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节这天，向亦冶在医院陪向万和乔莎，陶慕雅也在。
早上氛围还很和睦，乔莎想到陶慕雅是南方人，单独给她做了糖炒年糕。
到中午就起了点争端，起因还是老生常谈那几个，向万问向亦冶打算什么时候考虑终身大事。
向亦冶照例说工作忙，过几年再说，向万一改先前强势的话锋，说自己没有几年好活了，希望能在死之前看见他成家。
几年前向万确诊肝癌早期，做完切除手术，没多久又二次复发。后来一直在化疗，也阻挡不了癌细胞扩散，这半年多来已经在向晚期发展了。
紧接着向万又说，他不想治了。
向亦冶不同意，知道向万是受不住病痛折磨有些气馁，说无论如何都要治下去。
最后父子俩话不投机，谁也没能说服谁。
下午向亦冶打车去一家私立医院探视。路上司机开得有如漂移，中途抽烟接打电话，向亦冶看见他有几次双手离开方向盘，出言提醒了几句。
司机轻描淡写说自己快二十年驾龄了，让他把心揣肚子里。
“还是谨慎点吧，师傅。之前找人算过，说我命里容易出车祸。”向亦冶道。
司机一愣，说他可真幽默，然而也宁可信其有似的，多少认真了点。
到了医院，向亦冶进到病房，徐绰还睡着，他就放了手里的花和保温盒，在沙发上坐着等了一会。
徐绰醒的时候，看见旁边沙发上有人，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爸？”
向亦冶：“……是我。”
徐绰看见是他，起身手忙脚乱想拿外套穿上，大概觉得胳膊包成粽子，看着不美观。
前几天在小沧山，谢之敏被当场击毙。徐绰跌进花坛里，左腿骨折，左边手臂被碎玻璃划开一道口子，缝了十几针。
“早上我爸来过一趟，以为他还没走。”徐绰解释道。
徐勉这几天对他异常关心，毕竟他把自己换了出来，还因此受了伤。
那关心肯定不是虚情假意，就是有些别扭生硬。
导致徐勉人已经走了，徐绰午休的时候友又梦见了他。
徐绰梦见自己回到十七八岁，一向不支持他画画的徐勉，有一天突然说要带他去一个朋友家里看画。
去看了之后，徐绰大失所望，觉得画得还没他师父十分之一好，但他会察言观色，全程都只夸不贬。
后来徐勉和他那朋友谈项目，徐绰觉得违心的话说出来难受，之后都不太乐意去了。
徐勉就对他说：“不然让你学画画是干什么用的呢？”
徐绰想问：“你生我也是因为我有用吗？”
最终也没有问出口，他觉得徐勉会理所当然地回答：“没用生你干嘛呢？”
徐绰把思绪收近。守着受伤或生病的儿子睡觉这样的事情，也不像是徐勉能做出来的。
就算徐勉一时感性做起慈父，徐绰自己心里也起腻。
向亦冶过去帮徐绰穿衣服，看见他后背那几个被烟烫出来的瘢痕，像月球表面的坑洞。
徐绰抬手，鼻子皱了皱，像是手臂上的伤口被牵拉到了。
“别折腾了，丑点就丑点吧。”向亦冶道。
还是这样直接又自然的关心比较熨帖，徐绰想。
向亦冶：“医生有说胳膊的伤会影响以后写字画画吗？”
“要看之后恢复得怎么样。”徐绰看见他带了保温盒，问：“是阿姨包的饺子？”
向亦冶点头，给他把桌板支起来。
“谢之敏昨天火化了。”徐绰道。
向亦冶“嗯”了一声，道：“你后背的伤是他烫的，对吗。我以为他喜欢你，无论对别人怎么样，总不会伤害你。”
“他只喜欢他自己。”徐绰道，“前世和他待久了，有时我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他甚至尝试去理解。他想或许是云华和谢氏偶尔会有利益冲突，又或许谢之敏和他一样，在稀薄的亲情中快要窒息，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
过分共情他人的后果是失去自我。
“他一直在欺压你、控制你，根本不值得可怜。”向亦冶道。
徐绰看着向亦冶想，还好有眼前这个人。他让他体会到什么是尊重和珍视。
向亦冶还想说谢之敏已经死了之类让人振作的话，但又觉得这样的劝慰太过苍白。
他不能否认谢之敏毒瘤般的存在，因为曾亲身体会过。从前世起他就温和待人，但在谢之敏身边待了几年后，性格也受了点影响，戾气和报复心越来越重。
最后向亦冶道：“他不值得你拿命去应对，那代价太大了。”
徐绰无言。那天向亦冶在别墅底下拼了命地喊他名字，并没有在那一瞬间就喊回他心里那份对生的渴望。
他只是怕吓到向亦冶。
“还好没死成。不然脑袋开个大洞抬出去，从你面前经过，太难看了。”徐绰回想谢之敏最后的样子，觉得庆幸。
“胳膊腿全断掉，也没好看到哪去。”向亦冶道。
回想徐绰从阳台上坠下来的那瞬间，他的心好像也跟着高高扬起、重重摔下。
徐绰笑了笑，用右手拿筷子夹饺子，动作不太熟练，刚夹起来一只，又骨碌碌滚回碗里。
向亦冶抬手要帮他，被徐绰避开了，道：“别对我太好，不然我又想把你关起来了。”
“你现在谁也关不了。”向亦冶说着，从餐具盒里拿出一把勺子塞他手里。
徐绰没说假话，在内心深处，他真的想把向亦冶关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让他控制这个想法，因为那会让向亦冶觉得痛苦。
向亦冶带给他的脉脉温情，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就先被另一种强取豪夺的方式给同化了，徐绰想。
护士敲门进来，看见徐绰在吃东西，诧异道：“徐先生，待会要做胃镜，您忘记了吗。”做胃镜前几个小时内不能进食。
向亦冶问为什么要做胃镜，护士说徐绰上消化道卡了个硬币大小的定位器，要取出来。
难怪陈秘书那天想也不想，就说定位器搜不出来，因为徐绰直接吞进去了。
向亦冶瞠目结舌片刻，道：“你不能吃东西，怎么不早说。”
“胃镜哪天都能做，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徐绰道，“上次吃是五年前，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吃一次少一次。”
他那口气，说得仿佛临刑前的最后一餐，向亦冶分了个神，想起向万前世就是在自己26岁这年去世的，再次对那所谓命运产生质疑。
等护士走了，向亦冶道：“你就那么笃定自己只剩三年时间么？”
“这一点……在谢之敏死之前完全肯定，现在三七开吧。”徐绰道。
“那照你这么说，我也只剩四年。”向亦冶道。
“因为什么？”徐绰立刻打起精神，同时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这么早……”
“车祸。”向亦冶道。
“是人为的？”徐绰问。
“或许吧，也有可能是意外。”向亦冶道。
徐绰接着问：“还记得那天几月几号，在哪个地方么？你是自己开车，还是……”
“记得，然后呢？把我关起来一辈子都不出门？”向亦冶道，“你想帮我防，可如果是意外，防不过来的。”
徐绰觉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我知道我答应过你，等出了那栋别墅，以后都不会再纠缠你了。我就是……想再为你做点事情。”
“你还想瞒着我做什么？”向亦冶道。
这几天，他发现那个几年来坚持给他写影评的老粉是徐绰。
那个粉丝号近期发的图里，有几张他大二参加学院篮球赛的照片，那几张图除了向亦冶，就只有徐绰存了，可能是他打包素材的时候混进去的。
向亦冶找陈秘书确认过了，知道徐绰出国之后，委托陈秘书朋友的朋友管理那个粉丝号、抄影评、拍发照片、拍卖戏服，担心传到谢之敏那里，都做得很隐蔽。
徐绰不说话，他想帮向亦冶成立个人工作室、拿更多奖项、找国内外治疗肝癌的专家……这么多事情，三四年实在太短。
向亦冶看着他，道：“徐绰，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赌？”
“赌我这辈子不会死在30岁。”向亦冶道。
徐绰微怔，他明白要揭晓这个赌局，必须首先确保自己活到34岁。
“那赌注呢？”他问。
“赌注是有生之年，我们还能给彼此一个机会。”向亦冶紧接着道。
徐绰曾经觉得今生和前世是两场异形同构的梦，沉重的孤独压得他透不过气。
在向亦冶拉住他的时候，他才发觉在梦里漂泊着的异乡人不是只有自己。
真正的孤独也变成了，无法再与向亦冶并肩。
良久后徐绰眼眶泛起红色，郑重而又坚定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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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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