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仲原捂住胸口,听她冰冷的薄唇间吐出血淋淋的往事,心脏仿佛被攥紧了似的撕扯。他下意识地辩解:“你母亲自己身子不好,否则也不至于诞下你就一病不起……”
他声音发虚,被洛青云鼻尖喷出的冷笑打断。洛青云三两步走到裴琬凝身前,俯了俯腰,素手掐着女人的下巴,逼着她抬头。
洛青云眸底渗出血色,音调凉得人直打寒颤,“裴琬凝,你当初也是这样害我母亲的?”
裴琬凝被迫扬着脸,空洞的眼里泛起一丝迷茫,仿佛是因为过太久记不清了似的。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冷不丁地笑出声来,裴琬凝抬起头,对洛仲原露出一抹有些痴颠的神色。
“当初你请太医给秦冉把脉,得知大概率是个女儿,就不那么想留这娘俩了。你这人也真是虚伪了一辈子,明明是你自己的心思,却偏不明说,非要我猜着后替你准备了丸药……”
她像是全想起来了,长长的护甲指着洛仲原,两眼闪闪发亮,“秦冉是个聪明人,你说那是补品,哄她吃下,可没两天她就察觉出不对劲,再不肯多吃了。最终还得靠我,在她产后最虚弱的时候折磨她,否则哪能让她走得那么干脆。”
洛仲原惊惧地朝她扑来,伸手要去捂裴琬凝的嘴,厉声喊着:“你怎么敢——别说了!快别说了!”
他一面喊着,一面不忘从余光中看一眼洛青云的反应。不知为何,他这个当父亲的,如今竟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女儿。
裴琬凝竭力扒开他的手,一连串的放肆笑声从喉咙里冒了出来:“你当初来京城能站稳脚跟,全靠秦冉那点家产。后来为了巴结上我父亲,三天两头上赶着来国公府瞧我。如今我父亲也死了,你也在朝中有地位了,自然也用不着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洛仲原被她揭了伪面,恼羞成怒,竟然扬起手“啪”地扇了裴琬凝一耳光。女人一愣,恍若大梦初醒一般瞪大了眼。她自幼长在国公府,从未受过这等侮辱,脸都气歪了,一边叫嚷着,一边如同发怒的母狮子一般冲撞上洛仲原的胸口,将他顶翻在地。一时之间,两个人影竟缠斗在一起,抓头发的抓头发,扯衣裳的扯衣裳,分不出个胜负。
洛青云面色木然,眸光幽深,一步步往外挪着身,耳边滤掉了身后的叫嚷和哀泣。她走得极慢,步子却又沉又实,在薄薄的雪地上印上足迹。
四更天,云层透出郁郁的青色。她仰了仰面,雪粒子争先恐后地落在她的玉兰面上,又慢慢融开,没留下半点水痕。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在暖阁里待得太久,此时脸颊烫得厉害,若再不裹紧一点,恐怕就要着凉。洛青云机械地抬起手,将胡乱系的斗篷往身上拢了拢。
她又往前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掉回头往祠堂走。祠堂外,几个小厮正拖着个敦实的人形往侧门外去,洛青云投去漫漫的一眼,大约认出了那是刚受了刑的胡嬷嬷,她的目光没做停留,又收了回来。
洛青云重又回到祠堂,才吃了几样的供品仍在一旁的长桌上码放着。她定睛在矗立着的灵牌间寻觅,很快找到了秦夫人的牌位,她踮着脚将那牌位取下来,裹在怀里。
“母亲,女儿原想着为你伸冤,为你争回该有的地位,可到头来却觉得,这洛府压根没什么好争的。女儿带你走吧,我们离开这儿,回楚乡,或者去岱州找宁姨娘。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想必甚是思念……”
她喃喃低语,心里滴着血似的说完,才抱着秦夫人的灵位离开。
终于亲耳听见了真相,洛青云却并无太多含冤得雪的欢喜,反而愈发悲凉。马婧玉生产时几乎绝望的痛苦呼喊,裴琬凝狠厉疯癫的狂笑,胡嬷嬷声泪俱下地颠倒黑白,一声声、一句句全积在她的脑子里,快要叫她脑仁炸开。
雪势渐大,走到半路上,雪粒子骤然化成了鹅毛似的雪花。洛青云终于走到碧岚轩时,双手双脚已经冻得冷僵。香桃不在,她自己去打了盆热水,又烧起了暖炉,一直坐到五更天才缓缓恢复了些许精神。
窗外一片莹白,这样绵密的雪是最吃声的。洛青云怔怔地凝着外面纷飞的雪影,心中却愈发奇怪了起来:这个时辰,怎么会有喧嚣之声灌进耳里?
这声音并不是洛府内的哭喊吵闹,而更铿锵,更恢弘。有车马迅疾而过的辘辘,有刀枪长矛相撞的顿挫,有昂扬的呼喊,有威严的号令。雪越来越大,却盖不住这些杂声,听得洛青云脑仁愈发疼了。
她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这此起彼伏的声音渐渐平息了,才又麻木地起身。屋外虽是大白,但她却快耗尽了精气神,洛青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顾自斟了杯热茶,准备喝了便去睡下。
她坐在妆台前,抬着酸软的小臂,开始拆簪子和珠花。刚卸下一侧,门外忽然有一道遒劲的脚步声,似乎是目的明确,一进了碧岚轩便直直往她屋里来。
这脚步声听着甚疾,但行到她门前时却又断然止住了。洛青云微微蹙着眉,盯着从门缝里压进来的人影,接着便是两声克制疏离的轻扣。
洛青云猜不出会是谁。此时此刻,整个洛府的人都不会有理由来找她。她极疲倦地应了一声:“请。”
门被推开,跟着卷进来的风雪轻快地在屋里兜着圈。盛昭朔迈进来半步,迟疑了片刻,又迈进另外半步,接着重新掩上了门。
她愣愣望着忽然造访的年轻郎君,像是迎进来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连局促都忘了,只剩木怔。
盛昭朔的眉眼比素日更凌厉,冷冽的脸上似乎刚刚起过一场大火。玄色的薄披风在他身后簌簌作响,短悍的劲装在他身上实打实地勾勒出轮廓,窄腰处往下有个湖蓝颜色的挂坠。洛青云定睛一瞧,竟是自己头先打的璎珞。
她默不作声,方才卸了一半的珠花还在手中握着,她转过身,重新面朝铜镜。
疏凉的声音越走越近:“没想到我会来?”
洛青云垂了垂眸,心中不知为何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不自觉地说:“不,我在等你来。”
适才他一进门,她心底便如同石头落了地,仿佛真的是守着等了他一夜似的。平心而论,洛府的事料理完了,她那出痴心追爱的戏也该散场了,总得郑重地和他道个谢。或者,道个歉。
洛青云放弃了拆了一半拆不动的珠花,定定望着走到自己身边男人,睁大的荔枝眼中倦意十足,却竭力朝他释放着无辜和诚恳。
“想必盛小王爷忙完了,终于有时间看过我那夜送去的信。”
她惨惨淡淡地朝他一笑,并没注意到他瞬间握紧的拳,继续道:
“从前,皆是我莽撞无端,叫盛小王爷添了许多烦恼。”
“今后再不会了。”
年轻郎君的眸心微微一颤。洛青云这话说得清寡,脸上挂着麻木的厌倦,但他却莫名觉得她比之前任何一回痴缠之语都要当真。
盛昭朔没接她的话,静静打量着她,“我瞧着你似乎倦得很。”
他往后撤开几步,离她远了些,寻了张椅子坐下。洛青云转过身凝着他,单薄的身形独自坐在妆台前,也没上前招呼,低头不语了一阵,才开口:“你一路来,也瞧见洛府的光景了罢?昨夜一场大闹,这座御史府恐怕也就到头了。”
盛昭朔耐着性子听她说。他并没分神去观察洛府情形,进了门的那刻便直奔碧岚轩,直奔她。
洛青云低声缱绻,眸光清幽地望向窗外:“我在这府里长了十七年,以往总觉得这里再不堪也多少是个家,但如今……”
她冷清地勾着唇弧,“自然了,洛府藏污纳垢,我也不能把自己摘得太干净。譬如对你,我便是有愧的。”
盛昭朔掀开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透着惨白的脸,剑眉紧紧拧着,面颊上的冷光如同青寒的铁。只听她幽幽轻叹了一声,对他道:
“因着我冥顽痴缠,坏了盛小王爷清名,青云不敢奢求小王爷谅解,只是今日起,我自当归守本分,再不叨扰盛小王爷清静。”
“此前的种种,私写情书,拦马车,七夕邀约,频频送礼……皆是事出有因,只为做戏,并非为真,小王爷此后大可放心便是。”
洛青云终于说完,长长舒了口气,玉兰面上连最后一丝紧涩之意都没有了,尽是坦然的疲倦。她忽而想起了什么,从妆台前起身,轻飘飘走到男人身边,执起他一只手。
“两相依手绳扰了盛小王爷许久,我即刻就替你解下来。”
男人紧握的拳被她捧在两手之间,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让洛青云微微心惊。她偏了偏视线,撞进年轻郎君晦暗不明的眸子里,仿佛猛地闯进一片沼泽,再也跋涉不出去。
盛昭朔眼底化开一摊浓稠的墨,冰霜似的眉眼如雕如刻,鹰一样地锁着她。少顷,他缓缓起身,反手捏住她的腕子,骨节嘎吱作响。
他大步流星,将她扯回到妆台前,伸出两手按在她单薄的肩上,强迫她整个人重新坐好。他那张青玉般的面孔映在铜镜中,薄唇微抿,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的倒影。
他沉默着,修长的手指捏紧了她刚刚晃动的珠花,两指一旋,又将摇摇欲坠的钗子插回她的发间。随后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乌木盒,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对和田玉璧耳坠。他轻轻捏扶着她的耳垂,一边一个替她戴好。
洛青云眨着惺忪的眼,终于忍不住:“这是做什么?”
盛昭朔没理她,拧眉对着铜镜又端详片刻,替她将鬓角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之后他一手扣住她的腕,二话没说就将她从妆台前拉起来,往门外带。
洛青云慌了,狠狠甩着他的手:“你放开我!方才我说的话难道还不明白么?”
盛昭朔钉在原地,扣着她的手并没松开分毫,曜石眸稍稍回了些许,声若三尺厚的冰。
“洛青云,你这戏做得挺好。”
“但没有演到中途就退场的道理。”
他死死盯着她,眸底里清清楚楚生着火,“你既然开了头,就给我把这出戏唱完。”
碧岚轩的院内忽然熙熙攘攘地进了一群人,洛青云还来不及思揣他的话,便听见门外嘹亮的一声:“圣旨到——”
洛青云:呼~~总算把话说明白了!这下不用再演戏啦!
盛昭朔:凌乱中……不管了先把婚结了再说!
*一些对读者宝宝们说的话:
呼~终于要等到这俩小戏精和傲娇怪大婚啦!一个终于报完仇,一个终于清醒,接下来就给我好好谈!恋!爱!
日更不易,感谢宝宝们不离不弃一路追更!每天最大动力就是有你们来看,评论里留一个爪印催更就会很开心!因为接下来要进入新篇章啦,所以向宝宝们请几天假喘口气,宝宝们周末愉快,下周一中午我们继续!
前方交通路况良好,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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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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