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你身后便是连为师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鬼脉，你逃不掉了。”
挚渊仙尊手握魂天戟，语气异常温柔，就和过去几百间年间他所伪装出来的师父没什么两样。
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仙界第一战神挚渊仙尊座下虽有十二男弟子，可他最宠爱的偏偏是云安心这么一个面容娇俏的小女子。
云安心八岁那年被挚渊仙尊从婴儿堆中相中，说她根骨惊奇，定能成就一番大业，于是打破了自己只收十二关门弟子的誓言，破例收她为第十三弟子。
数百年来，无论她做错什么，师父都从未有过有一句重话，无论她想做什么都顺着她，可谓是将“偏爱”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此伟岸的师父竟会突然有一日翻脸无情，对自己痛下杀手。
云安心半跪在地上，浑身浴血，仅存的仙力仅够勉强支撑她不轻易被鬼脉的鬼气所侵蚀，要想从最了解自己的师父手中逃脱，根本就如同痴人说梦。
失血过多，好冷……
云安心浑身颤栗，就像是处于冰天雪地一般。
挚渊仙尊嘴角含笑，明明那笑容和以往并无不同，可云安心却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师父。
“小安心，为师以往就劝导过你要好生修炼，可你偏偏就是最爱贪玩性子，总听不进去，如今可明白师父都是为你好了？”
若是早知今日，云安心当年就算是是以命相搏，也不决计可能拜他为师。
“师父……您为何一定要置徒儿于死地？”
云安心眼角的泪珠蓄满了委屈，坠入颈窝的血池，她仰头望着居高临下的师父，眼里满是绝望。
挚渊仙尊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用沾满了她鲜血的手温柔地为她抹去泪水。
“为师从未说过要置你于死地……”
云安心偏头躲过这只抚摸过她脑袋几百次的手掌，眼泪竟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师父，你还要骗我吗？”
她捂住肚子上被魂天戟戳穿的伤口，强忍浑身大半经脉寸断的疼痛站了起来，后退两步直至崖边。
“徒儿并非不学无术之辈，我曾在《天地上古阵法图》中看过这个阵法……师父，莫非您要同我说您不知道这个阵法吗？它会要了徒儿的命啊！”
挚渊仙尊确实未曾料到云安心这种玩性极大的小家伙竟也看过上古阵法图，不过既然瞒不下去了，那他也可顺势把真相讲明。
毕竟云安心只是个三百多岁的小女仙，若非还有利用价值，她在自己面前简直比染了灵气的蝼蚁还要低贱三分。
挚渊仙尊叹了口气，“你可曾记得，你说过你从未见过师母仙容，若是得以一见，便死而无憾？”
云安心当然记得。
师母在她出生前便已仙逝。
当年她指着师母的画像，说师母真乃三界第一大美人是也。
师父问她可想见师母一面？
云安心回答说想。
师父又问，若是见师母的条件是要她以命相换呢？
云安心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顺着师父的话往下说。她说，师父对她最好了，是她的恩人，如若师父要以她的命换师母的命，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师父、你……”
云安心回忆到当年的点点滴滴，像发了疯一样不可置信地摇头，泪水就像被丢弃的棋子，随着她摇头的动作甩飞出去。
莫非师父从几百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划了？
不，师父当初在婴儿堆中选中她，便正是想要拿她的命去换师母重生！
“安心，乖。”
师父伸出右手，掌心凭空化物，出现了一条长达数丈的囚仙索。
“你同为师回去，很快便可以看到师母了……为师知道你向来都是最怕疼的孩子，这次为师可以向你保证，为师对那个阵法做过改良，不会痛的，很快就好了。”
师母，又是师母。
云安心可以为师父去死，也可以为他所挚爱的师母去死，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我是活人蛊，对吗？”
云安心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活人蛊，是用阵法和仙界禁术在婴儿的元神上滴入逝者生前的血液。待三百年之后，逝者血液与婴儿元神融合完全，则活人蛊养成。养蛊人便可启动阵法，以活人蛊之命塑造一个与逝者拥有相同血脉的仙体。
可据说师母元神早已消散，就算以她之命塑造了师母仙体，那也终究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挚渊仙尊丝毫没有觉得那云安心去换一个死壳有什么不对，依旧宠溺地笑着。
“本尊早就跟那些仙界的老古董说过，本尊的小十三是最聪颖的。你瞧，连你那些师兄们都没看过的阵法你却看过，连你那些师兄不知晓的活人蛊你也知晓。”
云安心在师父的羽翼里波澜不惊地生活了这么久，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
师父只需要她的元神，所以下手虽并不不致命，却也没有半分顾及师徒之情。她全身大半的经脉都被师父打断了，身无疑是痛的，可若将这些疼痛放在破碎的心面前，却还是显得太轻浮了。
“那时至今日，徒儿这枚活人蛊可算是炼成，师父……你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挚渊仙尊笑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云安心不甘心地继续问：“师父对徒儿就当真没有半分不舍？”
“有。”师父回答地很干脆。
云安心知道自己是愚昧的，但她从小就把师父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待，他的这声“有”，难免让云安心眼里燃起了一线可笑的希望。
“小安心，你可知你与师母长得有三分相似？”
听到这句话，云安心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心整个的碎成了粉末，任凭是使用仙法也无法将其拼好。
“三百年来，为师每日见到你那张脸都会恍惚，总觉得看到了她……你不知道也是难免的，你师母是师父的禁忌，整个仙界也没有人敢冒然提起她的名字。倒是这时日长了，众仙自然也就淡忘了。”
师父脸上有忧伤之色，可云安心知道伤痕累累的自己是勾不出师父这般怜悯的。他心疼的，只是那具即将被造出来的师母躯壳，还有决不可能再回来的师母。
“您可曾有一刻没有把徒儿当做活人蛊？您可曾有一刻把徒儿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云安心嘶吼着。
她现在多希望师父说有，哪怕这只是拙劣到根本懒得掩饰的谎言，哪怕师父脸上满满挂着对她死亡的期待，她也想在临死之前让自己尽可能显得不那么可悲。
可师父不愧是师父，挚渊仙尊的地位让他不屑于对一个即将死去的活人蛊撒谎。
他只是满脸云淡风轻，用轻蔑的口吻轻飘飘说了一句：“安心，你是不是人……没有那么重要。”
也对，云安心是不是人从不重要，师父要的只是与师母血液契合的元神，一个活人蛊的材料而已。
明明处于死地的是她，可她还想最后给师父一次机会——
“您可曾……哪怕只有一刻……真正把我当做您的弟子？”
挚渊仙尊缓缓将灵力注入囚仙索中，他那颗冰冷的心脏从不是恻隐和柔情可以染指的地方。
他是用从前说笑的语气说了声“从未”，便动用灵力控制囚仙索袭向云安心面门。
云安心在被囚仙索触碰到脸颊的前一刻侧翻，险险躲过了第一轮攻势，可她全身的经脉和伤口皆因这一次闪避而传出剧烈疼痛。
她意识到，没办法躲过第二轮了。
“既是如此……”
云安心红着眼眶，双脚前后分开站立呈防御之态，将仅存的力量全部握于右手，直冲着第二次袭击她面门的囚仙索挥去。
拳头与囚仙索碰撞的瞬间，二者的接触面凭空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银色阵法。
云安心手指的皮肉被全部炸开，露出了里面挂着血肉的白骨。而囚仙索也没能占到便宜，因为方才的撞击而产生了几条细不可闻的裂痕，随着云安心将金色阵法在掌心捏碎，囚仙索彻底碎成了七块。
“山河具破阵？”挚渊仙尊认出了云安心使用的法阵，面上极速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挂上了鄙夷的神色，“好好的一个上古阵法，居然被你用来毁坏囚仙索，真是浪费了。”
云安心因为严重透支的情况下使用了上古禁术，身体受到反噬，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挚渊仙尊说的不错，云安心确实对他教的仙术功法提不起兴趣，可她偏偏就是喜欢钻研一些看起来毫无用武之地的小心思。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她偷偷钻研过成千上万的古老阵法，这些阵法无一不玄妙绝伦。若是运用得当，单凭她的仅存的一丝灵力，亦可摧毁仙界神器之一的囚仙索。
……看来她成功了。
其实除了精通上古阵法之外，云安心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挚渊仙尊的仙法路数都与仙界诸仙皆不相同，似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亦似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结下来便是变化万千、出奇制胜。
云安心对师父的仙法极感兴趣，于是她开始时刻跟在师父身边，日日潜心研究他的仙法路数。因为挚渊仙尊对她这个名不副实的十三弟子并未设防，加之云安心也颇有些慧根，她几年前便已经摸清了师父的全部仙法路数，说是三界最了解师父的人也不为过。
她本想等师父三万岁整寿的时候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惊喜竟变成了她背宗叛师的一把利刃。
“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徒弟，那么我也不必再尽徒弟孝道了。自今日起，我云安心叛出仙界，永生永世与你为敌，不死不休！”
挚渊仙尊压根儿没留意听她说话，只是将囚仙索吸到手中看了一圈，发现无法修好后就随手将其丢到了一旁。
他想，云安心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以魂天戟的威力，再次出手说不定会伤到她的元神，那打造出来的爱人躯壳就不完整了。就算她的元神早已消散，可耗费了三百年，用她生前唯一一滴精血滋养出来的躯壳也绝对不容许有半分差池。
云安心的理智已然开始模糊，她捏着自己破败不堪的右手，试图用刻骨的疼痛唤醒理智，同时用元神之力在脚下绘制阵法。
“挚渊仙尊，是你杀死了我奉为天地神明的师父；是你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是你道貌岸然欺骗我至今……是你不仁不义在先，就莫要怪我不顾师徒情谊！”
阵法绘制完毕，整片山崖须臾间坍塌成碎石，就连数百里的鬼脉也随之震动。
挚渊仙尊知道鬼脉克制仙门百家，自然不愿涉足其中受到掣肘，第一时间就施展仙法，欲踏空捉捕云安心。
可他却发现自己低估了鬼脉之力，也低估了云安心。
鬼脉对仙家术法的限制极为严重，挚渊仙尊甚至要动用五成仙法才能施展踏空之术，而云安心不惜耗费元神制造的阵法连他都从未见过。
附着元神之力的魔石纷纷向他袭来，普通仙法在其面前就如同以卵击石，只得用仙界圣物魂天戟才能将其击碎。
可云安心显然是不要命了，魔石阵数量之多，只要他一个不留意，便会被巨石砸中坠入鬼脉。
挚渊仙尊想，云安心以元神画阵，将自己置之死地，这个活人蛊无论如何都救不活了。与其在这里等着她拼命，不如等云安心耗尽元神而死，到时候他命人进入鬼脉找出云安心的尸体，再提取出爱人的血液重新培养活人蛊。
思及此，挚渊仙尊也不再恋战，转身朝远离鬼脉的方向踏空而行。
如他所料，云安心透支元神之力、命不久矣，没一会功夫就彻底丧失意识，和众多魔石一齐坠入了鬼脉。
…………
鬼脉深万丈，有数不胜数的妖魔鬼怪盘踞其中。
崖底最深处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鬼怪中的佼佼者皆沉睡于此。
因鬼脉上方发生了不小的波动，从低阶到高阶的鬼怪们纷纷苏醒了过来，向中央王座的位置俯首参拜。
而在它们拥护的王座之上，那位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半卧其上，他左手抵住额头，莹白修长的右手搭在微曲的膝盖上，也缓慢睁开了眼眸。
此人，即是在仙族诞生之初，就以过人神力轰动过三界的厉鬼神。
只见他身上的白衣材质轻薄，与随意披散着的墨发相辅相成，衬得眸中那金色的流光更加神秘。
在鬼怪们庄重而寂静的参拜下，厉鬼神漫不经心地审视过围绕着王座的众多鬼怪。
他看上去分外俊朗的面容似乎与“厉鬼神”二字并不挂钩，就连他那幽远而平静的声音也出乎意料地格外动听。
“看来是本座这一觉睡得太久了，竟久到让鬼脉忘了规矩，还招了仙界邻居来此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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