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姑母跟小虎,魏如霜由赵嬷嬷带着又回了正院。在她离开不久后,墙边的花木丛里也匆匆闪过一个丫鬟的身影,七拐八拐,最终拐进了梧桐苑。
不是别人,正是魏如玉的丫鬟春桃。
春桃径直进了屋里,屏退左右下人,低声道:“小姐,魏……她回来了,这会儿嬷嬷正带着去正院呢。”
琉璃屏风后隐隐约约透出月白色的身影,纤细得犹如柳枝摇曳,提笔间更是万般风流,屏风后的魏如玉缓缓开口,“如何?”
嗓音如泉水叮咚、也似珠玉落盘,即使是从小伺候魏如玉的春桃,也不免有些晃神,“看样子是挺好的,穿着打扮也大不一样。”
魏如玉轻叹一声,在笔洗中涮了几下手中的湖笔,几滴微不足道的水珠溅到书桌上,已然是乱了心神,“旁的我也帮不上,若是再被克扣,就从咱们院子拿些东西过去。”
未等春桃回答,魏如玉又说道:“算了,还是给些散碎银子吧,把你出府的腰牌留给他们。”梧桐苑的东西都是府里最金贵的,不明不白出现在折桂院,又是一场风波。何况魏如霜嫁人一事已是板上钉钉,父亲也不会再拦着这母子二人出府了。
另一头的正院里,与魏如霜料想的不错,回门宴到场的魏家人,只有魏道元夫妇二人,魏如玉这种宝贝疙瘩,魏道元怎肯让其轻易露面。
别看魏道元对她心狠手辣毫无情面可言,但是对自己闺女,尤其是魏如玉,可是放在心尖上的。不说别的,就名字一事,自打魏如玉定下了“玉”字,魏家这一代所有的男孩女孩均不许再用含玉或代指玉的字。
一旁端坐的魏夫人左右不过二十五,自然不是魏如玉和魏贵妃的亲生母亲,魏道元子嗣不多,膝下只有两个已成人的女儿,更是一个儿子也没有,这位续弦娶的魏夫人进门也有七八年,看样子肚子也没什么动静,府里其他妾室也未能生下一儿半女。
魏如霜的老毛病又犯了,光看面相二人都是面色红润中气十足,除了魏夫人有些瘦,也不打紧。这么多年无所出,难不成魏道元有什么隐疾?若是能把个脉……
魏如霜从上到下打量的目光看得魏道元心里发毛,这乡野丫头口无遮拦,之前就当着众人面说他口臭,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魏道元这次不给魏如霜发挥的机会,几人没寒暄几句,便唤下人上菜。
一道接一道的珍馐美食端上桌,魏如霜用余光悄悄看了眼邢樾,左手放于桌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后槽牙紧咬着,腮帮子鼓起,魏如霜心里道了句罪过,但是!这才哪到哪啊?
不怪邢樾生气,他出身贫寒,在军中本就节俭,光看将军府后花园秃成那样,就知道这位将军也不是什么贪图享受之人。有些高门侯府的豪奢,他也是有所耳闻,但今日在魏府得见,却是他没见过世面了。
托着盘子的丫鬟鱼贯而入,报膳丫鬟口中的菜名都听得魏如霜云里雾里,吃更是一个都没吃过。
“这道菜是百鸟朝凤,用的是三个月小雏鸡的舌头。”魏如霜咂舌,舌头没了,鸡呢?
“这道菜是金玉满堂,是新鲜桂鱼的肉做成鱼丸,浇上熬了七天的鲍汁。”桂鱼,这鱼汴京可没有,也不知从外地运过来又是多少花销。
“这道菜是君子宴,是用梅花雪水熬煮新下的冬笋。”听起来不是什么名贵食材,但梅花雪水难寻,怕是魏府所有丫鬟天不亮就要起来搜寻梅花上的一点雪。
……
每上一道菜,邢樾脸就黑几分,等桌子上摆满了菜,邢樾的脸也黑得跟鞋底差不多了。魏如霜只觉得他是看不惯魏府的穷侈极奢,却不曾想,这位将军心里都算出这桌子菜能买多少军粮,供多少人吃多久了。
“都是自家人,莫要拘礼,动筷吧。”
不管邢樾有多难以下咽满桌的民脂民膏,这顿饭吃得魏如霜无比的心满意足,再生气也不能浪费粮食,魏道元和魏夫人放下筷子她也纯当没看见,还能不让人吃饱?
仿佛赌气一般,邢樾在魏如霜添第三碗饭的时候也随性起来,另添了一碗饭,一桌子菜竟让他们夫妻二人吃得七七八八。
魏道元笑得格外宽厚,真像是个仁爱的大家长一般,“年轻人真是胃口好,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我也多吃了半碗饭。”
呵,把我当猴看了,魏如霜烦死他假模假样的姿态,语气不爽,“饮食节制才能长久,父亲到底不比年轻人,还是少吃些好。若是吃多了油腻荤腥,引起积食……”魏如霜抬头盯着魏道元,“怕是口有异味。”
魏道元脸上的笑僵住,之后也懒得找话茬与二人寒暄,喝了杯清茶后便找借口让二人离开。魏如霜乐得自在,谁稀罕在魏府呆似的。
二人走后不久,魏道元来到了书房,一早候着的管家上前说道:“小姐又派人去折桂院了,给了些散碎银子,还将出门的腰牌留给那母子二人。”
魏道元面色不悦,自己的玉儿哪里都好,就是这个性子实在是太让人头疼,打小就是菩萨心肠,看不得别人受苦,更看不得别人为她受苦,以后嫁了出去……
念及此处,魏道元沉声道:“无妨,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管家不解,“老爷,真让他们随意出门吗?”
魏道元冷笑,“没有路引能跑到哪去?就让他们折腾吧,等邢樾回了肃州再说。”
……
早上起得太早,刚回府魏如霜就让红梅把头发给她拆了,她要补个觉。
两个金镯子也给了姑母,心里一桩大事已了,无论姑母是换了银子还是扣下来几块在府里打点,想必日子都不会难过。躺下不久,魏如霜困意来袭,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身边一沉,可她实在太累了,不想睁眼。
这一觉就睡到了戌时。
补觉有讲究,睡醒后会随机获得又累又困、头痛欲裂、还不如不睡和睡得刚刚好其中之一,根据起身时的酸痛,魏如霜判断自己肯定睡过头了。
帷幔里黑漆漆的不透光,魏如霜对外面喊道:“青荷,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身旁忽然响起低沉的嗓音,把魏如霜吓了一跳,黑暗中摸索到一个人,硬邦邦的,若不是泛着热乎劲,真像一块木头,邢樾怎么也睡到这个时候还不起?
“将军……”魏如霜莫名有种不专心背医书被王老太医教训的错觉,呵呵笑了两声,“都这么晚了,青荷这丫头真是的,怎么能由着我这么睡,耽误了正事。”
“我让她退下的,也没什么正事耽误。”其实邢樾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可魏如霜睡得太香,哼哼唧唧像头小猪,他不忍心起身吵醒她,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想着今日在魏府的见闻。
魏如霜抬起腿想从邢樾身边跨过去,却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搂住腰肢,扯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没什么香气,就是皂角的味道。
等小半个时辰后青荷提来热水,魏如霜还喘息未平,帷幔外伸进一只细长且骨节分明的手,递给她一块拧干水的帕子,“晚上我去校场,你自己吃,腊八前我都住在前院,你不用等我。”
都要腊八了,又要过年了。
魏如霜小声答应,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几日伺候这杀神,累得她浑身要散架了,人呐,谁都不能仗着自己年轻肆意妄为,什么事情都要节制方能长久。
青荷问她晚膳用些什么,中午一顿奢华过头的膳食还让魏如霜心有余悸,晚上就吃得简单些,打消点她心头的不安。
主子没吩咐,但是厨房不能不预备着,不到一炷香的时候,红梅就把她要的晚膳提了上来。
一盘切得薄薄的卤牛肉,能透过粉色的肉片看清盘子上的花纹,一盘胡瓜丝,一盘焯过水的银芽,主食是一小碗过水面条,配料给的不少,韭花、糖蒜、茱萸酱、芝麻酱、黄豆酱……
清清爽爽一碗面,魏如霜吃得食欲大开,又让后厨上了一盘牛肉片,就着糖蒜吃了干净。
吃饱睡、睡醒吃,魏如霜这会儿又困了,赶紧站起来走了两圈打消这个念头,靠在窗户边吹了阵冷风,吩咐丫鬟把她陪嫁的那箱书拿来。
好几日不曾翻看,罪过罪过。
……
打城南右厢出来,往西骑马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校场,按理说邢樾带回来的亲兵应该编进军营里,可皇上赐的宅子实在离校场太近,汴京郊外的军营也嫌麻烦,于是就推给了邢樾家附近的巡检司,故而宣武军现在与龙卫共用一处校场。
邢樾到校场时正赶上晚膳,刚等他下马,热腾腾的烧饼就塞到了邢樾手里。马匹也不用他操心,自有兵卒替他牵马,更何况是在校场上,也该让困在将军府里的马儿快活地跑几圈。
军营中吃饭没个正形,众人均是席地而坐,几个兵卒围在一处,面前的篝火上吊着一口铜锅,里面沸腾的是雪白的羊汤。
宣武军回京述职,肃州军队里没有将军、没有军师,几位副将里能挑出一个张轩跟他回京已是不易,临走前邢樾把精锐部队尽数留在了肃州。因此这次带回来的三百人,说是老弱病残有些夸张,但肯定不是什么精锐之师,邢樾都没几个认识的。
邢樾不认识他们,但是他们认识邢樾,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就算只见过一次,又有谁能忘记?
胆大的士兵已经揽着邢樾的肩膀,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巴掌大小的粗陶碗里放了些芫荽,再盛上热腾腾的羊汤,不需勺筷,顺着碗边,一边吹一边喝,偶尔还能吃上几块碎肉,是从内而外的暖意。
对邢樾来说,汤有些淡,烧饼里的盐味也轻,但这已经比肃州军士吃的好太多了,大多数不打仗的日子,将士们吃的都是菜粥,打起仗的日子,能有豆饼吃就不错了。
中午吃的那顿饭此刻还萦绕在邢樾舌尖,如豆腐般滑嫩的鸡舌、炖了几日的鲍鱼只为取汤里的一点鲜味、连佛跳墙都只能给鲜笋作配。在场大多数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听到这类珍馐,他能品尝,可真是托了老丈人的福。
邢樾眉头紧锁,鸦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底晦暗不明,心里的火苗却愈发猛烈,烧得邢樾端着陶碗的手微微颤抖。
真是该死。
小咪生气,但小咪不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吃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