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细描,绛唇轻点,铜镜里的美人面愈发精致可人起来。
洛青云如同个人偶一般坐在妆台前,由着胡嬷嬷带来的几个丫鬟女仆围着自己摆弄。荔枝眼雾沉沉的,仿佛蓄着无可琢磨的心思。
胡嬷嬷亲自上手,掌心的老茧卡上她的秀发,不轻不重地捋着。
她半是警告半是好心地说:“夫人为您的婚事操劳了好一阵,清河崔家门第可高着呢,人家愿意以正妻身份来迎娶,青云小姐,做人可要知足。”
胡嬷嬷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她一个庶女能嫁到世家中做正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最好不要再生事。
洛青云自知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若是放在以前,她大抵会乖乖听话。可如今,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查清楚生母当年枉死一事,此时嫁出洛府,恐怕再无机会了。
她幽幽地盯着胡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了一阵后,微微垂下眼来。
胡嬷嬷见她还算安分,继续道:“清河崔家今夜就要来府上正式提亲,夫人已经吩咐在东花厅设宴,青云小姐与他们家算是初见,还是要好好准备一番。”
洛青云假意恭顺道:“有劳胡嬷嬷帮我梳洗打扮。”
见她如此,胡嬷嬷愈发得意轻蔑起来,忍不住故意自言自语着给洛青云听。
胡嬷嬷:“我们夫人常说,这些个小姐公子里,青云小姐是个最懂事的,也最知道自己的斤两。盛王府那等门第,想想便罢了,糊涂几日,清醒过来还是得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是?”
香桃在一旁听着,脸都气白了,张口就要驳回去,却被洛青云一个眼神及时压了回去。
经历前世,洛青云已然明白,凭自己如今情状并不能与她们直接抗衡,借力打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云淡风轻,温婉一笑,似乎真有了几分谦卑羞赧。
洛青云:“婚姻大事,自然凭着父亲和母亲为我做主,稍后见到清河崔家的人,青云自有分寸。”
胡嬷嬷满意地扯了扯她的头发,将珠花插得紧了些,却未看见洛青云忍着痛暗暗攥紧的拳头。
-
东花厅。灯火通明,宾客尽至,漆木桌上已经摆了瓜果筵席。
款款而来的倩影行至厅堂中央,施然向上座的几位行礼。待她抬了头,清河崔家的几位已经迫不及待地探望过去,无一不被那张芙蓉玉面折服。
崔侯爷:“洛大人,令嫒果然出落得不同凡响。”
崔夫人原是看不上洛家这门亲事的,如今见了洛青云,心中的不满之情也消散了大半,频频点头。
而那二公子崔昊更是早已看呆,手中剥了一半的葡萄竟啪嗒挤飞了出去,好不尴尬。
洛青云施然入席,定睛一瞧。桌上的几道佳肴成色虽不错,但食材却并不是上品,且今日用的也是漆木桌,并非府中最得意的紫檀木桌。洛青云心中已经有了数。
清河崔家已然落魄,京城中若是有几分头脸的高门贵女,都不会将这种颓然度日的家族纳入婚嫁考虑范围。
更何况,洛仲原在官场耕耘数十年,洛家跟着蒸蒸日上。为长女寻一个这样的人家,绝不可能是他的谋算。
那便只有裴琬凝。
洛青云不动声色地跟着举杯,听见裴琬凝虚情假意道;“崔侯爷,崔夫人,早就听闻崔二公子一表人才,如今一见果然才貌过人,与我家长女青云甚是相配呢。”
众人跟着她的话朝两人看去,见洛青云垂着眼帘,似有娇羞之态,而崔昊则痴痴愣愣地盯着她,像是早已入了迷。
马婧玉不知轻重地打趣道:“瞧这崔二公子,都看呆了。我们青云是个美人,日后娶进门了天天都能看,何必急在一时?”
崔夫人脸色一沉。自家儿子不争气,被人戳穿,面上自然挂不住,但想到马氏不过是洛府一个妾室,又挺着肚子,崔夫人并未多言计较。
裴琬凝从善如流地打圆场:“既然两个孩子如此相配,那我们今日就把事情订下如何?婚书已经写就,请老爷和崔侯爷先看看。”
胡嬷嬷捧着婚书和笔墨上前。洛青云心头一紧,本以为今日只是见面,拖一拖尚且有转圜余地,未曾料到竟直接要定亲。
眼见婚书已经被盖上了洛家、崔家的家信印章,崔昊又急不可耐地在上面签了名字,按了手印,洛青云柳眉紧拧,飞速思考着对策。
婚书捧到了洛青云面前。她捏着笔,笔尖悬垂在纸面上。
她身边的洛姝月轻狂喜悦地笑出声来,甜蜜又恶毒地轻声道:“妹妹恭喜长姐觅得好人家。长姐果然识趣,攀附盛小王爷确实不是易事,不如早日嫁个人家罢。”
洛青云心中一横。
她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洛姝月一眼。
忽然间,整晚乖巧顺从的洛青云手上一抖,在婚书上重重划了一道,又将手中的笔掷在地上。
众人瞠目,却见她已经周身颤抖,芙蓉面上的清秀五官揪成一团,仿佛遭受了巨大痛苦一般。她抱着身子,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洛青云:“父亲,母亲,女儿不能签这婚书,女儿,女儿……”
她哭腔中掺着颤息,话未说完,裴琬凝便已发觉事情不对,连忙打断。
裴琬凝:“青云这是舍不得家里了。崔侯爷,崔夫人,请见谅,姑娘恋家也是常事。”
崔侯爷摆摆手:“不碍事的,女儿孝敬双亲,是个有心的。”
崔夫人拍了拍儿子,示意他去将跪在地上的洛青云扶起来,又端了茶去让她顺一顺气。
崔昊慌忙上前,刚俯下身,把茶端到洛青云手边,不想洛青云玉腕一挥,整盏茶竟尽数泼到了崔昊的衣衫上,将他胸前浸得透湿。
茶汤温热,崔昊却如同被泼了碗冰水,透心凉。崔昊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但他长这么大从没什么主见,只得扭头望向母亲。
崔夫人已经拉长了脸,对裴琬凝怒目而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刚刚洛青云分明是故意打翻茶盏,连裴琬凝也无法再圆。
东花厅一时静默冷场,只有洛青云呜咽之声还在断断续续。
洛青云:“父亲,母亲,女儿自知到了年纪,崔公子更是难得的良人。只是女儿仍有心事未了,实在不能嫁与崔家。”
她说罢,忍着心中厌恶,向崔昊欠身行礼。
刚刚崔昊在席间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却并非是看她的容貌,而是将视线黏在她颈间和胸前,叫她浑身犯恶心。
一杯茶,只是稍稍解了气而已。
洛青云转身对堂上叩首,泪汪汪道:“父亲,母亲,您二位都知道,青云已经倾心于盛小王爷,情深难抑。”
洛青云又转向崔氏夫妇,深深作揖:“今日见到崔侯爷与崔夫人,深觉二位长辈都是赤诚之人,因此更加羞愧——叫我揣着这份心思嫁与崔公子,岂非是对不起崔公子,对不起崔家?”
此言一出,崔侯爷与崔夫人登时脸都绿了。
洛仲原一拍桌子:“孽障!你一个闺阁女儿,怎么敢存这样的心思!”
之前洛青云私自写信去盛王府一事,虽把洛仲原气得不轻,但他总以为儿女教训一顿便能改正,因而早已抛在脑后。
不曾想到,今日有外客的席间,这个女儿竟能将自己的儿女之情宣之于口,简直就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洛仲原气得连稀薄的胡须都在发颤,裴琬凝眼见事态严重,连忙开始撇清关系。
她佯作痛心疾首:“青云!你当日一时糊涂,你父亲和我念在你素日老实乖巧,只是训诫,并未严厉惩罚。可你怎会这样执迷不悟?若非你一早保证过不会再犯,我也不至于替你张罗婚事——”
洛青云声音清亮地打断:“母亲记错了罢?青云当日的确领了罚写,但从未保证过断绝念头。青云对盛小王爷一见钟情,且不说他人品贵重,名声远扬,只是每每忆起初见时他独立船头的清阔模样,便愈加喜欢一层。心意如此,又如何能自控?”
洛姝月脸色涨红,情不自禁间唰地起身,指着洛青云,指尖颤抖。
洛姝月:“洛青云!你,你心思不纯,暗中觊觎盛小王爷,有辱门楣!”
洛青云抬眼对上她气得发狂的模样,心底一阵快意。洛姝月在信中写过,盛昭朔独立船头的那一幕,正是她动心的时刻。此时却被洛青云堂而皇之地冒用了。
裴琬凝赶忙出声警告;“姝月!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坐回去!”
她生怕洛姝月失控之下,将私自写信一事的实情托出。胡嬷嬷立即会意,悄悄溜到洛姝月身后,将她强硬按下。
洛青云将那婚书捧起,上面已经多了一道粗重的墨痕,但那两家印信与崔昊草草写就的签名仍然格外扎眼。
她将婚书塞进崔昊手里,泣声道:“崔二公子,青云没这个福气,愿你早觅良人。”
崔夫人忍耐一整晚,终于勃然怒斥:“荒谬!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得你一个小女子胡乱做主!”
裴琬凝一听,赶忙也帮腔:“青云,你鬼迷心窍只是一时,但终身大事却不可因此耽搁!婚事只听你父亲与我的话便好,不得再多言!”
崔夫人自有盘算。事已至此,小辈们之间心思早已不在考虑之内,保全两家脸面才是最主要的。
如今婚书上已有印信,自己儿子又签了名,惟独卡在这个小女子手上,岂非在说是她洛青云瞧不上清河崔家,而崔家却求着她进门?
崔侯爷急得扯了扯夫人的袖子。他毕竟是清河崔家的后人,仅剩的一点世家傲骨让他不想做勉强之事。
崔昊仍呆呆立在原地,低着头不语。他从小到大没有主意,浑浑噩噩到了娶亲的年纪,只想讨个称心美丽的姑娘回来,眼前这个洛青云生得倾国倾城色,正合他意。
他只盼着母亲能如往常一样,替他安排好一切。
洛青云原是一直跪在堂下,谦卑躬身,泣泪相告。听得此言,她忽然直起身来。
她昂了昂下巴尖,望向崔夫人:“崔夫人教训得是。青云自知父母之命不可违,若我父亲要我嫁,我也自然奉命。青云只是敬重清河崔家,觉得应以诚意待人,故而将心意说透。若崔夫人觉得未来儿媳一心钦慕盛小王爷也无妨,那青云自然更加敬佩夫人心胸!”
洛青云绕着弯将选择权抛回去,又假作感激地补了一句:“青云只是洛家庶女,却能得崔夫人如此青睐,实在受宠若惊。”
崔夫人被她一番话架住,仿佛吃了秤砣,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青云又转向洛仲原,语气缓和又带了些真挚:“父亲,青云感恩父亲、母亲为我安排婚事。青云虽是庶女,但若他日出嫁,也必不愿给洛府丢脸。”
她话中虽未明言,却直指清河崔家的日渐颓势。洛仲原被她说得怔住。
此番结亲,至此虽未成,也已经大大抬了洛家门楣。而崔家如今情形,朝野皆知,若真嫁了个女儿去,日后非但没有助益,还可能拖洛家后腿。
洛仲原按下正欲言语的裴琬凝,神思凝重。他挥了挥手,让人将洛青云先带离。
跪在地上久了,腿都有些麻木。洛青云才慢吞吞走出东花厅几步,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声愤慨叫嚷,将她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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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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