的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林熙想起上一次在城郊,他也是这样,她咬着下唇,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叫我走,你不想见我吗?”
面对这样的泪眼与这样的委屈发问,江怀璟心中一阵揪痛。
“我来京城,就是为了找你。”他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就像小时候一般。
林熙微微歪头,贴着他的掌心,红着眼睛委屈地抿着嘴。
“但是身份不一样了,你是林府遗孤,是殿下的王妃,很多事情你不能掺和进来。”
“如今朝中人人互相猜忌,君臣离心,这是累朝积淀下来的沉疴,非人力可改。”江怀璟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
“林氏女最好是隐藏在人后,你若跳出来为我争辩,先前被宽宥的林氏余党会被勋贵、清流们攻讦,认为我是林氏一党,那些无辜之人的清白将荡然无存。”
“我一人死不足惜,但决不能连累清白之人。”
“我知道。”林熙抬手擦掉眼泪,“所以殿下才会禁足我,不许我来见你。”
“那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我已经够听话了,”林熙垂着眼,发丝落到眼睫上,“反正我人已经来了,该知道的人现在也都知道了,这趟浑水就算你不想我趟,我也已经**,脱不开干系了。”
这熟悉的赖皮劲儿。
江怀璟看着林熙,心中五味杂陈。
“诬陷你贪污受贿的人到底是谁?有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
“我相信你一定有,不然殿下不会一直这样把你关在这里,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对不对?”
江怀璟靠坐了回去,转头看向高处的窗子,眼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林熙见他还是不肯说,愤然起身,“哥哥,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回去告诉殿下,我不是林府嫡女!让他一剑把我杀了了事!”
江怀璟脸色瞬间煞白,“阮阮!不要任性!”
“那你告诉我证据可能是什么、在哪里?”林熙见他仍旧不作声,作势就要走,“既然哥哥不肯说,那我先回去领死,阴曹地府我先去!”
“阮阮!”江怀璟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虎口都泛白!
牢房里安静地只有夜风过道的声音,两人静静伫立,彼此沉默地对视着。
最终江怀璟让步了。
“我在江北的故籍有位表亲,是他暗中与人勾结,收受了贿赂,殿下早早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寻人不易,很可能他已经被灭口了。”
林熙复又坐回他身边,“找到此人就能证明你的清白,对吗?”
“不一定,”江怀璟道,“朝堂断案,有时看真相,有时看立场。”
“我知道了。”林熙不再耽搁,缓缓俯身环抱住他,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侧,停留片刻后起身。
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点笑,道:“哥哥,京城是虎狼之地,若能过了这一关,回江南去吧。”
“你呢?”
“已经走出家门的人,回不去了。”
-------------------------------------
李徽容虽站地相隔几步之远,但是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心中如掀起惊涛骇浪。
两人走出昏黑潮湿的通道,行到外头才知道天已经黑了,唯余寥寥星辰在天边闪烁。
林熙戴着兜帽,抬头看着星星,很浅很淡地笑了一下。
在上马车之际,先前的狱卒手里提着个布兜子跑了过来。
“李姑娘!”狱卒跑至马车边,“我家婆娘在床上躺了半年,吃了您给的药方,如今都能下地了。”
林熙见状,先一步上了马车。
“家里穷,拿不出什么值钱物件儿答谢您,”狱卒脸上堆着几分卑微的笑容,”这是婆娘亲手做的一点子糕点,请李姑娘赏脸尝尝。”
说着将布兜子递了过来,眼中满是讨好。
李徽容皱着眉,接过布兜子,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轻扬马鞭,“啪” 的一声脆响,马车往回宫的方向驶去。
“怎么了?”林熙瞧她一脸凝重地看着放在几上的蓝色布兜子。
李徽容打开布兜子,露出来十来块白色的如意糕。
林熙特别不待见如意糕,一看到这糕点就会想起先太后。
“我没有给他的妻子看过病。”
李徽容看着王妃,道出一句沉甸甸的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