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朔乌沉沉的眸子抬了起来,扫了她一眼。
洛青云定定凝着他,面色并无退缩,心中却悄摸摸地打起鼓来。
她忽然记起了这个男人眼熟的原因。
六仙桥上,那个疏淡冷峻地让她后退些的官家人,不就是他么?
洛青云口口声声自称对盛王府的小王爷情深似海,但那日,他从她身边过,她竟没认出他来!
摇摇欲坠的谎言悬在心头。洛青云一边祈求着当日的盛昭朔并没注意到自己,另一边又赶忙主动岔开话题,讲起那日**异事。
洛青云:“那日忽然身上起火的,应是个瘦弱女子,披头散发,肤色苍白,口里还隐约喊着……”
盛昭朔打断:“这些我已听大理寺的主簿转述过,今日我想请洛娘子好好回忆一下,事发前,六仙桥上可有什么奇怪的人出没?”
洛青云:“奇怪的人?”
盛昭朔曜石般的眸珠黑幽幽的,音色冰凉:“譬如,蹒跚的乞丐,算命的老妪……”
洛青云凝神思索着:“六仙桥上多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并未看见你说的这种,倒是宝吉河边上,似乎有这样的小摊。说两句吉利话,卖个同心结什么的,应该不止一个。”
盛昭朔听得专注,不禁紧了紧眉:“唔。”
他仔细记下了她的证言,盯着面前的茶盏凝神锁眉。良久,他似乎才想起来有她这么个人。
盛昭朔:“多谢。”
谈罢案子,他神色又冷了下去。
洛青云悄悄松了口气。
那夜她未认出来他,但他似乎也完全没将她放入眼里。或许擦肩而过那一刹那,她与桥上的众多男女一样,对他而言不过是萝卜白菜。
洛青云:“盛小王爷何必与我客气。青云仰慕盛小王爷不是一日两日,虽不求小王爷施以青眼,但若能对小王爷经手的案件有裨益,青云心中也是欢喜的。”
她努力演着殷勤与钦慕,连荔枝眼中也闪着殷切的光芒。
盛昭朔抬眼,冷不防道:“洛娘子,你是何时对盛某情根深种的?”
那日她并未认出自己,现在虽脸上一副深情模样,手指尖却微微发抖。
她若不提,盛昭朔还真没打算深究。
洛青云压着心中的慌张:“春分时节,曾与盛小王爷同乘一船,无意见到小王爷独立船头之姿,清俊潇洒,一见倾心。”
盛昭朔面无波澜:“没了?”
他浑身散发着压抑的气场,虽没怎么逼问,却叫人不由自主地想低下头。洛青云不禁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审讯的犯人。
她强迫自己仰着脸:“船头一见已经足以动心。后又耳闻盛小王爷人品清正,志趣超脱同龄,出身王府富贵之家却早早入仕,且在官场上不徇私不纳俗。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对盛小王爷拍手称赞,我又有何理由不心生爱慕?”
盛昭朔听她如同背课文一般的流利奉承,薄薄的唇动了动,眼中的疑色更深了些。
这些不过是寻常打听几句就能得到的评价。他眸色凛凛地盯着她。
洛青云继续:“若详述我对盛小王爷的情意——始于容色,我不敢否认;但陷于品性,也是实情。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时,会不自觉地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因而我才会留神听着旁人对你的褒贬,才会留心你的言行,才会在某夜心神难宁辗转反侧时,起身写下一封书信,才能在斑羚渡口鼓起勇气拦车……”
天青色的披帛垂在茶几上,女子杨柳般的身躯也微微前倾,荔枝眼中闪着柔柔痴痴的光芒。
洛青云直呼其名:“盛昭朔。”
被唤了名字的人僵硬地抬眼,冷漠的脸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震惊,随即又凝结成冰。
洛青云:“盛昭朔,若你某一天喜欢上一个人,哪怕不是我,你也一定会明白。”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音色如冰刀一般:“我不认为会有这一天。”
对面的女子却仿佛没有很受伤的样子,只是抿了抿唇,不作回答。
盛昭朔:“这就到了第二件事,便是要与洛娘子做一个体面的了结。”
洛青云没出声,等着他继续说。
盛昭朔:“你既对我的言行格外关注,自然也知道,我素来对女色不敏。还请洛娘子早日斩断情思,勿要在我身上浪费光阴。”
洛青云含笑:“若是我不肯呢?”
盛昭朔愣了下,显然对这个反应颇为意外。他过往拒绝的姑娘,即使不是泪水涟涟,也至少是满脸通红,半天只能唯唯诺诺说出半句话来。
他倒猛然间有些束手无策了。
盛昭朔:“我虽然对男女之情从无兴趣,但也知道‘两情相悦’这个道理。前回我已退了洛娘子的书信,本以为洛娘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洛青云:“我自然懂,但我本就不求两情相悦,只想遥遥倾慕着盛小王爷而已。既如此,我心悦你,又与你何干?”
好一个痴傻执拗的娘子!盛昭朔听得胸闷,几乎有些气急——到底该怎么说她才会听!
盛昭朔撕开方才的收敛客气,拧起了眉:“容在下提醒青云娘子,你一味执迷不悟,只会败坏自己身为世家女子的名节。斑羚渡口拦车,已经将你置于满城非议的中心,若之后你仍要如此行事——”
盛昭朔停了声,对上洛青云亮晶晶的眸子。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明目张胆。冷若千年冰川的盛昭朔也隐隐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洛青云:“无妨。”
她就是要借他的势,让自己在洛府、在世家贵女间立足。若仍与上一世那样无声无息地死了,她才不甘。
更何况,她如今还有要紧的事悬在心头。
洛青云的脸上透出不屑而倔强的神色:“什么名节,什么规矩,这些条条框框于我而言根本不值得在意。若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活一回,才是最可惜最遗憾之事。”
她盯着他,话锋一转:“盛小王爷不也是如此么?”
盛昭朔心中一凛。
洛青云:“人都说你是盛王府的怪胎,满府风流,偏你出俗。连老王爷都自得其乐做起闲散王爷,你却十五岁就自行应试,入朝为官。现今官场混沌,你出身世家,亲族渊源不少,但在朝中硬是立起了不近人情、铁面无私的名声。想来不止是在王府中,恐怕连官场上,世家贵族间,盛小王爷您也多被人诟病吧——”
她单手托腮,盈盈挑了挑眉:“盛昭朔,你不也将人情世故的规训抛于脑后,与我有何不同?”
盛昭朔暗暗捏紧了拳,突然感觉今日约她见面似乎又是个错误。
盛昭朔:“洛青云,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凉声说完,面若冰霜,玉骨嶙峋的手指将茶杯握得极紧,似乎是被她说中了,因而一时半刻想不出什么话回驳。
洛青云垂眸,凄凄地勾了勾唇。
洛青云:“你定是觉得我痴缠太过,想干干脆脆地与我了结。但此情虽然因你而起,却由不得你说结束就结束。盛小王爷,你日日出入王府,盛王府笙歌聒耳,锦绣盈眸,你尚且能如此定心秉性,不如就将我那些时不时的示好也视作笙歌锦绣罢——穿耳,过眼,忘了便好。”
盛昭朔听懂了:“你是打定了主意,此后还不罢休?”
洛青云:“是。书信,刺绣,手作礼,样样还是会有。”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上面绣了一幅夏日荷景。荷花荷叶之间,隐约留了两只似若鸳鸯的鸟儿形状。
洛青云将丝帕摊在掌心,郑重地交到盛昭朔的手上,触到他肌肤的一刹那,禁不住轻轻一颤。
洛青云故意柔情道:“这才初秋,小王爷的手便如此冷,还需好好保养。”
盛昭朔置若罔闻。他捏着帕子一角,硬着脸,冷邦邦问:“这是做什么?”
洛青云:“横也丝来竖也丝。”
说着她便瞧见盛昭朔要将那帕子丢出去,于是连忙道:“小王爷且慢!不如等我走了,你再随意处置,也少了我一个念想。”
年轻男人的脸上已布满冷怒愠色。见她已经起身要走,他又叫住了人。
盛昭朔撩开袖口,将左腕亮在小洋漆茶盘旁,避开女子的目光。
盛昭朔:“还有第三件事要求洛娘子帮忙。这手绳乃是你七夕所送,前几日我无意戴上,却解不开这绳结了,想请洛娘子帮忙取下,好让我完璧归赵。”
洛青云定睛一望,两相依乞巧手绳果真环在那雪青的腕上,与他冰透的肌骨颇为相称。
他说他是无意戴上的。
可到底得多无意,才会戴得这样牢靠呢。
洛青云眸心动了动,适才矢志不渝的坚持也跟着动摇了几分。她是在做戏,因而要时刻提醒自己做得逼真,又要时刻警告自己万万不能入戏太深。
若换了任何一个人,她或许都不敢如此大胆。正因为这人是盛昭朔,她才笃定无事。
既如此,那不如再赌一把。洛青云瞧着自己花费许久编织而成的手绳,下定决心。
洛青云:“这个忙,恕难从命。”
洛青云(垂死挣扎):脸皮厚的人天下无敌!
盛昭朔(无计可施):不是,谁来管管我的死活啊?
宝宝们点点收藏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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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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