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蓝,轻风拂面。碧岚轩的檐廊下,几片秋叶舞了舞,又跟着廊下女子那薄柿色的披帛一同垂在砖上。
洛青云正浅浅阖着眼静神。
前阵时日轮番折腾,总算趁着这几天补了补精气神。连侍女香桃路过时也不忍打扰她,只轻手轻脚,放低了声音。
但洛府终究不是她的安详地。
才小憩了一炷香的功夫,洛青云便听见碧岚轩外由远及近的嘈杂女声。不一会儿,洛姝月便带着几个常来往洛府的世家贵女,不请自来地登门。
洛姝月:“哟,姐姐好闲适啊。”
她音调轻浮上扬,似乎心情欢畅。洛青云睁了睁眼,看见洛姝月一脸假惺惺藏不住的笑意。
洛姝月身旁是佟相国家的二千金,也是一副假模假样的伪善神情。
佟思思扭头对洛姝月道:“还以为你姐姐对盛小王爷爱而不得,肯定日日以泪洗面,如今看来还是咱们多虑了。”
谢尚书家的小女儿谢书琴跟着阴阳怪气:“没准人家正做着鸳鸯梦呢。你们倒好,来戳破人家的美梦!”
洛姝月笑意更浓了:“还不是因为姐妹情深,我总该来关心一下自家姐姐?”
洛青云听着一句句嘲讽,无一不是与盛小王爷有关,因而丝毫没往心中去。
她不过是假意做戏而已,心中无时无刻不是清醒自知的。倒是面前这几位高门贵女,比她入戏还深。
洛青云托着腮,假意紧张起来:“是不是盛小王爷出了什么事?”
洛姝月朝佟思思使了个眼色,幸灾乐祸地端着笑脸靠在一旁。佟思思则故作为难地唉声叹气起来。
佟思思:“唉,是我姐姐从盛王府回来说起的事。她那日受盛王妃之邀去了趟王府,盛小王爷亲自带她逛王府后园,巧了不是,恰好青云姐姐的信就送到了。”
洛青云波澜不惊,等着她继续。
佟思思:“你猜那盛小王爷收到信后怎么处置的?他连拆都没拆,当着我姐姐的面,直接将信撕碎了!难怪这次一直没有退信回来的消息。我左思右想,还是得来知会一声,免得呀,有些人陷得太深,还以为盛小王爷真将信留下了呢。”
几个女子一同笑出了声,仿佛她们是在现场亲观了这一幕似的,半天合不拢嘴。
洛姝月眨着眼,得意笑道:“长姐呀,好可惜了你这一番深情厚谊,人家小王爷看都没看一眼就给毁了。”
而后她又换上一副轻蔑至极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廊下的洛青云。
洛姝月:“早和你说过,少做不切实际的梦。盛昭朔那样的男人,且不说容色才能双绝,单就是身份门第,你也配不上。”
洛青云淡淡瞧着她,四两拨千斤:“二妹说得有理,凭咱们洛家的门第,去攀盛王府的高枝是有些勉强了。唉,终究是我糊涂又不知羞耻,那第一封信就不该送,一开始就错了。”
洛姝月的笑声戛然而止,两眼慌乱地瞥向谢书琴、佟思思,见她们二人没听出洛青云话中的指桑骂槐,才稍稍安心。
洛姝月嘴唇气得发青,心胆颤颤,又强撑着道:“你心里清楚就好!高攀不起的人,你还是早点收手,别再自讨没趣,败坏我们洛家的门风!”
自打洛青云替她顶了送信去盛王府的罪名,洛姝月便一刻未曾心安过。
起初她逼着洛青云去拦车,只是想看她出丑,可未料到如今洛青云竟认真喜欢上了盛小王爷,甚至已经和盛王府的人有了几分交情,能传东西进去。
洛姝月仗着自己嫡女身份,在府内耀武扬威,傲然一众庶子庶女。即使她想让洛青云收手,也拉不下脸来,一直都以洛青云败坏家风名声为由指责谩骂。
今日知道了盛小王爷当真没将洛青云放在眼中,她才重新安下心来,扬眉吐气。
洛姝月继续打击道:“你以为和盛王府的下人来往多了,盛小王爷就会多看你几眼?别做梦了!佟家姐姐可是亲眼看见,他腕上已经系上了定情信物。盛昭朔这么些年都不近女色,即使此番有看上的,也必定是某家国色天香的贵女——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你头上!”
佟思思忙补充:“没错,那可是两相依的纹样,情物无疑。”
洛青云原是手肘撑在膝上,松弛靠着漆柱,听了这话,她蓦然抬眸,神色古怪。
见那对荔枝眼中漫起疑惑与惊讶,洛姝月痛快极了,又乘势接连讥讽了她一阵,方才带着几个姑娘离开。
一行人刚出碧岚轩的门,便与个武人模样的男子擦肩而过。
莫祺礼貌叩了叩碧岚轩的院门。洛青云恰巧起身,与莫祺遥相对视,忙请他进来。
洛青云招呼道:“香桃,快去备茶。”
莫祺连连制止:“洛娘子别费心。我原就不该进女眷住所来的,只是洛夫人派了个嬷嬷来回我,说没空室供着您与外人见面,让我直接来这碧岚轩寻人,实在是冒昧。我话也不长,不如就在院中吧。”
洛青云却并不奇怪。为着七夕市集的案子,大理寺、九门卫轮番来过,裴琬凝必不会愿意次次都周全接待。按说外男不该直接来女眷房中,但一个庶女的名节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洛青云这个庶女,已经将自己对盛小王爷的心意闹得满城风雨,更不必维护她名声了。
洛青云:“上回交予您的信不知如何了?”
莫祺忙说:“寄往岱州的那几封都经私驿投出去了,请洛娘子放心。只是寄予我们小王爷的……”
洛青云低头一笑:“看都没看,就被撕碎了?”
莫祺惊奇地问:“洛娘子如何知道?”
洛青云并没戳破实情:“猜的。这么些天了,若是没被撕碎,以你们小王爷的作风,早就原路退回来了才对。”
莫祺不禁在心里埋怨自己。若当时能顺利溜进宁心阁,还能将这信藏上几日,如今却不得不教眼前的娘子直面残忍的事实。
他绞尽脑汁替自家那位小王爷解释:“其实,当时我们小王爷将信撕了,并不是对姑娘不敬,而是想借此震慑住一旁的纠缠之人。”
洛青云却只是浅浅叹了口气,并无他预想中痛哭流涕深受打击的模样。
洛青云:“无碍。先前我就说过,只要这份心意能被他感知到就好。”
她口中说得痴情不改,心中真正想的,其实是这份心意被其他所有人感知到才好。
这当然也包括眼前的莫祺。
洛青云:“你略等等。既然这信没送成,我新绣好的手帕,能否托你转交?”
莫祺却不像往日那样为难推辞,而是拱手退了一步,语调轻松。
莫祺:“洛娘子有心,但总托人转交,心意终究还是打了折扣。”
洛青云愣了愣,没听懂。
莫祺笑着将话挑明:“不如您且等一等,明日将那手帕亲自送给他。明日巳时三刻,在鼎清茶楼,我们小王爷恭候您芳驾。”
他说完便告退离去。洛青云独怔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直到一阵风起,将她臂间的披帛轻晃晃地卷飞了出去。
薄柿色的披帛挂在已初现枯黄颜色的矮灌丛间,黄澄澄的,煞是鲜亮,宛若枝蒂剥落后结出了果。
她伫在原地,凝思许久,才唤着香桃的名字。
香桃:“大小姐,您叫我?”
洛青云:“替我找一身最鲜艳上乘的衣裳,今日就要洗净晾出去。熏香、脂膏也用完了,你再去领些。”
香桃好奇:“可是有什么大事么?”
洛青云抿直了唇线,目色清明:“的确是大事。你记着,领的时候不可透露半分,但也不必太避着人,明白么?”
香桃心领神会。
次日一早,洛青云罕见地久坐在梳妆台前,敷了粉,点了唇,又细细描摹起眉眼。
她素日甚少盛妆,不算熟练,此时也对着铜镜左右来回照着,却见香桃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香桃:“大小姐!昨日我将胭脂石榴裙晾在外面,不知是被风吹断还是被谁折断了竹竿,现在那裙子上沾满了尘土,全然穿不了了!”
镜前女子执着青黛的手顿了一顿,不过刹那,又继续描着。
洛青云处变不惊:“取我那身莲金斗纹的月白襦裙来罢,搭一个天水碧的披帛。”
香桃:“青白自然是搭的,但未免太素……可恨昨天费力洗净的衣裳,怎么就穿不成了呢!”
洛青云拍了拍她的手,轻轻笑言:“素便素吧,你替我取来就是。昨日你洗衣也辛苦了,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这半日你刚好歇一歇,就别忙了。”
香桃听话离开。洛青云垂了垂眸,顾自嗤笑了一声。
果然不错。只拿一套裙子,便试出了暗处盯着她的眼睛。
昨日莫祺走后,洛青云独自在碧岚轩的院中停了许久,分明听见院墙外有女人轻声的争执,不知是谁。
她特意吩咐香桃去领脂粉熏香,又着意洗了鲜亮的衣裙晾出来,故意半遮半掩,就是要放任幕后的人动手脚。
香桃将衣裳送来,又服侍她穿上。待洛青云理好衣裙又抬起头来的一刹那,香桃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她日日在洛青云左右,自然知道自家大小姐是美人。但洛青云平日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若是与其他姑娘们走在一起,她的美貌往往隐在一众姹紫嫣红之后。而今日上了妆,便如同开了蚌的深海瑰珠,再也遮不住耀眼的风华。
香桃呆呆望着她:“大小姐今日好美……”
洛青云看她如此反应,反倒升起一丝紧张:“是不是太过了些?我只是轻轻敷了一层粉,眉眼也略略描了几笔,不然我还是再修一修吧?”
香桃忙拦住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千万别!大小姐容色倾城,那几笔妆只不过将眉眼勾勒地更精致了几分而已,换了旁人,这样的妆容再配这身衣服或许就寡淡了,但大小姐不一样,这一身的月白与天水碧,衬得更似出水芙蓉了。从前大小姐疏于打扮,可真是暴——暴什么来着?”
洛青云试探接道:“暴殄天物?”
香桃大力点头:“对!”
洛青云扑哧一笑,推了她一把:“胡说什么。快来替我挽个发髻。”
收拾齐整后,洛青云终于款款而出。
鼎清茶楼在肃青坊尽头一角,从洛府走去不出一刻钟。洛青云有意放慢了步调。
她携着裙角,温吞吞在前面走着,侧耳细听。
身后,果然始终有两个乱步,时快时慢地跟着她。那脚步声并不沉,大约出自年轻姑娘的绣花鞋。
洛青云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心中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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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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