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几辆轿车的驶入打破了小山村的平静,寒冬腊月,大雪还在化,村里人就不顾严寒出门看热闹。
今天老王家迎来了几个尊贵的客人,大人小孩都挤在老王家门口探头探脑的打听。
“都让让,让让,老王家小子逮回来了。”一声呼和,一个四十来岁的山里汉子走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王二,你抓这小子做什么?”周围立刻有人询问。
“我大哥家的事情,别问我,就让我把人带回来。”
“我听说是喻森这小子的亲爸妈找过来了,肯定是要把人接回去。”有知情者立刻道。
“我就说喻森这小子看着不像王家能生出来的娃,现在看来还是个有福气的,嘿,我以前还叫这孩子去我家吃过饭呢,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不时打量着几辆黑漆漆的小轿车。
王二不理会八卦的乡亲,径直将人拎着进了屋,丝毫不顾及那孩子背上还背着十几斤的木柴。
喻森瘦瘦小小的个头,不敌自己叔叔的力气,只能脚下踉跄的紧跟着往屋里走,一进门,脖领子上的力气一松,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阵仗把屋里的众人惊了一跳。
倒是喻森的爸爸王汉义看得咧嘴直乐,将嘴里叼着的香烟拿下来,贴着炉子沿儿掐灭,一指地上的喻森,对旁边几个光鲜亮丽的人道:“你们看看是不是他?”
几人打量着地上喻森,头发结成团胡乱的翘着,一身破棉袄棉裤泛着包了浆的颜色,有些地方还破着,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棉花团子,被屋里暖烘烘的炉火一烘,阵阵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几人都忍不住捂住鼻子。
但为了求证不得不继续打量地上的人,看着那缩在地上瘦瘦小小的一团,论个头怎么也不像十八岁的孩子。
“孩子,你抬起头来我问你几句话。”为首坐着的体面男人先开口道。
地上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男人的话,还是刚刚那一下磕疼了,慢吞吞换了个坐姿,裹紧了身上被拽的松散的棉袄,就坐着不动了。
谁也没注意,喻森借着换动作的功夫,坐得距离取暖的炉子更近了些。
“嘿,这死小子……”王二提脚就要踹,却被王汉义一个眼神制止。
“熊崽子,和泥说北装听不见(和你说话别装听不到)”
王汉义话落,地上的喻森这才抬头,先是看了眼王汉义,然后转头望向旁边的男人一行人。
实际上除了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喻森脸上被一层厚厚的泥浆一样的东西裹着,什么也看不出,男人咳嗽一声,问喻森:“你是八年前来这里的吗?还记不记得是谁带你来的?爸爸妈妈呢?还记得吗?”
许久之后,喻森摇了摇头。
王汉义嗤笑一声,“不是早就和你们说过了,这娃啥都不记得,不然早把他送回去了,我也不用养他这么大,又不是我亲生的娃,费粮食又费钱。”
“我们总要问问清楚。”坐在男人旁边,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女人开口。
女人从包里掏出一袋湿巾,看样子是想给地上的喻森擦干净脸,可试了几次,女人终是伸不出手去触摸地上那个脏东西,最后只得作罢。
王二哼笑一声。
女人面露尴尬,又重新把湿巾又放回了包里。
“这样吧,我们带了人过来,给孩子验个dna,”男人对王汉义道,“总要确定这确实是我们的孩子。”
“行,你们验。”
男人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人手上拎着一个医药箱,顺着男人的示意,半蹲在喻森身边,从箱子里取出工具就要抽血。
喻森看到针头身体抖了一下,迅速朝后面退去,被王二抓住踹了一脚按在地上抽了血。
抽完血,两人迅速离开。
“要等多久?”王汉义又点了根烟,“我们可不比你们,坐在这儿瞎等可等不来钱。”
“你放心,只要几个小时,不管是不是,事后我都会给你补偿。”
听到有钱拿,王汉义没再反驳,瞥了眼还在地上窝着不动弹的喻森,眉头皱了皱,“你先出去把活干完,别在这里偷懒,有没有那个命还不好说呢。”
喻森爬起来,感受着有了热乎劲儿的手脚,慢吞吞的捡起地上散落的木柴,出门摞在了西墙根下。
不管是不是那家的孩子,今天烤了炉火,喻森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只是鼻子堵堵的难受,随手从墙边竖着的玉米杆上揪了片干枯的叶子,擤了擤鼻涕。
这下清爽多了。
五个小时后,天都快黑了,喻森看到那两个给他抽血的人拿着几张纸匆匆赶回来,进屋前,喻森看到其中一人看了自己一眼。
几秒钟之后,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声,然后是王汉义的笑声。
喻森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北方冬天山里的夜晚能冻死人,所以看到几个人站在西墙根下背风处抽烟取暖的时候,喻森选择了无视,只埋头搬着一摞墙根的木柴进了柴房。
不久后,喻森又被叫进了屋里。
和喻森想的一样,这对穿着体面的夫妻才是他的亲生父母,他是八年前被人贩子拐来的,而他们找了他八年。
女人痛哭着感叹:“还好我们没放弃,终于找到你了。”
喻森望着面前的女人,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只是哭,却不愿意抱抱自己。
看看自己身上看不出原色的棉袄,喻森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只是忍不住想等自己洗干净了,妈妈会抱抱自己吗?会的吧。
“这是五万块钱,”说着,男人把一个袋子放在了桌上,“算是对你这些年养育这孩子的感谢。”
王汉义看了眼桌上的钱,却被动,嘿嘿笑了两声,“我们和你们没法比,你看看我们这个家,啥都没有,这些年省吃省喝的就为了养孩子。”
任谁都听得出王汉义是说钱不够。
“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福气,也不枉我这些年疼你,猎只兔子都想着叫你过去吃肉,”王二看着桌上的钱,眼里闪过贪婪,一把捏住喻森的后脖颈,状似亲密的道,“以后你小子出息了,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了你二叔我。”
闻言,夫妻俩对视一眼,男人又让人去车里拎了一个袋子过来,“一共十万,以后这孩子、我们家,都和你们没有关系。”
王二嘿嘿笑着将喻森揽到自己身前,王汉义也只抽烟不说话。
女人要说什么,被男人拦住了,男人咬咬牙,“再加两万,不行咱们就走司法程序,你们没有领养手续,到时候一分钱都拿不到。”
王汉义看了眼男人,掐了烟,起身收了桌上的钱,没理会男人,反而对喻森道:“以后到了新家,可要记得我这些年对你的教导,别愣头愣脑的啥也不懂,丢老王家的人,听到没!”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知道了。”
十八岁的冬天,喻森知道自己被卖了十二万,对于从来没出过村子的喻森来说,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
天色已晚,众人干脆就近找了路边的一家小饭馆解决晚饭,女人给喻森夹菜的时候,喻森道谢之后,尝试着喊了声“妈妈”。
女人愣了愣,“知道你还不习惯改口,没关系,不急,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相处。”
喻森吃饭快,这些年练出来的,等他吃完的时候,夫妻俩碗里的饭菜几乎没动。
“吃饱了可以出去透透气,待会儿我们恐怕要连夜赶路,去上个厕所。”
喻森答应一声,出门逛了一圈,入眼还是黑黢黢的大山和老林子,和他这八年看过的景色没什么区别,上了个厕所,喻森干脆站在车边等,还能背背风。
车边已经站了几个人,犹豫了一下,喻森还是走了过去,“山里不让吸烟,特别是入冬之后,严禁烟火。”
几人对视一眼,看了眼漫山的树林,什么也没说就掐灭了手中的烟。
“嘿,你小子怎么不早说,我今天下午还在你家西墙根下抽来着。”
“那不是我家了。”
王汉义有亲生儿子,比他小两岁,所以喻森知道真正的家人相处是什么样。
下雨下雪的时候,王汉义会去学校门口接弟弟,自己连学校都没进去过;
猎到兔子或者炖猪肉,最大最香的那块也一定会在弟弟碗里,自己只能看着;
他被赶去山上拾柴火的时候,弟弟就趴在屋里炉子旁边的小饭桌上写作业……
总之,家不会是王家对他那样。
“嘿,这小子,有眼色,将来一定有出息。”
喻森眨眨眼,没说话,他看得出来,那人说得是假话。
每次他解出弟弟不会的数学题时,隔壁婶子也爱这么笑着夸他聪明,神色和这人差不多。
“你之前的爸爸不是姓王?你为啥叫喻森?不是叫王森?”
“我跟以前的妈妈姓。”
“那你妈妈去哪儿了?不是说还有个弟弟?怎么没见到?”
“她们去给姥姥过生日了。”
“嘿,这喜事都凑在一块了,这边过完生日,等你回去,都要拜堂了,哈哈哈……”
旁边的人拉了说话的男人一把,使了个眼色,男人自觉失言,胡乱说了几句岔开了话题,便不再理会喻森。
喻爸爸他们吃完饭结账的时候,本来漆黑一片的天空突然变得透亮,火红的颜色映照着不远处的天空。
“哎呦,这是哪儿着火了?这可了不得,幸亏吹得西北风,到不了我们这儿,”老板一掀门帘先喻爸爸他们一步走了出来,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处喃喃道,“不知道又是哪个孙子不小心,一定逮住了罚款罚死他!让那孙子长长记性!”
“我们刚刚去的村子就在那个方向。”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刚刚聚在一起抽烟的几个人对视一眼,用脚将地上的烟头深深的踩进了雪水里。
“行了,不干咱们的事儿,赶路要紧。”喻爸爸率先坐进了车里。
喻森被喻妈妈叫住了上车的动作,“喻森,我想在后座睡一觉,你去后面的车里好不好?”
“……”喻森看了眼后面已经启动的车子,点了点头。
身后喻爸爸和喻妈妈的对话声夹在风里吹进喻森的耳中--
喻爸爸:“你干嘛赶他去后面?”
喻妈妈:“那个味儿我忍的够久了,你别说你不嫌弃。”
喻爸爸再没了动静。
喻森抬起胳膊闻了闻,一冷一热,鼻子又堵上了,什么味道也没闻到,闻不到就是不存在,于是喻森心安理得的坐进了车里。
一连赶了几天路,中途喻妈妈本想停下来休整一下,但在喻爸爸接到一个电话之后打消了念头,只在高速服务站将就着休息两次,就又匆匆上路。
终于在第四天,一行人的车子驶出了高速路口,早已经有几辆车等在那里,喻森透过窗户看到喻爸爸和喻妈妈急匆匆下车,走到其中的一辆车前,弯身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快步向着喻森这辆车走来。
喻森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高楼大厦,就被喻妈妈催促着下车,脱了他的棉袄给他换了件大红色的外袍,便急匆匆带着他来到了路边等着的车旁。
大红袍单薄,喻森在呼啸的北风里狠狠打着冷颤。
“喻森,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温家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你是有福气的,能跟着温少爷,过几天妈妈就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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