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月终于抵达那院落前,门前的灯笼照亮她的眉眼,令光明重现,也令她松了口气。
伽月叩门,两个侍女迎她进去。
两侍女一如先前护送的两个侍卫一般谨慎,话不多,声音很轻,脚步也很轻,领着伽月往里走。
这是个一进的院落,廊下挂着几盏灯笼,不甚明亮,但搭着天上的月光,足够照明。
两旁的厢房里,有两处亮着烛火,显然有人居住,还未入睡。
伽月跟着侍女经过庭院时,有两扇房门轻轻打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都只开了小半扇,门后露出两个脑袋。伽月循声看去,其中一只脑袋的主人触及她的目光,马上缩了回去,另一个则对她露出个笑脸。
侍女看了她一眼,她便也关上门。
院中重归寂静。
“这是姑娘的房间,姑娘先住下。”
侍女推开东厢一间房屋,朝伽月说。
接着一人打来水,一人上茶,又问伽月是否需要吃东西,伽月先前在百花楼吃过晚饭,摇摇头,两人便屈膝行礼。
“明日管家会来,姑娘有任何需求,可告知官家。”侍女说,“今日姑娘便早点歇息。”顿了顿,又道,“不要乱跑。”
无需叮嘱,初来乍到,伽月亦不敢到处乱跑乱看,更何况这太子府漆黑一片,处处透着怪异。
侍女离开后,伽月呼出口气。
原以为来了便会见到太子,却根本不见踪影。听侍女话音,看来应是另有安排。不管如何,今日小命暂保。
伽月扫了一眼居所,房间方方正正,大小适宜,虽不算精致华贵,却一应摆设样样俱全,干净整洁。
伽月无心多看,就着侍女打来的水简单洗漱一番,这时看见那猫儿。
烛火之下看清了,果然是只小野猫,大抵出生不过一两个月,不知怎么会闯入太子府,瘦瘦小小,毛发脏兮兮的。
伽月给小猫也稍稍擦洗了下,自己喝了半杯水,再喂小猫半杯,之后用件衣裳垫了个窝,放在床畔。
一人一猫,就这么睡了。
翌日。
伽月在清脆的鸟鸣声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幔与摆设,一时不由怔忡。
过得片刻方反应过来。
哦,这里是太子府。
伽月起床,门外早有人在,听见声响,便进来端盆打水,待伽月梳洗完毕,接着便摆上早饭。
另外两间房的房门亦打开,侍女们进出,显然同样的待遇伺候。
而院中有小厮在扫地洒水,虽都一言不发,静默做事,但总算见到人影,不似昨晚那般空无一人。
伽月吃过早饭,然后见到了昨夜侍女口中的那位管家。
“敝姓黄,有礼了。”黄总管说,“姑娘昨夜可住的惯?”
伽月行了一礼,“见过黄总管。劳黄总管问,住的惯的。”
黄总管点点头,道:“院中空房颇多,姑娘若住不惯,或有其他喜欢的,可随时调换。若有其他需求,也可随时告知,不必客气。”
黄总管约莫三十来岁,身型微胖,颌下留短须,面上带着三分笑,既不冷淡,亦不殷勤,一套流程下来十分娴熟流畅,仿佛已进行过数次。
他此番前来,一为该有的“待客之道”,先问候伽月,做该有的安顿,二则为告知伽月府中规矩。
“各府有各府的规矩,太子府规矩不算多,只是太子喜静喜暗,不喜陌生人打扰,还请姑娘平日里注意言行,尤其晚间,不要喧哗,不要随意走动。”
“倘若冲撞了太子殿下……”
黄总管看看伽月。
伽月忙点头,“我明白。”
“其他倒没什么,姑娘随意便好。有什么事,可随时差人找我。”
伽月再点头,想起一事,遂问道:“我什么时候拜见太子殿下?”
“不急。”黄总管说,“太子殿下想见姑娘时自然会见。”
言下之意,自然是以太子殿下的意愿为准,并不是谁想见太子就随时能见到。但伽月是新人,又是太子亲选进来的,按理该先拜见拜见。
“姑娘先等一等,不要急,这两日我会找个时机禀明太子殿下。”
伽月并不急,见太子便意味着面对结果,有没有命便很难说。多活一日是一日。
伽月谢过黄总管。
黄总管最后说:“愿姑娘在太子府度过一段愉快时光。”
一段时光。
这个“一段”用的颇有点微妙。
伽月看着黄总管离开的背影,微微皱了皱鼻。
随着黄总管的离开,其他仆役收拾好一应事务,也纷纷离开。
庭院再度安静下来。
“喂。”
伽月正要回房,忽然传来一女子声音。
循声望去,隔壁房间中走出来一女孩,接着对面的西厢房房门打开,也走出来一个女孩。
伽月认出,正是昨晚从门后看她的那两人。其中一个圆脸大眼,神情怯怯。另一个则一双杏眼,眼中含着笑意。
昨晚朝伽月露出笑脸的正是后者。
“我叫青湘。”
“我叫小云。”
青湘眨眨眼,说:“我们跟你一样。”
伽月微微睁大眼睛,很快明白了青湘的意思。
“我叫伽月,你们好。”伽月看着二人,“你们也是……”
“对,我们也是替身。”青湘点头,再次确定了这个答案。
外头传言太子搜罗了不少女子作为他意中人的替代,府中替身成群,看来果然不假。
伽月一进府便遇到了,只是,她很快发现了点问题。
所谓替身,即为他人的替代品,他人的影子,按理,或眉目,或轮廓,或身形,或神韵,总有一样与之相似。但……伽月左右看看,又摸摸自己的脸。
她们三人,却是迥然不同,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青湘杏眼聪慧,看伽月神情便猜出其心中所想,笑道:“不用怀疑,除了你,包括之前的其他人,大家都不像。”
“那边院子的人稍稍像点, ”青湘又道,比划了一个手势,“也就像那么一点点。以后有机会见到她们你就明白了。”
那边院子?
看来除了她们三个,还有其他人?
同为替身,青湘与小云态度十分友好,这让伽月心弦放松,如此甚好,最怕同样处境,却还要勾心斗角。
青湘在院子里石桌上摆了点心,三人围桌而坐。
“好久没来人了,我们都快无聊死了。”青湘说。
伽月有点担心:“我们这样说话没关系吗?”
青湘说没关系,“不要大声喧哗就行,再说太子白日一般不在府中,夜里多注意些便是了。”
初秋时节,阳光带着夏末的余热,倒是金光灿烂。
黄总管只简单的交代了些,伽月也不好多问,接下来却从这同院的两位女孩口中得知了太子府以及太子更多的信息。
“你们已经来了半年了?”伽月很是意外。
毕竟外头传言,太子御|女无数,又凶残之极,不时有女子被折磨致死致残,送出府外。这样的话,想必女子们来去,更迭的速度应是相当快的。
半年,委实不短。
“太子殿下点那边的人相对多一点,”青湘说,“算起来,已经两个多月未叫这边的人了。这边也好几个月不曾添新人了。”
伽月正是时隔半年后再被太子亲指的人。
“那些人,最后都去哪里了啊。”伽月犹豫片刻,仍忍不住问道。真的都死了么?又都经历了什么呢?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外头传言众说纷纭,千奇百怪,个中详情却无从得知。
青湘她们既在太子府中待了长达半年,说不定知道的比旁人更多。
大抵因为大家身份相同,且反正都留不长,青湘并没有什么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简单道出。
太子府的替身分为两种,一种为太子自己所选,一种则是其他人或为攀附或为其他原因送进太子府的。
太子通常“宠幸”那边的人多一些,被“宠幸”按理是件好事,但替身终归是替身,不是真正的意中人,太子对这些人并不怜香惜玉,太子本身喜怒无常,凶残暴戾,嗜杀嗜虐,因而那边虽然被送进来的多,被送出去的也多……
至于青湘她们这边,不知是因为人本来就少,还是因为毕竟乃太子亲选的缘故,太子偶尔才点那么一回。
“具体究竟如何伺候太子的,”青湘道,“我和小云还未侍寝过,也不知个中详情。”
这又让伽月有点意外了。
“太子殿下喜新厌旧,基本点过一次,便不再留用,”青湘接着道,“而且被点的人,之后再未回来这小院,是以不知她们的经历过程与最终下落。”顿了顿,青湘接着道,“大概都被赶出府了吧。”
小云却道:“一定是被杀了,悄无声息的杀了。”
青湘看看小云,仿佛有点不满,说:“你又知道!”
小云神情怯弱,连站着都显得不安,却很坚持:“你,你是自欺欺人而已,她们就是被杀了。太子,太子那么喜欢杀人……”
青湘欲言又止,动了动唇,仿佛有点恼怒,最后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说,胆小鬼。”
伽月初来乍到,自然不如两人了解的多,也就无从判断究竟谁说的对,而她们显然也都只是猜测而已。
见两人言语不合,忙两边拉住,示意不要争吵,不要生气。
青湘吐出口气,接着道,“太子已经很久没叫人了,前段时日伤了腿脚,留在府中的时间多了,才又开始。”
“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青湘说,“如今有你这个新人在,想必会多注意这边吧。”
青湘的语气说不上是害怕还是解脱,伽月有点呐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是怪你啊。”青湘笑道,“既进了太子府,就总有这一日。反正我们都一样,是生是死,最后都要面对的,只看在此之前能在府中苟活多久。”
青湘的最后一句话让伽月想起了那黄总管口中的“一段时光”。
也许每个人最后都会难以幸免,或死于非命或被丢弃,区别在于这“一段时光”的长短。
青湘与小云已在太子府中度过半年时光,这让伽月很意外。
在此之前,关于太子思无涯的种种传闻都犹如茶楼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一般,虽令人害怕,却终究相隔遥远,无法触及。
如今她却亲身走进这故事中,太子的凶残可怕,于是都变得真实起来,也愈发恐怖。
这世上没有几人真不怕死,即便有,如果能活,仍旧是想活的。
伽月也希望能继续活下去。
她期望太子殿下忘记她这个“新人”,让她多活一天是一天。
然而事与愿违,伽月很快就见到了太子。
一个可怕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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